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元節後,商益自己集裝好貨物後便來穆府帶了宋澄和崔平之二人去觀潮,宋澄與崔平之閑來無事正好與商益去游玩一番。且說宋澄正要出門,穆和宴又黏上來了,宋澄無奈地笑著蹲下與穆和宴道︰「和宴,我要出門了,不能帶著你,等我回來和你玩好不好?」
「不好!我也要去。」穆和宴嘟著嘴低頭反駁道。
宋澄無法看了一眼商益,商益笑著道︰「也無妨,與穆二說一聲,出了門我照看著就是了。」
穆和宴笑著向商益甜甜道了句︰「謝謝商叔叔!」
商益笑道︰「你個小鬼頭,謝謝我怎麼就沒見來與我親熱,就黏著你宋哥哥了。」
「宋哥哥快要走了,我舍不得,自然要多黏著點。」穆和宴抱著宋澄的手蹭了蹭,很是親昵。
宋澄這些天與穆和宴相處下來,也很是喜歡這個小孩子,雖然家中富裕難免嬌慣,可是卻並不驕縱,平日里追前追後也是可愛的很。沒想到這麼個小孩子也知道珍惜離人了,他笑著捏了捏穆和宴的臉頰道︰「出去了要听話知道不?不然就把你扔進江里喂魚。」
「嗯嗯,知道了。」穆和宴保證道,「我一定听話。」
商益搖頭笑著喚了家丁給穆二和穆夫人報了信,穆二囑咐了句路上小心,穆夫人捎來了一件衣裳,穆和宴不願穿,宋澄只一個眼神,穆和宴便乖乖穿上了。商益嘆道︰「澄當真神人,這小子皮得很,竟然這般听你的話。」
宋澄笑著道︰「從前有個比他更皮的,也听我的話。」
「哦?不知是何人?」商益問道。
「鄰家哥哥,小時候皮得很,卻最听我的話。」宋澄笑著道。崔平之也搭話︰「這倒是真的,自從你來了祁鉞確實听話了不少,從前就跟覆之小的時候一個樣。」
商益笑著道︰「看來你這是有經驗。」
商益來時便準備了馬車,此時正好帶了穆和宴,走在路上也方便些。幾人走了許久到了鳳凰山,此時並非八月海潮,所以來的人寥寥無幾,宋澄下了馬車,牽著穆和宴走近欄桿,遠遠望去,水天一線。
江上風勁,宋澄給穆和宴將身上的衣服又整了整,怕他著了涼。
江面平靜的仿佛只有風響,看不出任何變化,宋澄等人吹了一會兒江風便隱隱約約听見響聲,穆和宴站在宋澄身邊驚喜地指著江面道︰「宋哥哥,潮來了!」
宋澄等人望去,只見水天相接的地方出現了一道銀線,很快向著岸邊移動,逐漸拉長變粗,橫貫江面。
穆和宴跳了起來,宋澄與崔平之也是第一次見,心中也激動了起來,唯有商益笑得平淡,他道︰「若是八月,潮當更盛。」
「無緣得此一見了。」宋澄略感遺憾地道。
銀線又靠近了些,只見白浪翻滾,仿佛一堵白色的牆。浪潮越來越緊仿佛千軍萬馬奔騰而來,聲音貫徹天地,宋澄覺得手下的欄桿仿佛在震動。他將穆和宴交給崔平之道︰「崔大哥,幫我看著些和宴。」
穆和宴看見奔涌而來的潮水也不敢折騰了,乖乖地被崔平之抱在懷里,等潮退時,大約已經過了十分鐘。穆和宴一見潮水漸漸退了,就從崔平之身上手腳並用的趴下來,伸手拉著宋澄不放。
潮水霎時西去,余波還在江上翻滾,風吼依舊,再看堤下,江水已漲了不少。不過一會兒,江上又是一片平靜。
宋澄牽著穆和宴的小手,陡然間是感慨萬千。想想他這一趟穿越時空,可算是千百年間難得一遇的奇緣。原本忐忑,恐懼,無所適從,卻因著這些與他實際上相隔千年的人漸漸變得真實,也許他的人生就是如此,仿佛這波瀾壯闊的潮水一般,本就該這樣美麗而震撼,他也該隨遇而安。
「廬山煙雨浙江潮,未到千般恨不消。到得還來別無事,廬山煙雨浙江潮。」宋澄看著遠去的潮線淺笑著道,從前讀蘇子這首詩,雖有感慨卻未如此之深,沒想到今日這四句詩竟然涌上了心頭。
「宋哥哥,這是什麼意思?」穆和宴牽著宋澄的手抬頭道,稚子眼中赤忱,懵懂而明淨。宋澄望著廣闊的江面笑道︰「和宴,我同你講個故事吧。」
「好啊好啊。」穆和宴連聲笑道。
「從前有位老僧未參禪的時候,見山是山,見水是水。及至後來,他見山不是山,見水不是水。再到後來他得了個歇息處,見山依舊是山,見水,依舊是水。」宋澄似是有所深思,崔平之自幼于文學上就欠缺些,說不出什麼感觸。唯有商益走南闖北多了,閱歷也多,他暗自頷首,對宋澄更是刮目相看。
