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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芬夢見自己又來到了那個空無一人的書房。

有趣的是,這次醒來的時候,他不再是站在書房中央,而是躺在了藤椅上。不再像先前兩次那樣感到惶然不安,反倒是覺得有幾分莫名的安心與閑適,就好像是剛從一場有些漫長的午睡之後蘇醒過來,膝頭依然擱著上回的那本日記本。

他稍稍一模就明白過來,這應該還是之前的那本。當即心下更為安定,也就是說,應該只要他願意,隨時都能離開這里。想到這里,馬芬倒不急著趕緊離開,反倒是更有興致地打量起了這間巨大的書房。說實在,這里的藏書雖然遠不如學院、甚至他家族的圖書館豐富,但是書架上的書卻是十分有趣。

他大略地逛了逛,發現這間書房原本的主人應該是個愛好廣泛到了駁雜的人。其中整整一面牆的書架上都是他收藏的書籍,從文學歷史再到風土地理應有盡有,但和大多數喜好藏書的人不同,除了某些極為經典的小說和地理志,這個主人似乎更偏好一些奇怪的神話傳說、甚至名不見經傳的詩歌野史,這從藏書的比例和位置就能看出來。所謂的地史類必讀書籍被他扔到了下排不起眼的角落,而最顯眼的地方則布置著一本《布洛迪》——一部相當出名的勇士歷險記,據說其中充滿了大量荒誕的冒險情節,涉及許多已經從大陸上消隱的物種與甚至古神,哦,當然最出名的還是對主角「布洛迪」各種跌宕起伏不可描述的情史的詳細描寫,听說筆觸冶艷,引人入勝……

不,他當然不是想看,而且已經試過了,根本拿不下來。

馬芬強迫自己把目光從那本兩塊磚厚的冒險記上移開,堅決不承認心中某種莫名的、隱隱的失落。

除了這些亂七八糟類的讀物,書的主人顯然還是一個對魔法頗有研究的人。馬芬揣測,主人本身應該就是一位神官或者法師。各種魔法秘典卷軸佔據了另外半面牆的書架。光明術法和教典類的稍多,但涉及其他術法的書籍——尤其是神秘學還有暗黑魔法類的也實在不少,甚至可以說達到了一個讓人心驚的程度。因為大陸人類生活的地區主要為光明教會的勢力範圍,雖然月神的信徒和神廟也允許存在,但需要遵守某種程度上的限制。

可這位收藏者顯然沒有這樣的顧忌。馬芬甚至在一個觸手可及的位置看到了一本臭名昭著的、黑暗術法教典級別的書——《亡靈之書》,據說如果想要成為一名為整個大陸所通緝的亡靈法師——不管是在人類還是在魔族的領地,都需要有這本綱領性的讀物。這本到哪都應該是必須銷毀的東西,是怎麼出現在這里的?馬芬覺得奇怪極了。和剛才看到《布洛迪》的心癢不同,他其實對收集這本書的主人——也就是這里的主人更加好奇。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呢?馬芬在書房里又繞了兩個小圈,然而讓他失望的是,確實書架上的沒有一本書能取下來……

啊,說到書。

馬芬忽然想起來,自己手上還有一本匿名的日記本,很有可能就是以前主人留下的。也許再仔細翻翻,能翻到什麼線索也說不定。

這樣想著,馬芬重新將目光放在手中的這本本子上。

不知道是不是他錯覺的緣故,好像日記本的封面比之前的深了一些,就像是所有皮革封面的本子那樣,時間久了或者浸水之後,顏色就會變深。

他也沒在意,只是信手翻開。

前面幾頁和之前一樣沒有任何變化,只是一些亂七八糟的污漬,根本看不清所有者的究竟是誰。

但他很快就發現,日記內容確實發生了變化。

上次只有短短的一段,但這次卻有多了一些內容︰

「獲月三日陰

下了這麼久的雨總算是停了。

這座森林里的魔物著實不少,清理起來也確實費了一番功夫。

啊,真是討厭蜘蛛啊,住的地方到處都是輕飄飄、黏糊糊的蛛絲……如果可以真的不想再踫到這種東西了。可前面好像還有個蜘蛛領主的地穴,多麼讓人憂傷的前景。不如繞路吧,反正清理完也只是時間的問題。先去找大家伙們玩。」

「獲月五日多雲

雲淡風輕,真是適合詩歌與愛的天氣。

就這麼決定了吧,先放過那個什麼哀嚎地穴。反正一路過來都已經干淨了。那幾個村莊應該暫時挺安全。啊,有點想念麥酒和烤肉的味道了……」

「獲月六日晴

贊美日神奧菲里克,看看我找到了了什麼?

