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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九四章 晨曦到來

阮家別莊和陸家別莊其實是挨著的,有一只角隔了矮矮一堵牆。

幾乎是立刻,陸家別莊那座在整個天下都極其有名,據說修建時得過先李太後指點,高祖在里面賞景醉臥過,太祖被罰,關在里面讀過書,以及無數名人光臨過的小樓樓頂,突然火光沖天,和火光同時,幾個嗓門差不多能趕上郭二太太的小廝在樓上高聲狂叫︰「秦王妃有難!秦王妃在此!秦王妃被歹人圍困!快來救人!秦王妃在此!秦王妃有難!秦王妃在此,秦王妃有難!」

這突然而起的大火,和幾個超大嗓門小廝的同時狂喊,讓正陷入廝殺的整個婆台山都停滯了至少兩息。

南海和護衛頭兒和諸護衛,都是跟隨他家十七爺多年的老人,見慣了他家十七爺的手段,早就稀松平常,半絲停頓沒有,趁機砍殺了幾個被這火光大吼驚走了神的黑衣人。

江延世正端著杯酒,看著籠在黑暗中的婆台山,被這沖天的火光和突如其來的大喊,驚的半口酒差點噎著。

「是陸家別莊。」楓葉也被嚇了一跳,「喊的是……」

「我听到了!」這麼大嗓門一起喊,整座山都听到了。

這火光,這大喊,喊的這句秦王妃有難,讓他簡直不知道怎麼形容自己的心情。

「會不會真是秦王妃?」楓葉小心翼翼的看著他家公子。

「不會。」江延世半點好氣沒有,「這位十七爺,可真是真情真性,真是……不要臉!」

「要……怎麼辦嗎?」楓葉屏氣等了一陣子,見他家公子沒說話,忍不住問了句,這麼大的動靜,公子總得應對吧。

「必定是阮氏母女的行蹤要暴露了,他們知道該怎麼辦。」江延世淡淡說了句。「那幢樓,真是可惜了。」

能把阮謹俞逼成這樣,這一步極好。

李夏當然也看到了火光,眉梢微挑,郭勝愕然看著那沖天火光,听著震動整座山的狂吼,兩根眉毛一起飛起,下意識的挖了下耳朵。

王妃說的真對,阮十七那邊要是有事,可真是想不看到都不容易!

「十七爺看來急眼了,要不要……」郭勝驚愕過後,就有幾分擔憂,阮夫人和孩子都在阮十七身邊。

「不用,他連秦王妃的招牌都打出來了,還要什麼?」李夏沒好氣的打斷了郭勝的話。

蒲高明軍和柏悅都在混戰中,離的都不遠,听到這句秦王妃有難,柏悅大約還要想想,判斷一下,蒲高明必定直驅前往救援,蒲高明那幾百精銳,足夠了。

「調些弓手,等蒲高明趕到,把江家那些人壓住,不要讓他們輕易撤了,他們驅著郭氏逼出阮謹俞,必定是要再用阿果她們逼出陸將軍,這批人不會少了,只怕是最大的一股,多調些人手,能留下多少,就要留下來多少。」

李夏眼楮微眯,冷冷吩咐道。

「是。」郭勝一躍跳下樓梯,急急傳令出去。

金拙言正一槍刺入一名匪徒前胸,吼聲火光倒沒怎麼影響他,听到句秦王妃有難,心里一驚,用勁過猛,往前趔趄了一步,把匪徒刺了個透心穿。

明鏡急忙上前一步,金拙言槍尖抵著地面,已經站穩了,回頭看向喊聲起處。

「是陸家別莊。」明鏡急忙道。

「秦王妃有難,他可真敢喊。」金拙言呸了一口,挺槍往前,沖向和兩個護衛纏斗在一起的三四個匪徒。

柏悅早就陷入了混戰,身上的軟甲已經被血浸透,槍纓沉甸甸垂下,鮮血不停的往下滴成串兒。

那句秦王妃有難讓她心里一驚,手下卻沒有絲毫停頓,反倒快了幾分,連刺了幾槍,挑飛了一個匪徒,徑直沖往火光燃起的陸家別莊。

殘余的蘇家護衛緊跟其後,一起沖向陸家別莊。

連被砍中都半聲痛呼都沒有的黑衣人,象阮十七預想的那樣,極其強悍,雖然他和他的人算是身經百戰,一對一對上,卻不是黑衣人的對手,黑衣人從周圍的黑暗中緩緩不斷的沖出來,阮十七奮力支撐之余,一息一息數著呼吸,在他的預計中,援軍應該來的極快。

