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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9.第一百一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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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陽王歸京之後,滄笙見過他一面,不似想象中粗獷威武的模樣,面容生得很是平庸,國字臉,大濃眉,一派正氣。

他來的時候虞淮正在午憩,滄笙則趴在床上看書,眼瞧著外頭的小廝急得滿頭大汗,進退不得,慢條斯理翻了頁書。

安陽王拂袖坐在樹蔭底下的石桌邊,囑咐小廝不必打擾,他可以等到虞淮醒來,一坐便是三刻鐘。

這樣禮遇的態度說明了一切,滄笙在虞淮幾日前的坦白中、省得了被傳得沸沸揚揚「神秘幕僚」的由來,曉得這樣的事是她插手不上的,打了個呵欠,抱著書冊睡了。

醒來的時候四周無人,偏暗的天色照不亮屋內的昏沉,空落落的窗台上吧嗒滾下來一顆圓潤的物事,彈滾著到了她的床邊。

滄笙拾起來,是一顆白瑩的珍珠。左右四顧,找不見魚精的身影。

她披上外套走出門去,院口守著的小廝立馬上前道︰「府上來了貴客,公子如今在前院待客。」

滄笙嗯了一聲,偏頭看小廝一眼。安陽王突然禮賢下士,親自來尋虞淮,見風使舵的人看準了風向,可不是要熱切一點,彌補往日的種種麼。

「我也要出去一趟,片刻就會回來,公子若是回來便替我同他說上一聲。」

小廝見滄笙果然好說話,喜不自勝,應是退下了。

滄笙手中握著那枚珍珠,出府之後朝魚精的寒潭行去。

她近來做夢做得愈發的頻繁了,整得她自己都有點魔怔,好像什麼時候落下了一個親弟弟,一直在盼著與她重逢,心里頭莫名空落落的。隱約而冰涼的疼痛。

不是一種主觀的感覺,而是真正的空落,她的心口本來就是沒有東西的,只是她從前從來沒有關注到這一點。就像是一只生來沒了尾巴的兔子,突然意識到沒了尾巴有多不便,更想知道自己為什麼會沒了尾巴。

魚精飄在寒潭上挺尸,魚尾有一搭沒一搭蔫蔫地浮動著,旁近的草叢里頭隨處可見他撒的豆子。魚精眼角有淚,這樣仰躺直面著陽光、微微出神的模樣有種淡卻熱烈的哀傷。

滄笙愣了一瞬,像是有什麼在她的靈台上輕輕一撞,帶來非同一般的情緒。

她正詫異將他望著,魚精仿佛突然回神過來,尾巴一甩轉而面向了她。臉上還掛著依稀的淚痕,忽而的容光煥發,又驚又喜的模樣顯得有點蠢呆蠢呆的,魚尾搖地歡快,恨不得立馬湊到她跟前去︰「滄笙滄笙!你來找我啦!」

果然剛才的哀傷都是旁觀出來的錯覺罷,哪怕是哀傷這種情緒,對魚精來說都太成熟了些。

滄笙揉了一下額角,再睜眼時他果然已經湊到了跟前。魚精的眼楮興許是哭久了,就算沒有淚,也好似蒙上了一層水霧,眼角泛紅,潤潤的,掛在那張艷麗的臉上尤為的楚楚可憐。

「我是來同你和好的。」滄笙將兜里的珍珠一股腦拿出來,攤開在掌心,「你這幾天是不是都來看我了?那怎麼不作聲?」

魚精看到她手中的證據,臉上的歡快沒了,垂下頭不做聲。

滄笙背過手,挺直背脊地嘆息聲︰「我知道你不喜歡虞淮,可我喜歡呀,你當著我的面說他的壞話不是給我難堪麼……咱們在這件事上有著很大的分歧,可這又不是什麼不可解開的結。大不了咱們以後就不談虞淮,還不行嗎?」

他猶豫片刻,終于點頭說好。不情不願鑽下寒潭,好半晌模出個東西來。碧瑩晶透,靈氣四溢,是枚品相極佳的靈石。全無雜質,完美得不似凡界之物。

滄笙睜大了眼︰「你哪里來的這樣的好東西?」

魚精捧寶貝似的捧到她面前,靈玉的光澤襯得他整個人都明艷了幾分︰「給你,這是我從寒潭底下挖來的,你不要光顧著和凡人談情說愛,都懈怠了修煉。到時候我飛升去上界,便是孤苦無依的一個人了,你要盡快跟上,咱倆還可以做個伴。」

