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其實是不該再回來的。
林潛站在他曾經住了二十多年的房子樓下，仰著頭看那個小小的窗戶。太陽光從不銹鋼的盜窗上折射出亮光，他眯了眯眼楮。
「這位先生，請讓一讓。」
從他身後走出來個男人，手里抬著一個擋住半個身體巨大的紙箱，只听到聲音從紙箱後面悶悶地傳來。
林潛立即讓開，看著他的背影怔忪了一下。
他喃喃道，「我這是在干什麼？」做事情拖泥帶水，猶豫不決，這樣的性格難怪多次吃虧。
林潛用力地拍著臉頰，深吸了一口氣，心底里的那點淡淡的執念終于在他自主地逼迫下，消散了，再也不復存在了。
快走到小區門口的時候，正好看到小區停車場的看車人，那是個四五十歲的中年婦女。小區停車場的位置就在林潛那棟單元房的旁邊，他去取車放車也跟她說過幾句話，不過也就是點頭之交。他的媽媽唐秀萍，和這個看車人倒算是熟稔，此刻看到林潛，很自然地跟他打了個招呼。
看車人擋在林潛的路上，「小林啊，你最近去哪了？讓人一通好找啊。」
林潛心念一動，「我去找工作了，誰找我？」
「你爸來找你好幾次了，可是你家沒人，他也不知道去哪里問，每次都跑來找我。可我哪里知道你去哪兒了，正好看到你，就問問。」
「就當沒有看到過我，麻煩您了。」林潛嘴角勾起了冷冷地笑容，讓看車的女人心中一驚。
她對眼前這個小伙子家里的事情也是有過點耳聞的，不過知道的不是很清楚。但是林家夫妻鬧翻了離婚，卻是眾人都清楚的。雖然心中略有好奇，可也不能問出口。想了想，還是補了一句，「我前天才看到的他，說是還會再來看看。不如你給他打個電話，發個消息啥的，也免得老來找我？」
「我這就一句話交代給您，今天就當沒有看到過我，他來個幾次沒有消息，自然也就消停了。」林潛說完，錯開身子決然離開。對方沖他伸出的手，他全當沒有看到。
走到小區門口停著的車子邊上，準備上車的時候，眼角突然掃到一個有幾分眼熟的人影，正走進小區大門。
是他！
林潛立馬背過身子，想要避開他。可不知道是不是所謂的父子血脈間的感應，林建國竟然莫名其妙轉過頭來，朝四周瞥了一圈。
然後，他就停住了腳步。
林潛從口袋里掏出車鑰匙打開車門，一只腳剛剛跨上車，身後就有腳步聲傳來，隨後手臂一緊，已然被人用力握住，並且拉扯著他轉過頭來。
「果真是你！」男人有些沙啞地聲音宛如平地驚雷，「你去哪了？」
林潛被他扯得差點踉蹌，一個轉身，還沒站住腳，林建國的問題就劈頭蓋臉地砸下來，「我這幾天去找了你三次，可是次次都沒見著人。前天過去，終于有人給我開門了，你猜怎麼著？」
林建國看起來很消瘦，氣色也不好，胡子拉碴的，眼底下還帶著濃重的淤青，很顯然他這幾年過得很不如意。
他扯著嗓子粗聲說，「人家告訴我，這屋子早就轉讓了！不認識什麼林潛王潛的！你給我說說怎麼回事？啊！」
林建國手指用力地抓著林潛的肩膀，猛地搖晃。除了第一次林潛猝不及防被他晃動外，其後不論林建國再怎麼動作，林潛也是不動分毫，就那麼冷冷地看著他。竟然看的林建國心底，發虛了起來。
「你瞅什麼瞅？說話！」
林潛很平靜地抽出一只手，只听啪的一聲脆響，原本搭在他肩膀上的手，吃痛之下縮了回去。林建國有些黝黑的膚色，都透出了點微紅來，可見所下力度之大，之狠。
「有你這麼對你爸的嗎？虧你還是個大學畢業的大學生，讀了十多年的書，都讀到狗肚子里去了？起碼的禮貌呢？看到你爸也不說話，還直接動手動腳的，有你這樣的嗎？！你媽是怎麼養你的，這麼沒教養！」林建國 里啪啦一頓說，言辭激烈，說完還喘了一口氣，呼出的氣息里帶著濃郁的酒精味道，很顯然在不久的一段時間里，曾經沉迷酒精。
他大抵有六七年沒見過這個男人了吧，林潛也記不清楚了。當初末世開始沒多久，在他以為這個男人早就死在那些髒東西手下的時候，他又看到了他。沒想到他竟然運氣很好，跟著別人混到了軍隊的保護基地里，很是平安的度過了一段時間。可惜後來大批量的喪尸莫名的被吸引過來，軍隊也被打得潰散，過于集中的普通人成為了很好的飼料，以及喪尸潮的預備役，再之後，林潛就再也沒見過這個男人了。
或許是太久遠了，他都要忘記了他曾經還有個這樣的父親。初看到他的時候，他倒沒有多麼的生氣憤怒，有的只是種恍如隔世的感覺，呆住了，一時間不知道該用什麼樣的心情來回應他。
他沒打算管他，這個早在十多年前就將他母子丟下的涼薄男人。可他卻不知好歹地提起了唐秀萍，他意外去世的母親，林潛忍不了。
他一把握住林建國又伸出來想要抓他的手，五指一收。林建國整張臉就扭曲了起來，嘴里哎喲哎喲地叫喚起來，有些承受不住。
「快、快放手，要斷了！」
「放手？斷了才好。」林潛露出了個生硬的笑，「你說我沒教養？好啊，我倒想跟你聊聊這個。首先，不知道是哪個在一個小孩最需要管教的時候，拋下他，不管不顧的跟別的野女人跑了，然後讓一個女人獨自拉扯。這個時候，你有沒想到將來這個孩子會變成什麼樣？」
「再說了，現在走在大街上，隨便砸都能砸出個大學生。現在大學生算個屁，你以為很值錢？！難不成我是大學生，遇到人渣敗類就得跟他勾肩搭背，敬語相加？就算我是大學生又怎麼樣？又不是你出錢供出來的，你有什麼資格教訓我？！你是我誰？我跟你什麼關系？禮貌？對你這種拋棄妻子的男人，用得著禮貌？我沒打你一頓就算很好了。」
「早八百年前我爸就入土為安了，請問您貴姓啊，找我干什麼啊？我壓根不認識你啊！搭訕也得找準目標啊，眼楮不好要不要我幫你去醫院掛個眼科瞧瞧？還有，你有什麼資格提我媽？我告訴你，你不配！你要是再把我的客氣當福氣，蹬鼻子上臉，小心我臉都不要了，把你按在這地上揍一頓你信麼？」
他說的比林建國還快，還利索，還順暢，憋了多少年的一通話，幾乎化作了骨子里的本能。他曾經很懦弱，這些話來回只敢在腦子里想想。可是醞釀了這麼多年，壓抑了這麼多年，最終借著這麼個契機，一口氣全部宣泄出來。
怨念，非但沒有消散，反倒是化成了實質，將林建國劈頭蓋臉砸的懵逼，不知道該作何反應。
等到林潛漠然轉身上車要關門的時候，才下意識擋住了車門，不讓他合上。
林建國終于找回語言了，「林潛，我、我是你爸，你不要太過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