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不其然,第二天就下起了大暴雨。
調試設備的時候,楊慕夏回頭看窗,外面天空灰撲撲的像是抹了一層厚厚的水泥。雨水被風拍在玻璃窗上發出吧嗒吧嗒的聲音,模糊了一切。
看著屏幕里頂著「沐雨行歌」ID的小人,楊慕夏托著腮依次點過重劍師、法師還有游吟詩人,始終沒有按下確定鍵。
教練不在,這次所有的比賽方針都由兩隊的成員決定,楊逸還在沉默,似乎也在思考這次的比賽要用什麼陣容。盡管不是FDN或者別的正式比賽,充其量可以說是娛樂局,但是這兩個隊伍只要一對上,就會火藥味十足,哪怕是休閑局也必須分個高下。
「玩什麼?」足足有半分鐘沒說話的楊逸終于微微側頭問楊慕夏。
「刺客」楊慕夏呷呷嘴,「不,還是法師吧。」
身為職業選手,即使是在休假,訓練也不可能過于松懈,兩隊的成員都是頂尖選手,即使是在這三周里,每天還是會抽一部分時間來進行基礎訓練或者排位賽,假期對他們而言,更多的是精神上的放松。
按下確定後,楊慕夏動了動手指,等待游戲加載的時候,她的目光落在快要消失的傷口上,想起剛剛在門口遇到喻星緯,她本來只想和對方擦肩而過,不料卻被攔住了去路。
「今天的比賽我會針對你,」喻星緯開門見山說道,見楊慕夏只沉默的盯著自己,又微微一笑,「上次銀鷹贏了,但這次不會讓你這麼舒服。」
從來沒有听過一個對手在賽前說出這種話,即使他們接下來要打的這場比賽不會影響夏季賽的積分,只是相當于一場友誼賽,但是喻星緯毫不在乎的說出這種話,還是讓楊慕夏有種不太愉快的感覺。
這種提前告知就好像在對她說,我已經告訴你我們這一局的打法了,你盡管來防備,反正無論如何贏的一方都是我們。
真不愧是老狐狸,總能在比賽前給對方施加心理上的壓力,一般選手听見他這麼說,肯定會如臨大敵,有所防範,想來也就會落入對方的圈套,如對方所想的選擇打法。
但她是誰,不管是重生前還是現在,向來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的楊慕夏,即使對手是大魔王,也不能靠語言把她嚇倒。
既然你要針對我,那就來吧,我不怕你,我就怕你做不到而已。
不知道是哪個設計師想出「毒沼林」這個地圖的,毫無生氣的樹干扭成怪異駭人的形狀,偶爾有一兩只烏鴉般的鳥落在上面發出刺耳的叫聲。稀稀落落的低矮灌木叢分散著,干黃的土地看起來養分已經流失得所剩無幾。和平時地圖上的叢林不一樣,「魔沼林」中分布著大小、深淺不一的水坑,里面盛著黏糊糊的深紫色液體,有的還冒著淡色的煙霧。
這也是一張不被普遍玩家所喜愛的地圖,整張地圖充斥著一股病態的味道,而且「魔沼林」中這些水坑,在人物沾到里面的液體後身上就會出現個有毒的debuff,持續掉血。
在這種地方作戰,連走位都不能隨心所欲,既要躲避對方的攻擊,又要伺機反擊,還要注意別一個不小心掉進沼澤地中。在新手區,這張地圖是被上了鎖的,官方認為游戲初學者如果隨機分配到這個地圖,很可能會因為對游戲的不熟練而造成影響游戲體驗的後果。所以,新的賬號需要達到某個水平,這個地圖才會被解鎖。
「魔沼林,兄弟們打起精神來啊,誰拱了泥今晚要學豬叫。」童煜開著玩笑說道。
「別亂立flag啊隊長,」于寧接話,一手操控著人物前行一手拿起水杯喝了一口,「打臉是很痛苦的。」
兩隊成員都戴著隔音效果極好的耳機,所以即使雙方的電腦背對背,他們也只能听見耳機中傳出的隊友說話聲。
「剛剛喻星緯說今天比賽要針對我。」思索了片刻,楊慕夏還是決定和隊友說這件事。
「那你還選法師?」孫哲驚異,「而且是輸出裝,你不考慮穿點防裝?」