無功不受祿,滄笙不能接受他這樣的好意,說起飛升的事心里頭便更壓抑了︰「他耽誤不了我多久的,凡人的壽元至多百年,到時候我就可以同你一道去上界了。」

魚精非要給她,「打一開始就會是這樣的結局。「嘴上說說,所以不痛不癢,「你要非想同他在一起,其實凡人也可以修仙的,只不過虞淮的身體根基孱弱,這一世怕是不可能了。」

滄笙可以看開,滄海桑田,再喜歡的人或者物都不見得能隨著她一輩子,她這一輩子真的太長太長。

「下一世或許便不是他這個人了。」

魚精盛情難卻,她只得接下靈石,拿在手里看了看,無端想起夢里的場景,她的這只手仿佛從前也這樣把玩過一枚靈力純粹的靈石,一愣,「你說仙會有前世嗎?」

魚精搖頭︰「仙沒了便是徹底沒了,哪里來的前世?」

滄笙也覺得荒謬,她是如何醒來的,自己再清楚不過,哪里來的前世呢?她近來真的是魔怔了。

她魂不守舍,思慮重重,悠悠晃回了虞府。

藹藹暮光斜落在瓦檐上,碎散在樹梢中。虞淮看見了她回來,迎著霞光的眸中熠熠生輝,朝她招招手。

滄笙昏沉的心思蕩然無存,晴朗起來。走近了,看見他面前正擺著八種樣式不同的剪紙。

「這是什麼?」

「再過兩日便是三月初一了。」他看她愣愣站著,眸只盯著剪紙看,頗有興致的模樣。略略失落,一伸手將她攬進了懷里抱著,心里頭這才穩當了些,「這些是要布置喜房的剪紙,可有你喜歡的樣式?」

說起婚禮,滄笙想起了她美美的嫁衣,心情飛揚且期盼起來。翹首一一細看去,隨口道︰「挑選剪紙的事也是夫君負責嗎?這樣瑣碎的小事堆積起來必然很叫人頭疼吧,著實是辛苦你了。」

剪成紙的字都翻了樣式,不大好認,滄笙撐著下巴認字。良久發覺虞淮並沒有回應,回眸望去,虞淮正紅了臉,偏開頭去,低聲道︰「高興還來不及,怎麼會頭疼?」

既然做了凡人就入鄉隨俗,該有的禮度和規矩、辦事的章程滄笙統統都背了下來,十分肯用功。她悟性高,人美嘴甜態度好,愈發得老夫人歡喜。

虞淮這日回來沒在院中找到人,尋人一問,滄笙被提到了老夫人的佛堂。

虞淮表情微妙了一瞬,能夠想象老夫人讓她讀佛經時,她內心的獨白︰「佛跟我不是一個流派呀!讀他做什麼呢?」

可趕到佛堂遙遙一望,她沒有抗拒的意思,端端正正跪在蒲團上,衣擺整理得一絲不亂。口中念念有詞,佛經背誦出來流利地猶若朗讀。老夫人坐在旁邊听著,一臉慈祥欣慰。

她欣慰,他卻有些心疼,滄笙做這些在他看來都是委曲求全。畢竟她當初答應過他,會對老夫人好的。

……

有個這樣好的胚子,老夫人哪里願意放手,學生聰慧是每一位師長都樂意見到的,恨不得多教些東西給她。飯桌上,突然想起來︰「蘇州門店的繡師是不是北上了?」

虞淮回是︰「今年進貢的繡品量大,未免急中出亂,特地調了些繡師來,明日便可到京。」

老夫人說好,又對滄笙︰「蘇繡秀雅而針法活潑,最適合你的性子了,若是有興趣便讓淮兒帶你去店里看看。」

滄笙不會女紅,這個老夫人是知道的。言語中沒有強迫,但多少有些促成的意味。

滄笙愕了愕,學刺繡?這個似乎不是一朝一夕的努力能學成的。但沒法子,老夫人是虞淮唯一在意的親人,她說的話都需重視。正欲點頭答應,那邊虞淮笑著道︰「術業有專攻,夫人在醫術上有天賦,若三心二意,難免會有時間周轉不來的時候。」

