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來流利，如盤走珠，應指圓滑……恭喜女郎！」
醫者診完脈，面色古怪地沖喬薇道謝。
喬薇一听，整個人如遭雷劈！
她自幼修習祭祀之術，略通巫醫之術，自然听得懂這是什麼脈象。
姜少傅不解其意，問道︰「神醫何故道謝？莫非這是什麼富貴病？」
「比富貴病更值得慶賀哩！」醫者心情復雜地道，「恭喜女郎已懷有一月余身孕。」
姜少傅也是一驚，不由地望向喬薇。
他們比誰都清楚，這個孩子來得不是時候。
不僅僅是因為他們正要籌謀跑路一事，更是因為……
這是公子玄一的長子。
準確地說，是「庶長子」。
歷數大陸十國，沒有哪一國王公貴族生有庶長子。
倒不是他們的姬妾肚子不爭氣，而是所有搶在主母誕下麟兒前有孕的姬妾，無一例外地被灌下了馬錢子，輕則拿掉胎兒，重則一尸兩命。
在這個位面里，有五樣東西為老祖宗傳下來的規矩，哪怕君王也輕易不得撼動，否則將引起天下不滿，別國紛紛以「亂德」為由爭相討\/伐。
一是「毋雍泉」，各國不能截流、築壩、造儲水池。
二是「毋訖糴」，鬧饑荒時，各國不能將糧食囤積居奇。
三是「毋易樹子」，各國不能隨意更換太子，這直接導致了很多國家直接不立太子，待臨死前才從幾名公子里挑一個繼承王位。
譬如說齊國，齊國雖只有一位公子，但這公子不太听話，所以齊王遲遲不肯將他立為太子。
四是「毋以妾為妻」，不能將妾扶正做妻子。
即便是一國之君王，廢後並從後妃中挑選一位做王後，也是會引起各國詬病聲討的。所以，很多君王會選擇讓他們的發妻悄無聲息地「病死」，再將心愛的姬妾立為王後，巧妙地避開道德規則。
五麼，則是「毋育庶長子女」，不能讓姬妾生下自己的頭胎。做正妻的，一旦出嫁，首要任務就是趁著夫君對自己的熱乎勁還在，不停地生，直到生下嫡子穩固主母的權勢地位為止。
喬薇在魯國時，曾听聞過一則駭人听聞的傳言。
某位文官的妻妾先後懷有身孕，妻子先誕下嫡子，妾後誕下庶子，原本是件喜慶事。不幸的是，嫡子年紀輕輕便夭折了，接著正妻便當著這位文官的面，殺了那位庶子，理由是——「我兒已去，難不成以你的孩子為長麼？」
庶子哭著求父親救命，可他的父親全程冷眼相看，無動于衷。
對這個時代的男人們而言，姬妾是一個玩物，她們生下來的庶子，也不過是一個消遣的小玩物。
喬薇的手指放在自己的肚皮上。
除了腰似乎粗了一點以外，她什麼都感覺不到。
「少傅大人。」她沉默片刻後，開口問道。「能否替喬姬尋幾味藥來？」
姜夜道︰「女郎無須客氣。」
「瞿麥六兩，通草、桂心各三兩，牛膝、榆白皮各四兩，細切，用水九升，煮取三升，再取一方無榆白皮、四兩天花粉。」
「這是……」姜夜略有遲疑。
喬薇面色平靜，「牛膝湯。」
牛膝湯……
姜夜臉色變了變，「女郎三思！此事先稟過公子為宜！」
喬薇苦笑。
指望他麼？
留下這個孩子，就是公然挑釁十國盟約中立下的規矩，與九國為敵。
任何一個有點野心的人，都不會做出這樣愚蠢的選擇。
喬薇心灰意冷地道︰「無非是自己主動喝藥，還是被迫喝藥的區別罷了。」
生下齊國唯一一名公子的庶長子，將會引起多混亂的場面，姜夜再清楚不過。
此事一定要瞞著齊王。
否則，只怕喬姬也會因此而送掉性命。
可是，公子那麼寵喬姬，若是公子想留下這個孩子呢？說不定……
電光石火之間，姜夜忽然改變了主意。
「女郎，您在意的，無非是懼怕無法安全誕下孩兒，以及孩兒身份卑微受人糟踐。」姜夜急切地道。「若是公子他日登王位……」
話到這里，他像是被自己的想法嚇住了，沒有再說下去。
喬薇如何不知道，若是公子玄一當真在意這個孩子，大可以在繼位之後讓宣夫人「意外身死」，再順理成章地立她做王後，她的孩子也就成了名正言順的嫡長子。
可是……
他真的會在意麼？
喬薇不敢想。
她似乎總是在高估公子玄一對自己的喜愛程度。
「喬姬心意已決。」她道。「勞請少傅大人記得送來方才說的幾味藥。」
「公子他……」
姜夜還想再勸，喬薇卻下了逐客令，「我有些乏了。」
說實話，姜夜自己也很矛盾，一會覺得這個孩子不能留，一會又覺得偷偷留下來也不是不行，左右為難之下，只得行禮告辭。
喬薇回到房中，趴在窗口，腦子里亂糟糟的。
姜夜又勸了她幾次，實在勸不住她，又干不出送牛膝湯這樣的缺德事，兩袖一甩，什麼都不想管了。
趁著醫者例行請脈時，喬薇趁機要了一碗牛膝湯。
湯藥若真送到了嘴邊，她又無法說服自己喝下去，最後全倒進了花盆里。
「這花兒怎麼又謝了？」墨菁嘀嘀咕咕地捧著窗下枯萎的盆花，拿出去丟掉，換了一盆新的來。
在路上，她遇到了一個意想不到的人。
越國女公子，洛秋泉。
不，現在應該稱呼她為「洛夫人」了。
不同于「宣夫人」這一充滿諷刺意味的稱呼，「洛夫人」是正兒八經的齊王夫人，地位僅次于齊王後。
當日齊王代公子玄一許洛秋泉以齊國夫人之位，她高高興興地來了，沒想到卻成了當今齊國的夫人，兒子沒嫁成，輩分倒高了一截。
面對齊王那張老臉，洛夫人惡心到不行。
與俊美溫柔的公子相比，齊王實在太老了，老得她都啃不動了。
「喬姬人呢？」洛夫人一來，擺足了囂張跋扈的姿態。
「洛……洛夫人！」墨菁手里的盆花差點摔到地上，忙跪地行禮，「回洛夫人，女郎在房中歇息……洛夫人，洛夫人，您不能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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