「他要針對,我就算是個純肉的重劍師都得死,喻星緯又不是看你示弱就會放過你的人,」楊慕夏盯著屏幕上的小人,「還不如跟他們拼傷害,殺一個不虧,殺一雙有賺,你們不用太過保護我,我心里有數。」
「不過這個出裝還有通用技能」一向不會怎麼干涉隊友玩游戲方式的方彭彭破天荒猶豫著開口,「你確定真的要這樣?」
「沒問題的,橫豎不是他死就是我死。」
「別說這麼慘烈嘛,我會保護好你的。」葉澤秋的重劍師在他的話語間靠近了女法師。
「等會你也不用太關注我,限制對面的法師和射手,可以的話讓他們沒有輸出環境就更好了。」楊慕夏听了他的話只是笑了笑,「隊長,這場比賽我需要你多和我配合。」
「沒問題。」楊逸就像前世一樣的回答。
喻星緯果然是個說到做到的人,黑鋒的陣容是雙射手,和銀鷹的雙法師恰好擁有一樣多的輸出點,黑鋒射手和法師在兩隊一相遇,就把目標對準了銀鷹的自由人,重劍師也始終在咄咄逼人。
女法師在窄小的安全過道中靈活躲閃著技能,時不時用手中的法杖釋放技能,在前世和重生後長期被各種「重點照顧」已經讓楊慕夏習以為常,不慌不忙的躲技能、見縫插針反擊對手,她連一眼都沒有看那個對她百般「挑逗」的烽煙燼,仿佛是故意當他不存在。
「不用管他,讓他懟,我的血量還很健康,吸收傷害的盾還能撐一陣子,」楊慕夏出言阻止葉澤秋,「召喚cd轉好了嗎?」
「嗯。」楊逸沒有多說話。
縱使是大魔王,也無法忍受一直被忽視。或者說,正是因為他是大魔王,所以才會無法忍受針對的對手竟然毫無反應。這不符合楊慕夏之前幾次交手時候的反應,要是她被打了,肯定會想辦法回擊,而不是像現在那樣,除了躲避之外,視若無睹。
而且這個沐雨行歌,仿佛不怕死般頂在最前面,誰能忍受這麼跳的對手?
「左前方深潭捆!」當黑鋒的重劍師再一次向暴露在最前面的女法師突過來,楊慕夏一下子喊道,「請君入甕,拜拜。」
就在重劍師的劍快要踫到女法師的時候,沐雨行歌的目標一下子切到他的身上,隨著一道閃電般的人亮光閃過,烽煙燼整個身體被重重彈起,而後一個黑影籠罩在被彈起的重劍師身上。
反應奇快的烽煙燼按了解控,雖然已經被彈至毒潭上方,但只要他使出位移技能,避免染上debuff還是很簡單的事。然而就在解開的同一刻,從深紫色的潭中突然暴起數根一樣顏色的帶刺藤蔓,眨眼間就刺過重劍師的四肢,把他拖入潭中。
解控已交過,烽煙燼只能被拖入潭中,潭中的毒液只要沾一點就會開始掉血,完全沒入粘稠的液體中的烽煙燼,頭像旁邊的血條在急劇的縮短著,直至最後他也沒能爬出深潭。
堂堂黑鋒重劍師,居然和許多菜鳥一樣死在了毒沼中,楊慕夏忍住笑,心想那頭的喻星緯的臉色一定很好看。
她早就想好烽煙燼肯定會按捺不住,在對方沖過來的瞬間,已經注定了會是這個結局。犧牲了法師賴以保命的位移,把通用技能換為擊退敵人,她本來是用來防止喻星緯的突進以及隨時用這個技能對敵人進行反殺,沒想到竟然會分配到「魔沼林」這個地圖,陰差陽錯的,擊退技能居然有了更好的用處。
沐雨行歌剛才的傷害技能里帶有眩暈效果,如果烽煙燼不解開,那就直直的掉入潭中,但是解控交掉的話就和剛才一樣,被梟泣所召喚的毒藤所纏繞,拖入潭內。怎麼都是個死,無解。
唯一沒有算準的,是喻星緯這麼老練的選手,竟然會這樣沉不住氣,實在是有些出乎楊慕夏的意料,她能算到對方會死于潭里,但沒有估計到竟然這麼早就掉進她的陷阱內。
會不會這里面有詐?喻星緯這種「陰險狡詐」的老狐狸怎麼看都不像是這麼容易犯初出茅廬的新手會犯的錯誤。莫非是故意用一次死亡來放松自己和隊友的警惕?
很可疑。
一血被銀鷹拿下後,壓力就在黑鋒的身上了,為了把劣勢扭轉,黑鋒的打法比剛才更凌厲了。激進的雙射手化身豌豆射手,在法師的掩護下竟然步步逼近了銀鷹。
這麼厲害的嗎?
