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央殿內,皇後正在小口品著參湯,見風儀女官木蘭回來,便把湯碗交給下人,不動聲色的問道︰「人回清寧殿了?」
「回娘娘的話,回去了。」木蘭是王氏的貼身丫鬟一路從王家跟來的心月復,她長相並不出眾可偏偏性子沉靜不愛說話做事極有眼力見,王氏正是看上了這許多優點才一直把她帶在身邊。
王皇後抬頭看眼木蘭,然後拿出明黃色的絹帕細細擦拭嘴角︰「你說說,人怎麼樣?」
木蘭垂首,「江娘子相貌的確不俗,翟貴妃縱然自負美貌但也不如江娘子婉風流轉天生麗質。」她突然停頓一聲,有些猶豫的開口看著王皇後「可娘娘為何定要她來跟翟貴妃制約,她實在太過……」
木蘭還未說完,王皇後便打斷她「太過什麼?太過美貌嗎?」她輕輕掩唇笑著,眼角卻出現了幾絲細碎的皺紋,「如果不好看,她憑什麼能夠制約翟貴妃?」
木蘭頷首,雖然覺得皇後說的有道理但是「娘娘她畢竟是江家的人,她跟王家可是……」血海深仇,她有些惴惴不安的望著王皇後︰「您就不怕您扶持她壯大以後,她出來反咬您一口嗎?」
王皇後望著床帳內那幅顧步鶴圖壁上的鶴,只要注入生命,馬上就會破壁飛去,她淺笑一聲︰「終究只是只凡鳥,當年她姐姐不能贏我,甚至把皇後之位拱手送我,這妹妹能成什麼氣候?連在背後肯支持她的人都沒有。」她神色倦怠散漫,帶著門閥大家養尊處優出來的那份高貴和優雅,懶懶地翻了個身「她若是尊敬我,我便可繞她一命,她若是不尊敬我……」
皇後伸出手指看著她那精致燻染的蔻色指甲,百無聊賴的吹了吹「聖人那邊有消息了麼?」
木蘭趕緊道︰「聖人說,下午處理過朝政便來陪娘娘。」
皇後靠在枕上,安靜凝神片刻,「你去告訴卓公公,聖人不必惦記著本宮朝政要緊,順便把灶上炖的參湯給聖人拿去。」
木蘭俯身應允,準備離去時,有听見屏風內的皇後輕聲對她吩咐道︰「這幅顧步鶴圖不好,把前些日子聖人上的玉堂富貴圖掛在這里。咱們且等明日早朝就是。」
……
三更燈火五更雞,朝臣身穿朝服帶著莊嚴拋卻了惺忪睡意,魚貫踏入太極殿內,此時天色尚未點明。皇帝一如既往地等在太極殿首位,他帶著一位年輕銳意帝王的殺伐決斷也帶著這幾年逐漸變得縱橫捭闔圓潤寬容,他從登基之初帶著目色精明和霸氣,早已變得沉穩內斂,把所有的恢弘和莊嚴藏在眼神和言語之中,變成了一個讓人敬畏勵精圖治的聖賢。
他目色深沉而犀利,一如既往,國家大事,民生憂慮,春季是一年之中戶部和工部最重要最關鍵的時刻,他言辭犀利關心著民生和耕種,去年冬天雨雪比往年有所減少,這便意味著來年的蟲災和水旱必須要加強防範,水利工程的建築和國家種子的儲存于下放,三月也是人才平定和選拔的重要時刻,所有的事情他都要詢問都要過目,無暇顧及其他。
朝臣屏息凝神,听完皇帝對內政的安排對奏章的見解,直到卓曦之拉長嗓子,輕撢拂塵,在大殿內高聲宣布到︰「有本啟奏,無本退朝」。一個站在隊列靠後的文臣,手持象牙節瓠向前邁步,出列,下跪,高聲道「微臣有本啟奏。」
皇帝見一位五品諫議大夫出列,端正而又嚴肅的望著階下的臣子,繼而那名臣子到「臣要參奏一品翟貴妃,恃寵而驕罔顧禮儀綱常,以下犯上,不顧皇室宮規,沖撞皇後,皇後王氏御質名門母儀天下,貴妃屢次沖撞實在難為眾妃之表率,陛下應當懲戒翟氏,以平復萬民之母不安之心。」
皇帝不動聲色,那位諫議大夫持節瓠的手略微顫抖,他不敢抬頭揣測皇帝表情,直到皇帝冷清的聲音一如既往響起,「眾位愛卿一位如何?」
站在隊伍最前列的分別是司空同中書令崔順敏,新進太尉同門下省侍中紀洛甫,以及左僕射右僕射分管尚書六部。
不等旁人發聲,紀洛甫便應聲上前一步,帶著文人特有的儒雅和固執,躬身前傾到「臣以為盧大人所言極是,歷代宮規依照周禮所制定,陛下依例每月朔望之日盤桓于皇後處,翟貴妃所為的確有違禮制,且貴妃因一己之身致使國母身體身體抱恙,如今百姓紛紛傳言宮闈之中陛下偏寵,如此不利于國本穩固,對江山社稷民心不利。」