一只多麼有趣的生物。毛茸茸的,看著像是奇美拉和龍的結合體,智商很高,應該也是某種智慧種族,從來沒有見過圖譜里有這種生物。

從聲音判斷應該是幼體,好像很可愛很單純的樣子。稍微套了一下話,就說出了自己的家在哪呢。這麼好說話……真是莫名讓人有種罪惡感呢。

假如她說的是實話的話,那麼深淵的縫隙是存在的吧?

看來接下來的旅途會非常愉快。

很高興見到你,小貓向導。」

日記到此為止就沒有了。

就像上次那樣,就好像後面的內容根本不存在一樣。

前面的內容馬芬並不是非常在意,但是當後面提到的那只「奇美拉與龍」的結合體,莫名讓他有些在意。他隱約覺得自己好像抓住了什麼,但是那一絲想法實在是太快了,來不及分辨就已經消散了。

日記的主人到底想和他傳達什麼呢?

兩次以後,馬芬有種感覺,或許有某種力量,或者某種靈魂寄宿在這本日記中,正在向他傳達一些什麼信息。

可惜以他目前的狀況,並不能完全理解。

大概只能等後續了?

這種像是在等待一本游記下一章節的情況是怎麼回事?

馬芬感嘆。

不理解的事,馬芬並不習慣糾結太久,因為他相信他所信奉的神祇,總會給他以指引。當然之前可可帶來的那一串意外是唯一的例外,他想,大概是日神並非是掌握情感與情緒的神祇?

所以到目前為止,無論他做多少次冥想,都沒能得到光明之神的回應,留他獨自心浮氣躁。

比如回家路上,馬芬總是會想,她會不會被淋濕呢?會不會因為天氣感到煩躁呢?一路上能吃飽嗎?萬一有個萬一,世界會不會因此搖搖欲墜呢?

一想到遠在天邊的可可,馬芬覺得自己好像又有些不淡定。哪怕是在這樣的夢境里。

還是趕緊出去吧,他想。

就這樣,他重新坐回了藤椅上,念出了那本日記本最後所銘刻的花紋︰

「在掌管預言的露娜莉亞的見證下,吾之所言即為真實。」

昏睡的感覺再度襲來,他墜入了另一個夢境。

他夢見自己穿過長長的、紫丁香搖曳的華美回廊,走過那條熟悉的、由玫瑰搭成的拱門,最後來到了那扇自小就熟悉無比的象牙門前。

啊,他當然知道這里,這里是他生活了二十年的地方,一個充滿了陽光、花香與詩歌的地方。

推門進去,果然看到他的父親正端坐在書桌後面,笑容滿面,仿佛已經等了他很久。

馬芬喉嚨莫名就有些發酸。

他一直知道的,自己和父親是不一樣的人。

父親的眼楮是藍灰色的,而他的則是湛藍。

父親是位戰士,而他成了神官。

父親精擅經商與政治,在他治下,奔尼薩羅公國是大陸上最為富庶繁華之地。

而不管是生意還是治理,他都一點興趣也沒有。

從各方面來看,他也許都更接近于他那位喜好詩歌和藝術的母親,包括容貌上也是,他唯一從父親那里繼承到的,也許就是家族標識性般的金發。而且也許由于他受到奧菲里克寵愛的緣故,發色格外純正燦爛。