老夫人想到虞淮身體那一茬,這是滄笙立身的本事,一生鑽研也達不到極限,遂不復再勸。她原本還要拖著滄笙下午來學茶藝,耐不住虞淮要人,只得將她放回去。

學一門專一門是滄笙的信條,她為了扮演好虞家少夫人的角色,投入了不少心血與時間在里頭。誠如魚精所說,是為凡世浮華與夫君的美色所耽,倦怠修煉了。

這會子回了屋,閑下來了也不願意枯坐靜思,圍著虞淮打轉︰「蘇繡好看嗎?其實我也可以學一學的,到時候讓你用上我繡的東西,滿滿的都是愛。」

虞淮午後都會小憩一會,抓住了滿屋子亂跑的人,抱上床。薄被遮掩著,便可以挑開她的衣襟,撫上她柔軟的肚皮——這是他哄她睡覺的訣竅,若非如此輕撫著,她是決然不肯午休的。

滄笙這麼一提,他也有些神往,一針一線都是她親手繡上的,意義便大不相同,松了嘴︰「自然好看,你有興趣可以學一些,偷偷的就好。不然被老夫人抓住了,提上了課程,非要做出成效來,不會辛苦嗎?」

滄笙內心有些矛盾,老夫人說嚴師出高徒,可虞淮這麼庇著她,她都不知道要怎麼辦才好了︰「你就不怕人家的娘子拉出來琴棋書畫樣樣精通,而我什麼都不會嗎?」

虞淮從背後攬著她,低頭在她的發頂輕輕一吻,聲線溫柔︰「誰能比你更好呢。」

……

滄笙以為,虞淮大概是誓要將她寵成個游手好閑的「米蟲」。除了她喜歡的,旁的誰勉強都不行。

老夫人同他周旋了好幾回,要將她領走,培養成虞府未來的女主人。可虞淮的守衛無懈可擊,甚至于後來出去應酬也要將人帶在身邊。

好在滄笙自己是個上進的,一年之後。老夫人,孫夫人與華夫人各收到一條繡帕,三種不同的圖案,花紋清麗,構思巧妙。

滄笙見老夫人開心不已的模樣有些激動,有些害羞,站在虞淮身旁︰「孫媳婦手拙,還望老夫人,華夫人與孫夫人不要嫌棄。」

老夫人瞧著這手藝不比一般的繡師差,滄笙何時學的她一點消息都沒得到,笑得眼都沒了︰「怎會嫌棄,笙兒真是好天賦!」言罷又輕輕剜虞淮一眼,「我就說她聰慧,你非要耽誤人家,早些正統地學,這會子京城內的小姐夫人,誰能敵得過她的手藝!」

虞淮端端正正背起鍋,「老夫人說得是,全憑夫人自己上進,我也大吃一驚的。」

老夫人捧著帕子細細地看,眼風瞥見他衣上別致的繡圖,心中知根知底,卻不去拆穿。他們小兩口蜜里調油過了一兩年了,感情甚篤,她有什麼不開心的呢?連道著好,復賞賜了些玩物給滄笙,再生不起同虞淮搶人的心思了。

華夫人收起帕子,不好挑刺,應和著夸贊幾句,有淺淡的討好。

她不喜歡虞淮的勢力愈漸強勢,可虞生的事總讓她應接不暇,老夫人身體越發不濟了,不再出來主事,真遇到了狀況指不住千里之外的老爺,只能請虞淮拿主意。

一回二回,慢慢在虞淮面前低了頭。現實是骨感的,她家的虞生沒那個本事讓虞府光宗耀祖,勉強在虞淮的支撐下混日子,不高不低,也沒甚前景。

她終于安分了,給虞生安排了樁好婚事,心氣不順了頂多同媳婦兒斗斗法,東院的那位少夫人,她是死活不敢踫的。

虞淮本人甚有教養,她拿著長輩的架子說他兩句,他即便權勢滔天也會恭敬听著,不予計較,可滄笙不行。她罵她一句,虞淮臉色就變了,那雙溫和的眼有著能將人心看穿的銳利。次月,虞生名下的店鋪利潤統統消減了五成。

而後才想起來,她其實還想問虞淮一句,她長得如何,有沒有他十之一二的好看。

虞淮初見她時表情之中甚至一絲驚訝都無,而她忙著慚愧,便就這麼不著痕跡的帶過去了。叫她不禁想,莫不是她長得太過于平凡普通,看了跟沒看一個樣?