皇帝沉聲看著紀洛甫道︰「愛卿所言不過是朕的家事,難道愛卿不覺得自己管得太過寬泛了些?」
紀洛甫手持節瓠不但面色不見畏懼反倒一臉耿直的跪在地上向階前的天子叩首︰「臣以為,皇上是為天子,天子奄有四海,為天下君,後宮之下亦為四海之內,聖上為萬民表率,國之根本若一味偏袒實則會動搖社稷,百姓效仿,臣為君分憂自然不會以此為典範,故臣特請聖上為皇後娘娘做主,安撫流言。」
皇帝半晌不見言語,面色威嚴的注視著座下太尉,良久才揚聲對大殿說︰「如此耿直無畏之臣,正是江山社稷之幸,得臣諫言朕心甚慰,朕自會處置。」能夠從皇帝的聲音中听出皇帝對紀洛甫的贊賞和喜愛。
殿下的眾人深深對此表示欽佩,只有這位年輕的初生牛犢敢于對聖人直言不諱,旁人或多或少心中仍舊對當年的事情對皇帝心存余悸,這位皇帝執掌生殺大權,逆吾王道,定殺不留,讓未受到事件波及殘留的老臣對此仍舊戰戰兢兢。
皇帝似乎龍顏大悅,對殿下眾人詢問︰「眾位愛卿還有何事稟報?」
禮部尚書王宗昌闊步走到殿中央,然後下跪沉聲說︰「近日鴻臚寺卿稟報,吐蕃將出使使團入京,使團將遞交兩國世代邦交文書,同時向我朝獻方物朝貢,吐蕃請求與我國公主和親,兩國友好邦交永結秦晉之好。微臣以為此計可行,吐蕃地處我國西南,既然其人有意議和,不若接受吐蕃好意,選取一位公主嫁與吐蕃從此接受吐蕃朝貢納歲。」
司空崔順敏聞言,繼而出列「臣以為,王尚書此言甚好,若與吐蕃議和自然可以保我西南邊陲多年安定,如此有利于國本修養之計。」
皇帝聞言,沉思片刻︰「若依丞相所言,可朕並無合適的公主人選可以議親。」
「臣以為雖然陛下並無年歲合適的公主可以選擇,但先帝駕崩前卻留有幾位公主,如今福瑤公主,長樂公主都沒有婚配,皇上可從中選擇一合適人選。」
李明瀚身居上位,卻良久未曾發聲,久到甚至讓崔順敏以為自己說了什麼錯話,做了什麼錯事,他試圖略微抬起頭來不合禮制的觀察聖人神色,卻也不見陛下有任何表情。
「此事非同小可,眾位皆知她二人非最合適的人選,朕需同太後商議方可定奪。退朝」
崔順敏听到皇帝說這句話,心中才有些安定,原來聖人是擔心這二人的身份,的確長樂公主也曾嫁人,福瑤公主是罪臣之女,這些都是不易被朝臣和使節所接受的,但是相比起旁人她們的身份才是更好的選擇。
……
滿秋听到這個消息的時候正在院子里教承安讀書,韓掌史曾經恩惠過的宮人今日在太極殿當值,她幾乎在早朝之後就知道這個消息了,然後便去通知滿秋。
「你倒是想想辦法呀。」韓掌史為人爽利,對此事多有擔心,幾乎是月兌口而問。
滿秋被韓掌史問得反而有些錯愕,她坐在石凳上,紫藤蘿還未開花只是長出了細碎青翠的樹葉,一束束光線錯落照在她的臉頰上,她對著豪爽的韓掌史苦笑。
遠處小舒正陪著承安在老槐樹下蕩秋千,小胖子承安玩得很開心兩只眼楮笑得都眯成兩條細細的線,可憐小舒瘦弱的身板要為他搖縴繩。文潔帶著念念去了杜師父那里,正午才會回來。
「你知道的,我家敗落,若是崔相想讓我做和親的棋子我也無能為力。」滿秋有些頭疼,自己在深宮中這般小心低調了還會有人惦記。
「其實和親不一定要選你們的,皇室宗親,王侯公爵待嫁的女兒數不勝數。你家道中落,公主的封號早就被褫奪,論資格那些王室貴女哪個不比你靠前?」韓掌史帶著幾分恨鐵不成鋼的眼神看著滿秋,她私心里也不希望這孩子遠嫁吐蕃邊陲。
滿秋理解她對自己的關心,這麼些年了韓掌史一直把她看做自己的小輩,心中自然會更多的偏袒些。可自己在朝中並無勢力,能夠轉變皇帝思想的只怕是只有太後了。
滿秋站起身,她覺得今日該去太後處走走了。
她來到清寧殿偏殿,這個時辰太後如往日一般正在禮佛念經。滿秋推門而入,便徑直跪在太後腳下,額頭直接磕在地面,發出重重一聲悶響。
「太後,求您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