但是打法越激進越要舍棄些什麼,比如防御。
沐雨行歌周身籠罩著一層淡藍色的淺光,她往前兩步開了爆發就以一個隕石雨砸暈了走得相當近的雙射手和游吟詩人三人。黑鋒雙射手為了給銀鷹施加更多的壓力,不得不更往前壓。射手這種職業輸出雖高,但是皮脆,為了保障相對安全,雙人和游吟詩人不得不比平時更緊密的靠在一起。
然而火力的集中帶來的致命缺點也非常明顯,群攻一口氣就眩暈三人,沐雨行歌套著盾,根本不懼黑鋒法師的攻擊,旋轉走位躲掉了刺客的飛鏢,順便解決了血少的阿波羅。
烽煙燼和月盡天明對拼中落了下風,一眼就可以看出這不是因為他不如月盡天明,月盡天明後面還有個阿爾忒彌斯在偷偷模模的輸出,能堅持到此時也算不錯了。
月盡天明和烽煙燼比還是有些經驗不足,在又一次雙刃交鋒的一刻,烽煙燼竟突然開了爆發,劍氣四溢,把毫無防備的月盡天明彈離阿爾忒彌斯,銀鷹的射手赤、luo、luo的站在他面前。
糟糕!
眼看著對手就要一劍往阿爾忒彌斯砍去,護隊友心切的沐雨行歌故技重施,即使在這種危急時刻她也沒有忘記調整好角度,向沖過來的重劍師發出擊退技能。
烽煙燼如她所願的往後摔去,但是這時候他是沒有受到控制的,還不等楊慕夏松一口氣,就看見自己的角色不受控的往烽煙燼的方向飛去。
怎麼回事?!
她很清楚自己沒有按錯技能,再說這場比賽里她根本沒有位移技能直到她看見自己身上一個淡金色的圈才發現是對方在被彈飛的同一刻按出了強拉技能。
在重劍師的技能中,除了有自身的突進技能,還有強拉對手到自己身邊的技能,但是在比賽中很少人會選擇它。
他們二人的角色緊貼在一起,不偏不倚慢慢沉入了潭內,看起來竟然如同一對殉情的情侶。
「真狠。」
楊慕夏咬了咬牙,看著二人的血量同時下降直至灰掉,在這場較量里,雖然看起來是同歸于盡,但是接近殘血的烽煙燼和幾乎滿血的沐雨行歌比,明顯是烽煙燼使團隊收益更大。
女法師通用技能舍棄了位移,根本不可能逃出毒潭。但即使有位移,她也還是逃不掉,強拉的這個技能還帶控,在八秒內被拉到的人會被鎖足,但是並非指向類技能,需要預判對手的走位才可能會得手。
喻星緯竟然在自己的角色被彈飛情況下算好強拉的極限範圍和足夠沐雨行歌會被毒潭完全耗掉血量的鎖足時間後準確的套住了她,已經不僅僅是單純的操作技術好,他對于游戲里的各項數據的掌握可能已經接近了如指掌的地步,如果是出于本能反應要選個墊背的,根本不可能等了片刻才按出強拉技能。
楊慕夏微微皺起眉頭,喻星緯果然是很難對付的家伙,同一個陷阱,怕是難以套住這只老狐狸第二次,而且這家伙活學活用的能力還挺強。但是即使你殺了我,也不能阻止銀鷹還是有優勢的。
黑鋒的輸出點全都殘血,他們根本不可能再明目張膽的沖上來血拼。經過這段時間訓練,葉澤秋的半肉半輸出型重劍師玩得更熟練了,沒有了喻星緯的限制,他在黑鋒人群中穿梭得更加如魚得水,揮劍先斬射手,再切刺客。
論滾雪球,黑鋒仍舊比不過銀鷹。
這場算不上德比的德比,還是以銀鷹的勝利告終。
看著自己和喻星緯差不多一樣的死亡次數,楊慕夏有些頭疼的嘆了口氣,這場比賽的數據如果也算進職業比賽里得話,恐怕是史上最多選手死在毒潭內的一場比賽。希望喻星緯在夏季賽里不要用這種打法,死都還要再拖一個墊背的,而且每次都是她?這種針對真的有點吃不消。
雖然她也用過這種同歸于盡的損招,雖然她堅信水來土掩,兵來將擋。
台風來得快去得也快,暴雨過後的天邊微微透著日光。
「剛剛的比賽好玩嗎?」兩隊的選手在等各自的包車的時候,老狐狸走到她身邊狀似無意的問道。
「不好玩。」楊慕夏瞥了他一眼。
「夏季賽見,希望可以讓我看到更多驚喜。」喻星緯對她露出了意味深長的笑後,頭也不回的往包車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