……

虞淮見到滄笙的第一眼,便明晰過來︰他還記得她。

雖然只是一些莫須有零散的記憶碎片,時不時在睡夢中浮現。長期以來他都奇怪,為何自己的夢中會出現這樣一個陌生的女人。

滄笙曾告訴他,凡人所在的三億凡塵其實是破碎的第十天,靈氣散了,紅塵濁氣太過匯聚,導致生活在這的人之壽命難以突破百年。但人的魂靈較之**要更堅韌些,運氣好的便可以撐到輪回轉世的機會到來,再世為人。

只是前世身死之際,魂靈月兌離**也會受到損害,記憶一般都會在飄蕩間被消磨清空。

「還是有些人會記得的。做夢的時候看到一些今生從沒有見過的人亦或景,那便是前生的記憶了。只是大多人醒來之後都會忘記的,也因這些記憶是雜亂甚至毫無意義的。人並不會因為前世執念什麼,就單單記住什麼。正相反,最執念的,在人死後會最先被忘記,因為執念是魂靈最重的負擔。若不肯忘了,興許魂靈就會支撐不住地散了。」

虞淮因為滄笙相信了鬼神的存在,也因她這一番的言論猜想,他和滄笙,大概前世就認識了。

……

虞淮兩日後才能下床行動,這突如其來的急病在旁人眼中便多了幾分旁的意味。他臥病在床的時候,甚至老夫人都不再過來探視過什麼了。

華夫人昨日剛到九靈山來迎老夫人回府,路上便听說了虞淮的事,「家丑」不可外揚,這事還未在外頭說透,也不曉得那「小郎君」還在不在虞淮的房中。

她明面上陪著老夫人焦心焦肺,心里不以為然又深覺腌,本以為此事一出,終于能叫老夫人對虞淮徹底失望,結果等了幾日老夫人始終沒什麼安排,難免有些心焦。

華夫人晨起後來與老夫人請安,想要順帶的主動提一提這事。一進屋便見老夫人坐在桌前,仍在為虞淮合孫媳婦兒的生辰八字,一副渾不似有半點在意的形容,準備好的笑容有一瞬的裂縫。片刻後才上前,屏退眾人,柔聲道︰「老夫人,您還是多歇會吧,這生辰交給兒媳來看便好。「

老夫人擺了擺手,對她的到來並沒有多熱切,「坐吧。早飯吃過了嗎?」

華夫人依言坐下,順從的賢良模樣︰「尚未,先來給老夫人請安。」

老夫人這才抬頭看她一眼。或許真是母憑子貴,自打虞生鯉魚躍龍門之後,她娘的行止也再不似從前的上不得台面,令人順眼了幾分︰「那一會便陪我用些吧。」

華夫人低眉︰「是。」

老夫人坐著沒動,手中拿著媒人送來的帖子並不撒手,一看便是一刻鐘。細細看得久了,眼前有些發花,兼之流言的事,身體心上皆有些疲憊。閉了閉眼,抬手捏上眼角。

華夫人忙起身為她揉額角︰「老夫人可是累了?」

老夫人搖搖頭,道還好,語氣中的憊態卻掩不住。良久之後,不經意般慢慢道︰「你對虞淮的婚事如何看?」

華夫人有點受寵若驚。老夫人獨自持家這般久,獨斷專行慣了,從前哪里會詢問她的意見。

隱下一絲道不清的笑意,華夫人佯裝思忖了一陣方開口︰「兒媳省得老夫人信佛道,那玄道也確是個高人。人道虞淮得尋個好姻緣才可破如今的命格,可這一個好字,各人的想法都不盡相同,老夫人盡心盡力,何不問問虞淮與他而言什麼是好?我听聞這三月來,他從未接受過哪怕一位女子。」

老夫人將話在心中斟酌,道理是有幾分,叫人听著卻不大爽利。華夫人自來胸無點墨,淺白不曉說話,興許自個覺得有所收斂,可在旁人耳中听著,那針對嘲諷之意簡直直白若揭。什麼叫「從未接受過哪怕一位女子」「對他而言的好」?,老夫人也算見多識廣的人,就算虞淮當真有那方面的癖好,也不見得說死了的娶不得親罷!

