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後來……後來想著,小木馬定是落在了湖邊,我與那賤婢撕打時,手上似乎就空了,所以我就沿著來路往回找。可不想,我還沒走到湖邊,忽然就听見……听見有人說話。」郭媛顫聲道,揪弄衣帶的手指,下意識地痙攣了一下。
「說話的是何人?你認得嗎?」陳瀅凝視著她。
郭媛再度沉浸于回憶中面色慘白,雙唇微顫︰「我……我不認識他們,只听聲音知道,那是兩個男人。他們在說……說什麼安王大軍,又說什麼……什麼康王遺孤,要把兵器存在湖底,助吾王成事什麼的……」
陳瀅霍地抬起頭,神情凜然。
安王?康王?兵器?
郭媛四年前听到的對話,竟與兩王之亂皆有關?
怪不得稍一逼問,她就直接說出此事,原來,她當年撞破的,居然是如此大事!
還有,「把兵器存在湖底」。
這句話,怎麼如此耳熟?
那一刻,陳瀅飛快憶起一事。
裴恕給出的那組數字密碼中,有一解,不正是「等存于湖」?
陳瀅的眼皮跳了跳。
等存于湖,與「把兵器存于湖底」,意思相當接近。
霎那間,浮于眼前的迷霧,終是散開,露出了康王余孽的真容。
此番行刺,果然是為了滅口。
郭媛偷听到如此重要的消息,怎能容她活著?
然,此念方起,陳瀅卻又飛快蹙眉。
還是有些不對。
從事發到刺殺,足足隔了四年光陰。
為什麼?
為什麼當年不殺,偏要等到四年後的今天來殺?
「因離得有些遠,他們後來又說些什麼,我听得也不是……也不是特別清楚。」郭媛的語聲傳來,讓陳瀅回過神。
她斂下心緒,繼續听對方講述。
此時郭媛又道︰「因他們說的這些話,我……我听了有點害怕,一心想要走,卻又擔心我的小木馬,所以我……我就藏在一片雜樹後頭,想等這兩個人走了之後,再去找找。」
她白著臉說著這些,手指的痙攣越發頻繁。
看得出,她很怕。
然而,隱藏多年的秘密,一經吐露,那種傾訴的**,竟是格外強烈,由不得她不往下說。
「你沒瞧見他們的樣貌?」陳瀅輕聲問。
郭媛搖了搖頭,聲音有些干澀︰「我根本還沒走到湖邊,隔著個拐彎兒口呢,只因我在下風口,是以能勉強听見點兒他們的響動。」
「原來如此。」陳瀅頷首,又漫聲問︰「那後來呢?他們又說了些什麼?」
郭媛喉頭吞咽了幾下,語聲卻越發嘶啞︰「他們後來說什麼,我委實听不見,只能模糊听出他們說個沒完,其中有個人……有個人像是不大高興,說話的語氣很凶。我……我越發地害怕,好好地藏著不敢動。」
她咬住嘴唇,面上現出懼意,手中的衣帶越絞越緊,面色也越發蒼白。
「我等了……等了好一會兒,腿都蹲得酸了,正想悄悄活動一下,冷不防……冷不防那一頭忽地傳來‘啪’地一聲,像有人踩斷了樹枝一般。」她顫聲道,大張雙目,手指不住痙攣。
「是發生了什麼事嗎?」陳瀅問她,聲音低柔而安靜。
這聲音似撫慰了郭媛,她呼出口氣,又續︰「我一開始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麼,只嚇得不敢動,卻听得有個男子大喝一聲‘有人’,然後就是一陣亂七八糟的響動,後來我就……我就……」
她閉上了眼楮,似要將多年前那恐怖的一幕,驅出腦海,口中卻仍在機械地往下說。
「後來我就听見了……听見了那賤婢的聲音。」她道,聲音顫抖得厲害︰「那賤婢就是被我推下湖的那個,她的聲音我記得很清楚。我听見……听見她哭著喊‘饒命’,可是,才只哭了一嗓子,她的聲音忽地就……就斷了。」
她閉緊雙眸,眼珠在眼皮下來回滾動,面色灰白︰「我听見很重……很悶的一聲響,像是大石頭敲在空心樹上,那聲音……那聲音……特別地嚇人。」
「再然後呢?」陳瀅柔聲問,盡量不去刺激她︰「他們又做了些什麼,或者又說了些什麼?」
郭媛顫抖著,緩緩張開雙眼,眼神有些游離。
「他們吵起來了。」她道,將繞作死結的衣帶纏于指間,似欲籍此得來些許安全感︰「他們吵得很厲害,聲音也拔高,我就听見……听見很凶的那人怪另一個人,問他來的時候怎麼不曉得把四下查清。另一個人就埋怨,說‘分明是你臨時尋我說話,你自己沒踩好點,怎麼能怪我’,又問那很凶的人該怎麼辦,要不要就把尸身扔在這里。」
她用力地扭著手指,語聲低微︰「那很凶的人便罵他蠢,說這尸身若就這麼放著不管,定會被人發現,也定要有人來查死因,到時候又是一樁麻煩。然後他就叫另一個人先走,說他來處置尸身。」
陳瀅靜默地听著,眼前似幻化出煙柳的尸體。
鐵鏈纏身、縛以石鎖。
原來,那個將她沉于湖底的凶手,便是郭媛口中的這個人。
一個「很凶的人」。
「另一個人又說了兩句話,很快就走了。」郭媛仍在講述著。縱使口干舌燥,聲音嘶啞,可她卻似不知,越說越快︰
「留下來的那個人,好像也離開了一小會兒,我沒敢去看,只能听外頭的動靜。約莫過了小半盞茶的功夫吧,那個很凶的人就又回來了,他走路的腳步聲特別地重,我還听見很輕的‘嘩啷、嘩啷’的聲音,我那時候還不知道是什麼,後來我才知……」
郭媛忽地抬起頭,看了陳瀅一眼,又飛快轉開視線。
興濟伯府湖底沉尸之事,並非秘密,郭媛應是從興濟伯府收到消息,知曉了鐵鏈與石鎖的存在。
「總……總之,那很凶的男人折騰了一會兒,然後我就听見了‘噗 ’一聲極響的、重物入水的聲音,我便想著,他終是處置完了那賤婢,過會兒應該就會離開了。」郭媛的臉白得沒有一絲血色,牙關咬出「格格」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