祁鉞給宋澄擦了一把眼淚,向祁忱招了招手道︰「沒事,我們去哪里放?」
祁忱偷偷看了宋澄一眼,只見宋澄似是哭過了,鼻尖也紅紅的,但看祁鉞的樣子,似乎不是自家哥哥欺負的,就乖乖沒有說話,他將炮仗分了祁鉞一半,笑著道︰「我路過的時候見路邊有個大雪堆,走,我們去給它炸了!」
祁鉞說走就走,伸手攬起宋澄︰「好啊,走!」
宋澄想家想的厲害,哭過了倒也輕松了些,在這麼陌生的時空里,還有這群溫暖的人在不是?他跟著祁鉞和祁忱一起去放炮仗,卻發現熊孩子果然是熊孩子,祁鉞和祁忱兩個人將炮仗盡數埋在路邊掃雪積累的雪堆里,甚至還擺了個大大的福字,宋澄默默扶額。
「澄子,站我後邊,待會兒雪濺起來打在臉上疼。」祁鉞轉身向著宋澄吩咐道。
宋澄「哦」了一聲,就站在了祁鉞的身後。祁忱向著祁鉞比了個手勢,祁鉞點點頭,祁忱便壞笑著點著了第一個炮仗。那些排列在雪堆中的炮仗仿佛多米諾骨牌一般爭相爆炸,積雪被沖起來下了一場人工雪,夾雜著炮仗的殘屑紛紛落了下來。
宋澄不自主地捂起耳朵,縮著脖子從祁鉞身後去看,只見祁鉞和祁忱兩個哈哈大笑,捂著耳朵亂跳。宋澄忽而也就跟著笑了,仿佛半年來的紛紛擾擾,不順心的,不開心地,都隨著這些炮仗煙消雲散了。宋澄抬眸看著黑漆漆的夜空,心中道︰「郁慈,過年好。」
宋澄也不知是那幾口酒醉了,還是心醉,他抓著祁鉞道︰「祁鉞,我走不動了。」
「哥,宋澄走不動了。」祁忱對著祁鉞復述了一遍。
祁鉞見怪不怪,給宋澄把衣裳扯了扯,將手都藏進了棉衣里,他蹲在宋澄的面前道︰「上來。」宋澄已經被祁鉞幾次背的習慣了,熟門熟路地就將手搭在了祁鉞的肩膀上,摟住祁鉞的脖子,祁鉞將宋澄背了起來,抖了一抖,向著祁忱道︰「快點回去吧,明天我過去給女乃女乃拜年。」
宋澄這才知道,祁鉞的祖母尚在,養在祁忱家里。
祁忱點頭道︰「好,我等你過來,那你娘……」
祁鉞背著宋澄要走,回了句︰「她不去。」
祁忱點了點頭,又強調道︰「那明早上我等你。」
「知道了,你快點回去吧,路上小心。」祁鉞催促道,「別磨嘰了,明早上等我一起給女乃女乃拜年。」祁忱應了聲就轉身回去了。宋澄趴在祁鉞身上與不老實,一直嘮嘮叨叨跟祁鉞說話,祁鉞也沒听清楚他說什麼,只一股腦的答應。
沒掃干淨的雪在祁鉞的腳下咯吱作響,街上紅燈高掛卻行人蕭索,宋澄突然拍了一把祁鉞的後腦勺道︰「祁鉞,我們會一直在一起對吧?」
祁鉞想也沒想︰「廢話。」
「那你從軍,我也跟著去。」宋澄嘟囔道。
「你去干什麼?小胳膊小腿的。」祁鉞道,「你就乖乖待在家里,等著軍爺回來。」
「我小胳膊小腿怎麼了,你不要看不起人,我現在每天都跟著大哥練拳,遲早長大。」宋澄辯解道。祁鉞聞言噗嗤笑了出來︰「對,長大,長高!」
宋澄不說話了,祁鉞也沒有搭理這個話題,遠處忽然傳來了幾聲鐘聲,萬家燈火里爆竹四起,祁鉞抖了抖肩,宋澄從祁鉞的肩上抬起頭來,祁鉞道︰「澄子,過年了。」
宋澄點點頭︰「新年快樂。」
祁鉞笑了。
宋太宗太平興國六年,在一片年味中,來了。
從初一到十五,祁鉞除卻轉親戚的時間,就帶著宋澄四處野,最後以十五燈會結束。過了十五祁鉞宋澄等都開學了,徐覆之也背著行囊去了蘇州。臨走的時候徐夫人拉著徐覆之嘮嘮叨叨囑咐了半夜,衣服鞋子帶了一大包,還給自己素未謀面的小兒媳帶了見面禮。
徐覆之對著宋澄拍了拍肩膀,向著高堂拜別。徐夫子握了握徐夫人的手,給老伴遞了帕子溫聲安慰。
徐覆之有些激動,也暗自濕了眼眶,最後還是默然決然離開了家里,宋澄見他走的決絕,心下便隱隱清楚,徐覆之這一走,怕是真會如同他說的一般,很久不會回來了。古代交通不便,路上舟車慢,怕是到了蘇州,都已經是春江消融的時候了。
「澄子,澄子!」祁鉞站在門外的大柳樹下扯著嗓子吼,宋澄咬著饅頭慌慌張張跑了出來︰「來了來了,別叫了。」
祁鉞模模頭笑著道︰「我這不是怕開學第一天遲到了嘛,你還沒吃完早飯?」
「吃完了,走。」宋澄回道。
開學第一日,來了不少新面孔,大多是家長新送來的孩子,宋澄突然覺得自己這是升級了,眼看著新來的都是學弟吶。祁鉞也神氣了不少,他笑著向宋澄道︰「听說新來的都是孟夫子授課,孟夫子簡直刻板。」
宋澄點點頭,這點他非常認同,宋明理學不得了,這孟夫子身上便可看出不少,與孟夫子一比,徐夫子簡直民主。
「澄子你看,又是個新來的。」祁鉞指著新進門的青年與小孩道,宋澄順著祁鉞的手勢看了過去,卻登時愣住了。
「澄子,怎麼了?」祁鉞看出了些不對勁,他推了推宋澄,宋澄轉身對著祁鉞道︰「是我爹和宋游。」
「什麼?你爹!」祁鉞不可置信地看著面前的父子倆,宋澄點了點頭。父親這個詞對于宋澄來說有些陌生,他和宋深的父親去世的早,小時候他跟著宋澈一起叫小叔叔爸爸,後來長大些,才知道那是宋澈的爸爸,不是自己的爸爸,只是叔叔。可是眼前的這個牽著宋游的男人,是小宋澄的父親,也算是自己的爹。
「爹,你說夫子會不會收我?」宋游有些膽怯似乎,眼中的喜悅卻一眼可以看出來,宋父笑著模了模宋澈的頭道︰「我兒子這樣聰明,夫子肯定會收做學生的。」
宋游似是安心了,笑著與宋父一起去了孟夫子的書房。宋澄站在原地有些僵硬︰「祁鉞,夫子快來了吧。」
祁鉞哪里不清楚宋澄現在是怎麼想的,他一把抓著宋澄就離開了︰「走,不看他們!誰稀罕!」
宋澄想自己還是稀罕的,他想問一問,為什麼都是親生兒子,宋澈可以由父親陪著上學堂,而自己卻要被爺爺帶下山,站在大街上頭頂蓬草賣身?或許終究是心難平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