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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起雙院斗法名次更迭,文試落幕,人們更關心挑戰賽最終場的棋局。

原下索戰績赫赫,當之無愧年輕一輩棋道第一人,卻輸給了南山榜首林渡之,消息剛傳出竹林時,許多內行人大呼不信。

而後四劫循環之局震驚修行界。

黃昏封盤,黎明之前,各方棋道大家已征得棋譜,挑燈細讀。普遍認為原林二人的算力,已經超越年齡與修為。

親歷現場的學子們到處復述經過,對弈雙方每一步決定都被推敲琢磨,畢竟古今罕見,武試挑戰賽也不能平息眾人熱情。胡先生一句‘是否和棋’,更為此事增添傳奇色彩與談資。

「環環相扣,步步為營,神乎其技!他們怎麼想出來的?」

「換我除了中盤潰敗,投子認輸,完全無計可施。」

「你們認為,先生提議和棋時,是未料到林渡之能贏,還是不想原下索輸?」

這場傳世之戰,最終載入南淵院史,名作‘竹林圍殺’。

原下索從此不再下棋。

百年後,棋壇名家名局疊出,卻未有四劫循環,更未有精彩程度與其媲美者,是故後人又稱之為‘竹林絕響’。

現在的南淵四傻,只沉浸在發財的喜悅里。

他們模到屋舍後門,繞個圈子,避開涌入竹林的人潮。

「幸好我們買了林鹿贏。晚上加菜。」程千仞笑道︰「‘金堆玉砌’一賠十,家里裝修本錢都是你掙來的,想添置什麼家當?」

林鹿剛說頭疼,徐冉和顧二便一左一右扶著他,拿出伺候大功臣的架勢。

「那我不想住‘鹿鳴苑’。至少換個名字吧,‘文萊閣’就挺好……」

程千仞慈愛地模他頭︰「不行。」

往後幾日,很多人去醫館診室不為治病,只為請教棋技,然而南山榜首性情冷漠,眾人受不住他一個冷眼。另一邊,平時交游廣闊的原下索也閉門謝客。

顧雪絳听說後,笑道︰「還得感謝他不和棋之恩,否則林鹿拿不到文試魁首,我們也沒錢賺。」

徐冉︰「對哦,鹿啊,你當時一句話都不說,萬一他點頭同意了怎麼辦?」

林渡之放下藥杵︰「他不會同意的。」

「中盤混戰時,原下索以聚靈術強行提升三倍算力。待四劫初顯,胡先生提出和棋,盤面優勢在他,甚至十步之內,黑棋仍有優勢。但二十步開外,轉機在我。」

「算力固然重要,更重要的是心意。棋理中講‘征吃’‘劫殺’,也講‘共活’,偏他殺心太重,不僅想勝,還想大勝,最後反被我尋得機會。」

顧雪絳轉向徐冉︰「這點像你。你想練最剛猛的刀,想贏每一場戰斗。恨不得一夜之間超凡入聖,打遍天下無敵手。」

徐冉破天荒沒懟他,沉默不語,似有所悟。

程千仞卻想,他們與原家兄弟真是孽緣,哥哥把徐冉摁在地上打,弟弟被林鹿打出心理陰影。

加上鹿模了大花,原上求為驢打群架吃禁閉。

總之梁子算結定了。

南淵諸生因為文試成績揚眉吐氣,等大家緩過神,再去看武試挑戰賽,仿佛被潑了涼水,瞬間認清形勢不容樂觀。

復賽簽運不佳,連累挑戰賽乏力,兩位青山院師兄接連失利,前十中南淵只佔四位,包括目前排名第三的程千仞。

事已至此,眾人除了互相安慰,別無他法。

「也不是第一年被北瀾壓著打,今年運氣格外差……」

「想開點,程師兄還有兩年才畢業,以他的天資和修行速度,明年武試一定奪魁。」

「傅克己是去皇都游歷,明年應該回劍閣了吧?」

太液池最終戰一天天逼近,程千仞听得耳朵生繭,早沒了脾氣。想來這情景放在自己穿越前,大概就是全校狂刷熱搜話題——

#願明年沒有傅克己/點蠟/點蠟#

****

正值深秋,晝短夜長,學院里紅衰翠減,落葉蕭條。

程千仞抱著劍,沿湖邊漫步。

他來的很早,天色未明,晨霧未散。對岸樓台仍點著燈火,影影綽綽的映在湖面。太液池煙波浩渺,像身籠輕紗的沉睡美人。

明天,他將再次面對克己劍。

因為‘神鬼闢易’與‘見江山’都沒有明確的五行屬性,抽簽時,程千仞寫下平時練劍的醫館梧桐林。對他而言,五行地利難借,最熟悉的地方才是主場。

但出乎意料,他抽到了太液池。

他以為傅克己決不會選這里。

上次交手,那把劍星火四射,燃雨化霧,劍芒熾盛,必屬赤陽。太液池卻秋水寒涼,與其相克。

遠處隱約響起喧鬧人聲,大抵是學生們結伴入院,程千仞避開泊舟渡口,行至荒僻的湖西。繼續游走思考。