老夫人在桌邊拿過茶盞,低頭飲了一口,未言。適時門口丫頭喚了聲︰「老夫人,虞淮公子前來請安了。」她才開口,應了句進來。

虞淮今日剛剛能下床,滄笙勸他在床上再躺上半日,他不忍讓長者再誤會焦心,這才勉強起了。如今面色蒼白若紙,唇色稍淡,虛弱都能從面上瞧得出來。

「給祖母請安,給娘請安。」他欲俯身下去,被老夫人攙扶住了。

他是自個一個人來請安的,華夫人看著人空蕩蕩的身側,神情微妙。

老夫人面上不顯山不露水︰「你身子不好,拘這個禮做什麼呢?今日可覺得好些了?」

虞淮淺笑著,在長者面前顯出幾分少年乖巧的模樣來︰」好些了。」

老夫人見著他便疼到了心窩子里,溫聲道︰「來,先坐著吧。」她著手朝椅邊一指,桌面上層層擺放的紙張便落入虞淮眼中。

華夫人施施然起身,稍稍扶住了虞淮的手臂,將他往身側帶了帶︰「你來得正好,來看看,可有中意的姑娘?」

虞淮順從坐下,隨口般笑問︰「我倒是不挑的,依祖母的意思便好,而今瞧來,可有八字合的?」

華夫人眸中一閃而過的詫異,笑著整了整桌上的紙張︰「這般多,還怕會找不到合適的?」

「娘說的是。」

華夫人心里頭擰著,虞淮愈是不痛不癢的模樣,她便愈是不痛快。她等了這麼久才抓到他的把柄,曉得他竟然是個斷袖,不借機踩上兩腳怎舍得輕易罷休!她翻看著紙張上的內容,狀似隨意︰「這成婚啊,講究的到底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只要性子過得去,婚後處著處著就好了,給虞家延續香火便是頭等的大事呀。」言罷,朝老夫人一笑,只以為自己所作所為是順應老夫人的心思的。

虞淮點頭。老夫人撥動著手中的佛珠,並未插話。

……

虞淮只是來請安的,坐了一會便往回趕。他的院子里頭沒什麼人走動,較之從前靜謐了許多,是受了老夫人的意,無事的時候下人們都會自發避遠些,怕撞見什麼不該撞見的。

虞淮落得清淨,行在廊廡中時,卻忽覺周遭太過安靜了,走到這了竟還一點聲響都沒听見。

及至書房,推開屋門,眸光往桌子上一掃,眼見上頭空無一物,心中不知為何輕輕一墜︰「滄笙?」

陽光從身後照進來,可清晰地瞧見細塵飛舞的痕跡,漸漸落地,而後連同他一齊靜了。

良久才有聲響從後院一溜兒跑來。她也不走門,從窗戶翻了進來,烏黑的發被一根紅繩高高束起,揚著滿面的笑,望在人眼里,比春日的暖陽還要熨貼。一面爬,一面對他︰「噯,你回來啦?我剛在市集上听說吃人參很補,是頂好的東西,你要不要也吃一點?」

