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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麼晚了,還剩什麼吃什麼吧。」

程千仞看向東家。

東家沒有去後廚的意思,依然穩穩癱著,眼簾低垂︰「這麼晚了,不吃面的人就走吧。」

這話有點蹊蹺,像是在趕程千仞和顧雪絳出門,店里氣氛陡然僵化。

程千仞此時離客人最近,目光落在他白皙如玉的雙手,不染塵埃的衣擺上,突然有種不妙的感覺。

一個沒有僕從服侍,需要自己推輪椅行夜路的人,手掌和衣角會如此干淨?

他不動聲色地給了顧雪絳一個眼神。

兩人對視,明白了彼此的猜測——坐在輪椅上、看似柔弱的客人,極可能是位大修行者。

在東境模爬滾打,無數次生死邊緣,程千仞對危險降臨的預警,雖不如五感敏銳的修行者,也遠超普通人。

店小,他那把靠在牆邊的舊劍,只離他三步遠。

他快走三步拾起劍。突然明白為什麼東家讓他帶劍出門,手里有件趁手的家伙,總能安心許多。

客人卻突然抬頭,看了他一眼。準確的說,看了他手中的劍。

這一眼讓程千仞感到的心悸,甚至遠勝雨夜直面凜霜劍的威壓。

顧雪絳依然坐著,面前是涼透的面湯。

根據以往與修行者的對峙經驗,在情況不明與巨大的實力差距下,任何貿然行動,都可能會激怒對方。

空氣近乎凝滯,可是東家無動于衷。

直到客人開口,輕輕的說︰「師兄,十六年不見,你過得怎麼樣?都說南央水土養人,想來是比山上好的。」

顧雪絳听見‘師兄’二字,松了口氣。

「原來是認識的啊。」他站起身,想拉程千仞一起出門,「那你們聊,我倆先走了。」

客人笑意愈深,面露懷念之色,聲音依然很輕,卻帶了冷意︰「當然認識。殺師之仇,生不敢忘啊。」

顧雪絳僵在原地。

十六年、山上、師兄弟、殺師之仇……無數零碎線索在他腦海中一閃而過,迅速連成一條線,豁然開朗。

他指著癱在搖椅上的面館老板,不可置信道︰「寧復還!」

程千仞悚然一驚,第一反應居然是顧雪絳搞錯了。

傳說寧復還少年成名便性情狂妄、行事荒唐,因為有師父護著,修行界很多人都敢怒不敢言。誰知他後來殺師叛山,離開劍閣,這才落得人人唾棄。

有人說他證得大道,修為突破聖者境,尋海外仙島開宗立派去了;也有人說他被強敵尋仇,已經無聲息地死在了東境。

不管怎麼說,這等驚動天下風雨的大人物,總不可能來南央城,開一個小面館吧?

更可怕的是,如果說東家是殺師證道寧復還,那客人豈不是走火入魔宋覺非?

程千仞這般想著,卻被現場打臉了。

經顧雪絳一語道破身份,東家撩起眼皮,淡淡應了一聲。

卻不驚慌,慢慢坐直,直視來者︰「讓來吃面的客人先出去,你我慢慢敘舊。」

寧復還坐在櫃台後的搖椅上,宋覺非坐在桌前的輪椅上,卻讓站著的程千仞與顧雪絳,生出被居高臨下俯瞰的錯覺。

宋覺非听罷,冷笑一聲︰「吃面的客人手上拿著‘神鬼闢易’?!」

店里四個人,只有程千仞手上拿劍。

事情發展迅速,遠超他的認知範圍,他看著舊劍,說不出話。

此時還能鎮定說話的,只有寧復還。

「好吧,他是我店里伙計。每月算賬采買,才掙三兩銀子辛苦錢,不好讓他把命搭上吧。」一邊抬手指向顧雪絳,「這個是真正的普通客人,總得先讓他走吧?」

宋覺非又是一聲冷笑︰「什麼樣的普通客人,武脈里有魔息?十六年過去,你還當我是傻子?」

寧復還更無奈了︰「你都能看出他武脈里有殘留魔息,會看不出他的武脈早就廢了?師弟啊,大家都是成年人了,講點道理吧。」

方才淡定的宋覺非卻像受了莫大刺激,身形微微顫抖,聲色一厲︰「你別叫我師弟!今天誰也別想走!——」

話音剛落,店外燈籠驟熄,兩扇門板無風自動,轟然關閉,‘ 當’一聲揚起滿室煙塵。

程千仞下意識橫劍擋在身前,向櫃台方向退去,猛然拉了愣怔的顧雪絳一把。

鋪天蓋地的威壓緊隨其後,就在他心神劇震,身形被困之際,又被人飛速拎起衣領,一晃就換了地方。

廚房的門在櫃台後,平時不關,單放門簾下來。東家一手一個拎著他倆退進來,用腳關門,一氣呵成。

轉瞬之間塵埃落定。

等程千仞回神,只听見門外的厲喝︰「寧復還,你躲什麼!」

接著就是門板被撞擊的悶聲巨響,單薄的門板竟擋住了恐怖的勁氣,只余塵埃簌簌。

顧雪絳扯回衣領,劇烈咳嗽起來。

他先前愣怔,並不是反應慢,只因寧復還與宋覺非都不是善類,誰能比誰更無害?比不出。

程千仞卻沒想這麼多,東家給他開了一年多的工錢,潛意識里自然信東家。

如今他們三人同在昏暗的後廚,與殺出十方地獄的魔頭僅一道木板之隔。

對方境界深不可測,方才店外燈籠熄滅時,此間氣機已被完全封鎖。無論發生什麼,外界無知無覺,推算不到。

南方軍部與學院里的大修行者,恐怕要等魔頭離開,才能察覺到這里的事,那時他們也化成灰了。

顧雪絳心念電轉,勉強鎮定下來,看著曾經很熟悉的面館老板︰「前輩,您有辦法的,對吧?」

東家竟然還是那副懶散樣子,慢悠悠的去灶台邊,蹲在一堆雜物間模索,喃喃自語︰「我能有什麼辦法,真不知道他怎麼想的,我死了,連個給師父掃墓的都沒有了。」

門外的聲音再度拔高︰「我能听見!你還敢去掃墓?!你出來,我今天就替師父清理門戶!」

更為激烈的撞擊下,門板發出不堪重負的吱呀聲,如暴風雨中一葉小舟。

程千仞崩潰,既然沒辦法,就不要打嘴仗拉仇恨了啊!

但他當慣了伙計,見東家要找東西,順手就拿燈台跟過去照亮。一邊急急問道︰「門上有陣法?能撐多久?你找什麼?法器嗎?」

法器會放在一堆菜籃子和木料中間?!

卻被東家的淡定感染,心想你既然是傳說中的人物,應該很厲害吧。

誰知東家道︰「陣法很久沒用了,能撐多久,不好說呀。」

程千仞徹底急了,比听見他花四兩銀子買假酒更氣︰「那你快一點啊!現在生死攸關啊老板!」

東家豁然起身︰「催什麼啊,這不就找著了!」

他手里拿著一柄漆黑的長劍。

扔掉劍鞘上粘連的菜葉,拍打著拂去灰塵,對程千仞笑道︰「看來你走不了了……你不是缺錢嗎?不如留下來幫我一個忙,我給你三百兩。」

程千仞差點摔燈台︰「這都什麼時候了,我不僅缺錢,更惜命啊老板!」

「那就好說了,這里總共三個人,現在兩個都是廢人,暫時都要靠你……」

東家說道廢人的時候,心安理得地指了指顧雪絳……和自己。

程千仞︰等等,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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