但是不管怎麼說,父親無疑是疼愛他的,一直積極培養他在光明神學方面的天賦。

「爸爸。」他輕輕喚了一聲,在懷念的氣氛中,連聲音都放輕了不少。

奔尼薩羅大公福斯特幾不可覺地點了點頭,像是認可了這聲稱呼。

馬芬覺得有些難以控制住情緒,他不由自主走到近前,想仔細看看他的父親,甚至……伸手擁抱他。

然而,奔尼薩羅大公很快收起了臉上的笑容,抿嘴揚起右邊唇角,輕哼一聲,換上了一副無比嘲諷的表情︰

「啊哈,終于舍得回來了?」說話的時候,大公雙頰的贅肉抖了抖。

「……」

「我想,我應該教導過你,吃里扒外的都不是好東西?」

馬芬剛剛想要伸出的手徹底僵住。

果然,父子熱情相擁使勁拍拍肩膀最後相視一笑一切盡在不言中的默契與溫情只存在于幻想中。

「那個,父親,我可以解釋……」

馬芬尷尬地收手,行了一個禮。

「解釋什麼?你母親接到消息已經有一個月不理我了。」大公氣哼哼地,顯然十分不開心。

馬芬莫名感到愧疚。

雖然不知道父親在外面的那些事情到底是不是真的,但至少在他的印象中,父母的感情一直很好。

要說實話嗎?

馬芬有些猶豫,關于可可的身份,他一直當做一個秘密自己隱藏著。本來如果沒有父親突然召回,這件事情原本應該一直隱藏下去。

但是一想到可可,她的身份,還有她所帶來的煩惱,馬芬又開始感到煩躁。

其實早就應該說出去了吧?

畢竟這個事情不是他一個人能解決的。

之前一直沒有告訴導師就已經是錯誤,如果再因為可可的原因,讓父親和母親在中年的時候鬧這樣的誤會和不愉快……

不,自己也許可以選擇隱瞞一部分,這樣,吐出的秘密也許會讓他心里負擔小一些。而父親一直是個很可靠的人,應該總有辦法幫助他。

「父親,」他想了想,「其實那位少女……她並不是像您想象的那樣。她是我在埃安多爾森林偶然遇見的一只,額,魔物。」

然而他還是低估了奔尼薩羅大公的反應。

幾乎是在他提到魔物的瞬間,大公的目光突然變得嚴肅而冷凝,嬉笑般的神情半點不再︰「什麼樣的魔物?」

「我想,大概是一只能隨意變成人形的魔物,可能是一只魅魔……」馬芬含含糊糊地解釋道。

大公的臉色更難看了。

「但是不用擔心,我已經和她簽訂了契約。」

然而馬芬心中清楚,其實根本沒有什麼契約,只有一個根本不知道會不會真起作用的約定。

「停,你說你和一只魅魔簽了契約?」大公突然揮手打斷他的解釋。

「啊?呃,是的。」馬芬只能點頭。

「什麼契約?」

「主……僕吧。」馬芬只能繼續硬編,「當時她受了重傷,所以我就正好救了她。」

「不對。」大公眼神變得銳利。

馬芬不禁有些心虛,難道自己的謊言這麼容易就被看穿了?

「你被騙了。」

「啊?」

「魅魔已經是七階以上的魔物,專門侍奉深淵領主,你們力量相差這麼多,怎麼可能簽得下來?」

「可……可是……」馬芬想解釋,可又不知道該從何開始解釋。畢竟臨時編的謊話,一時之間怎麼圓?

「你先在家里住著,這段時間就不用回去了。」

馬芬心下一驚,趕緊出言阻止︰「等等,父親,我在學院的課程……」

「我會向學院說明的。」

「你留在這里,之後會有更重要的事情……不,那不重要,現在最關鍵的是,你可能中了嚴重的魅惑。我就說從你進來開始,怎麼好像變得和以前不太一樣了。」奔尼薩羅大公越說越快。

馬芬啞然。

然後他看到父親從抽屜中取出了一張紙,抬頭赫然印著金雀花枝與法杖交叉的圖案。

「等等父親,沒有必要聯系導師吧?她只是……」

「哦?」奔尼薩羅大公抬眼,一副預料之中的冷漠表情,仿佛站在他面前的依舊是個不曾離家求學的少年呢,什麼都不知道,「可我覺得非常有必要。」

馬芬立刻意識到自己說錯話了。

大公取筆,蘸了點墨水,開始頭也不抬地寫了起來。

馬芬只能僵硬地站在那里,一時之間不知該如何是好。

「列薩。」過了一會兒,大公突然出聲,喚來了他在隔壁隨時待命的侍衛,「你帶他去沉思之間,沒有我的允許,絕對不能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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