仿佛是股活泉水注入了心房,讓人都活絡了過來。

「進補要看個人體質,我吃這個沒什麼用的。」虞淮知道她並不懂這些,也不願听,便輕描淡寫過了,上下打量著她,「你方才是在市集?」

這還是她第一回遠離他身邊,化形過後,便閑不住了罷。

滄笙翻進來,拍了拍手上、衣擺的灰塵︰「正是。」

「那你怎地突然回來了?」他覺得奇妙。

「我听到你喚我了。」

「這樣遠的距離,都能听到麼?」

「常人說話大多都給忽略去了,你若是喚我,我當然會听見的。」滄笙笑起來,背手小跳著踱步到他面前,半依靠著他立著,兩人的小臂相貼,單薄的紗衣在上輕輕蹭了蹭。

虞淮心中微微一動,像是被人輕輕抖落了積沉在上的一層灰塵︰「是麼?」

她仰頭看他一眼,忽而又拿小拇指勾了勾他的指︰「怎麼樣?你祖母沒有說你什麼吧?」

滄笙是個石頭,並沒有與人保持距離的概念,兩天之前她還整日臥在他的鎖骨上呢,半點不覺得自己的行為如何肆意大膽。

十指連心,輕輕一觸便落進心底,虞淮飛快地瞥她一眼,不著痕跡將手縮回背後。神色不顯,卻將眸光移開了些︰「沒有,祖母是見過大風雨的人,是我擔憂得過多了。只是華夫人在那,諸多不便,尚沒來得及解釋。「

「她不怪你就好。」滄笙對太復雜的情感還是無法順當的理解。在她看來老夫人那日離去的模樣,顯然還是不大能接受的,怎麼說接受又接受了呢。

對于想不通的事,滄笙極擅長將它們都拋卻腦後。一回身,衣袖翩躚,帶著一股兒淺淡的花香,轉到了他的身前。

她踮著腳尖,雙手環上他的脖頸,面對面同他相對立著。瞧著是個擁抱的姿勢,其實是她欲要變回原形,打算自發給他掛上去罷了。可臨著幻形的當頭,她突然想起件事來︰「對了,虞淮,我今天遇著件事覺得好生奇怪。」

虞淮被她倏忽抱住,身體剎那僵硬,靜如止水的眸晃了晃,神情卻很鎮定,極力勸定自己不要隨著她的節奏被帶偏了︰「怎麼了?」

「我今個看到有婦人買魚,回去的路上嘀咕說買的魚將要死了,不新鮮,就要給婆婆罵了。我也是順手,便模了那魚一把,你猜怎麼著!」

虞淮一默,了悟到什麼地回過頭來。心潮上的熱浪霎時間退了,涼得人有些惱羞成怒︰「我猜,那魚活過來了。」面無表情隔開她的手,「你就是為這個,才一回來就往我身上的蹭的?「

「對對對!你好生聰明呀!這都能猜到!」滄笙被推開了也不惱,人身子一歪又整個貼了上去,「我回來的時候洗過手了,保管不臭,你別嫌棄我嘛。你說我模模它,它一下就好了,怎麼我天天這麼黏著你卻不見你有起色呢?」

虞淮被她撞得胸口痛,推了幾把也無濟于事,越推越往心口鑽。心里頭無奈得狠了,徒生出一股子灰敗來,索性隨她去︰「興許是人的命格不那麼好改變。」

「但還是能改變一點的罷。」滄笙索性抱住他的手臂,「這樣一來我就有信心多了,指不定你真的能隨我平安到老呢。」

平安到老麼……

虞淮斂下眸看她一眼。

他從來不是一個情緒起伏大的人,卻因她的三言兩語經歷過一番冬夏、及至春暖花開。被人拿捏住情緒的身不由己並不好受,違背了他一貫的秉性。可他卻不想反抗了,甘願放任她在他的心口,長驅直入。

淺淺笑起來︰「恩,那就麻煩你了。」

虞淮心若深海難以揣測,相比較而言,還是滄笙好接觸。華夫人有意讓兒媳周禾與滄笙多交流,她的面貌洗不白了,下一代人關系融洽才是長久之計。

滄笙向來不拒絕與人交往,周禾同她說過幾次想要學刺繡,她得空在暖閣繡圖的時候便差人喚她過來。

晚秋的日子天氣一日比一日涼,昨夜下了整夜的雨,有初冬的痕跡。暖閣的窗子沒關,只一會初學者便沒了耐心,捂著手說冷。周禾之前就會刺繡,只是沒有派系,是家里的長輩教的,實用為主,難登大雅。

滄笙費了心思去教,但周禾更想同她聊天,夸一夸她的衣飾多麼多麼有品位,妝容多麼的精致,針線一放下便擱置了。滄笙有些挫敗,不好學的學生就是這樣讓老師心里頭難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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