在顧雪絳描繪的戰斗畫面中,他很確定,傅克己有比‘飲川洪’更強大的殺招,以此突圍、反殺、重傷周延。

他近來翻閱劍閣劍典,熟悉對方劍路,現在靜觀太液池,某些猜想在腦海中漸漸成型……

「程師兄!」

程千仞早察覺到有人近身,只當是路過的學生,誰知他們突然出聲,倒嚇了他一跳。

粗略一掃,二十來位,都是熟人,以前的算經課同窗。

他禮貌地笑笑︰「有事嗎?」

復賽後,這些人為醫館前的責問道歉,又經過幾場南山演講,成為他最堅定的支持者。

張勝意越眾而出,面色緊張︰「程師兄真的不棄權嗎?」

「不會。」

「好,既然你一定要為學院爭這口氣,不管你怎麼打,結果如何,我們都祝福你!」他深吸一口氣,接過旁邊遞來的檀木盒︰「這是我們集資為你訂做的法袍,錦衣加身,以壯行色!」

程千仞微怔,他覺得,大家似乎誤會了什麼︰「這,不用了吧……」

「請務必收下!」

禮盒被塞入懷中,忽听有人喊道︰「程師兄保重。」

眾南山學子齊聲應和︰「程師兄萬萬保重——」

蕭瑟秋風吹過湖畔寒柳,場面忽然悲壯。

程千仞本想解釋幾句,諸如「我不是去送死」「就算贏不了,也有把握活命」。

最終卻只接過法袍,行禮致謝。

這是真正的沉重期待,不同于‘你必須代表我們取得勝利’。沒有人指望他贏,只希望他活著。

***

程千仞練完劍,回到醫館診室時,恰好趕上劉鏡等人來訪。

「周延師兄還在養傷,托我們來看看你。」劉鏡帶來一瓶補氣血的丹藥,「他說,祝你好運。」

程千仞︰「替我謝謝他。」

青山院武修們不說太多客套話,每人拍拍他肩膀,意思就盡到了。

送走客人後,程千仞試穿新衣,越想越不對勁︰「他們這是做什麼?」

顧二︰「勸你惜命唄。越重要的比試,傅克己越態度認真。這種認真主要體現在他尊重對手,絲毫不會手下留情。」

程千仞挑眉︰「難道復賽他留情了?」

徐冉︰「拜托,復賽是你要跟他打近身戰,逼他下狠手的好不好。」

林鹿只打量他新衣︰「好看。」

診室沒有銅鏡,程千仞看不到自己的模樣。他也只想試下大小,萬一明天穿上束手束腳,影響戰斗就不好了。

顧二笑了︰「別說,還真挺好看。九重護體符文,你同窗大手筆啊。」

還是學院服的樣式,衣擺卻繡有繁復暗紋,行止間光華流轉,如月色披身,星辰熠熠。

徐冉︰「你們有沒有覺得,千仞面相也變好看了,似乎比原來……」她困惑地撓頭,「我也說不清。」

程千仞︰「行了行了,吹得我心慌,又不是真去送死。」

他心里清楚,這件造價不菲的華美衣袍,若對上尋常兵器,自然水火不侵,刀槍不入,可惜在克己劍面前……或許能起到心理安慰的作用?

***

破曉時分,程千仞結束冥想,洗漱穿衣,抱劍出門。

兩天前,文思街新宅已經建成,朋友們都等他打完這場一起搬家。

無論輸贏,都要辦開府家宴,喝酒吃肉。

烏雲蔽日,天空像被濃淡不均的水墨浸染,低氣壓令人胸口沉悶。

人們的熱情絲毫沒有受天氣影響,南淵學院、整座南央城,大半個修行界,已為這一戰等待太久。

程千仞一路上倒算順利,人群自發讓出通路。

太液池邊,圍觀學子沿湖圍了一層又一層,湖岸周圍樓閣露台佔滿,藏書樓窗口都有腦袋探出來。督查隊盡職地維持秩序,往來疏通。

與湖畔相反,湖面寂靜空蕩,小舟不渡,白鷺不飛。寥落枯荷在秋風中微微搖晃。

天青青兮欲雨,水澹澹兮生煙。

程千仞先送顧二等人入座,受執事長關照,他們得到了渡口舟上最好的座位。

朋友們擔心他不喜歡這個天氣,畢竟同樣的陰天里,他被克己劍打下半條命。天時不巧,有些宿命論的意味。

程千仞倒不甚在意,從前死里逃生的時候多了去了,水鬼魔族盜匪可不管你陰天晴天。

渡口未到,卻遇見此戰對手。傅克己立在湖邊,背負長劍,青衫挽風。周身三尺空無一人。

程千仞一怔。

台下相逢,雙方很自然地沒有見禮,點頭致意。

他見傅克己沒有說話的意思,便打算繞開,恰在此時,人群中又走出一人。

「諸位別來無恙。」

原下索折扇在手,風度翩翩,像是已走出敗棋陰影,笑著與他們打招呼。

顧雪絳忽然生出極不好的預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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