「宋哥哥,你今日講的故事真簡單。」穆和宴撇嘴道,「山本就是山,水本就是水,這個和尚可真無趣。」
宋澄聞言陡然笑了,他蹲下看著穆和宴道︰「和宴說的對,和宴,一生都要記著今天所說的。」
穆和宴歪頭道︰「可是我記性不好,記不住的……」
宋澄模了模穆和宴的頭道︰「和宴就算不記得,也會一生如此的。」萬般參悟,卻抵不過稚子童言,大約小孩兒說的話,才是最正確的。
宋澄看著潮水遠了,向著商益笑著道︰「商大哥,我們回去吧,時間不早了。」
商益點頭道︰「是不早了。」說著便帶著宋澄等人回去了。回去的路上穆和宴一直坐在宋澄的身邊,他問道︰「宋哥哥,廬山煙雨是什麼?」
「是很美的景物,和方才見過的潮水一樣,和宴長大了就可以自己去看了。」宋澄揉了揉小孩子道頭,穆和宴「哦」了一聲喃喃道︰「廬山煙雨浙江潮。」
馬車 轆轉動的聲響一直在耳畔縈繞,宋澄和穆和宴卻雙雙睡去,崔平之和商益誰也沒打擾這兩人休息。
幾日轉眼就過,這日已是七月二十,穆二宋澄等人早上起得及早,外面天都沒亮,就收拾著要去碼頭上了。
宋澄吃完早飯還沒有看見穆和宴,他向著穆二問道︰「穆二哥,和宴呢?」
「還睡著。」穆二笑著道。
「我想同他道個別。」宋澄心頭也是不舍,畢竟相伴了這麼多天。穆二聞言立時答應了,他笑道︰「我帶你去吧。」
崔平之留在原地收拾東西,宋澄跟著穆二去見了穆和宴。彼時穆和宴還睡得四仰八叉,半個小肚子露在外面,穆二走近給他蓋好了被子,宋澄輕輕搖了搖穆和宴道︰「和宴,我要回去了。」
穆和宴本來睡的熟,被宋澄搖的時候還伸手推了推宋澄,可是一听見宋澄說自己要回去了,登時睜開了眼,他爬了起來眯著眼四處找衣服道︰「你要回去了,我送你。」
宋澄與穆二看著這個小迷糊登時笑了,宋澄伸手拉住穆和宴笑著道︰「不用起來了,我們這就走了。」
「和宴,怎麼不送送爹爹?」穆二眼中含笑,逗了逗自己的兒子,穆和宴一臉無所謂︰「爹爹很快就回來了,和宴在家里等著就好了,宋哥哥走了就不會再回來了。」
宋澄笑著道︰「我家在汴京,等和宴長大了就來找宋哥哥。」
「好!」穆和宴點頭道。
宋澄疼愛這個小孩子,卻一直以朋友的身份尊重他,穆和宴很是舍不得這樣一個玩伴,直到宋澄走出門還趴在窗戶上向宋澄喊道︰「我會來找你的!」
宋澄笑著向和宴揮了揮手便和穆二一起出去了。穆二笑著道︰「這小子,連我都沒法跟你比了。」說話間帶著幾分醋意。
宋澄笑著道︰「大約我討小孩子喜歡些。」
眾人起航的時候,已經天色大明,這四人竟將貨物裝了三艘行船,組成了個小船隊向著汴京進發。
宋澄站在船頭迎風而立,江風卷起塔爾衣角,倒是讓宋澄多了幾分灑月兌之意。一旦踏上歸程,宋澄與崔平之簡直是歸心似箭。
船隊沿著大運河一路北上,途徑蘇州,揚州,泗州,宋州,直達汴京。
在到汴京的前一夜,宋澄竟意外的失眠了,他半夜起身去了船外,江上明月昭昭,他在船頭席地而坐,看著船只不斷前行。
崔平之不知何時也出來了,他給宋澄添了一件衣裳道︰「夜里涼,你不要在外面坐得久了。」
宋澄沒說話,崔平之便跟著坐在了他的身邊。
「崔大哥,我想祁鉞了。」宋澄忽而開口道。
崔平之伸手拍了拍宋澄的肩膀,不發一言,兩人就這麼坐著,耳畔不斷傳來行船破水之聲,宋澄雙臂還著膝頭,低頭不語。
祁鉞正月從軍,與祁忱一起如願進了潘美的軍隊。只是這大半年來就一直在訓練,他心中的潘元帥,也只是遠遠見過一面,祁鉞和祁忱跟著隊列里的所有士兵一起向潘元帥問好,連潘元帥的臉都沒看清楚過,只記得他那略顯沙啞的聲音,但就算如此,祁鉞也是激動不已。
八月初的時候軍中有一場演練,各部正在積極準備,這是這些新兵第一次與老兵正面相抗,新兵中誰也不敢怠慢,祁鉞更是斗志昂揚,演練的時候潘元帥會來觀戰,他一定不能墮了父親的威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