最先趕到的援軍出乎他的預料,不是他預想的不知道是誰誰,而是柏悅。

一個照面,阮十七沖柏悅咧嘴一笑,「有勞。」

柏悅沒看他,槍纓抖出一蓬血珠,迎面刺向一名黑衣人。

阮十七是個功夫不夠心眼補的人,練功從來沒下過功夫,剛才的奮力支撐,那一會兒,就把他的力氣努的差不多了,柏悅帶人加入,他立刻往後撤,站在自家戰團後面,緊盯著戰局指揮調度。

有那座小樓上雄雄燃燒的巨大火炬照耀著,黑暗的婆台山上,總算有了一片光明一點的戰場了。

蒲高明帶著他那些精銳,比柏悅略晚了幾十息,也殺入了戰團。

阮十七直直的瞪著蒲高明,從蒲高明看到他帶來的親衛,這都是朝廷軍服,他們果然都各自調了兵,這是哪一支?盱眙軍?

真他娘的!

離戰團極近的阮家別院里,那一聲接一聲的狂喊,小暖閣里的諸人听的一清二楚。

徐夫人一下子竄了起來,聲音淒厲,「阿夏?阿夏怎麼了?」

「阿夏沒事。」李冬急忙撲上去抱住阿娘,「阿娘別怕,阿夏沒事,是毛毛他爹讓人亂喊的,阿夏根本沒在這里,她不會有事,阿娘別擔心。」

「夫人放心,之前十七叔就說過,真要是賊多了,就讓人喊幾嗓子秦王妃在此,那些官兵听到王妃在這兒,肯定都得趕緊往這邊跑,趕過來解救,阿夏沒事。」阮夫人也忙過來勸解安慰。」那人都到咱們這邊了,阿夏那邊呢……阿夏在哪兒了?「徐夫人一只手緊緊抓著胸口,剛才,她剛剛眯上眼,就夢到阿夏站在血泊里……」阿娘,阿夏肯定沒事,您別擔心,您忘了阿夏常交待你的話了?阿夏說讓你和阿爹平時只管顧好自己就行了,別的人都不用你們管,有事的時候,更是誰都別管,只顧好自己,你們只要一管別人,那就是給她添亂。「

李冬自己就心亂如麻,干脆直接祭出了阿夏這句殺手 。

徐夫人深吸了口氣,不停的點頭,」我知道了,你放心,我不添亂。「

徐夫人勉強壓下了滿腔的恐懼擔憂,卻無論如何睡不著了,半躺半坐在榻上,眼楮一會兒閉,一會兒睜,只覺得這一夜簡直比一輩子還長。

山腳下的徐家別莊里,窗戶大開,霍老夫人和苗老夫人並肩坐著,凝神听著外面那一聲聲吼叫。

「說是秦王妃有難,我去瞧瞧?」姜尚文先听清楚了,一邊說,一邊目光灼灼的看向金貴那根鐵棍。

金貴肩膀中了箭,這鐵棍用不成了,她想借來用用。

「咱們只管顧住自己,阿夏真有難,也不是咱們能幫得上的。」霍老夫人十分淡定。

苗老夫人點頭,「你太婆說的對,我告訴你,領兵打仗就是這樣,最忌听說有難就跑過去,十有**是陷阱,就不是陷阱,也得壞事,當年……」

「咳,阿娘。」趙老夫人猛一聲咳,打斷了苗老夫人準備從五十年前開始的當年。轉回頭,看著一臉遺憾的姜尚文,又看了擔憂的沒法淡定的嚴夫人,笑道︰「別擔心,王妃早有安排。」

苗老夫人听趙老夫人這麼說,笑起來,「可不是,先頭她讓人捎了句話,讓我帶樣東西,我還納悶,沒頭沒腦一句話,這會兒才知道,王妃真是,想的太周到了。」

「什麼東西?」黃二女乃女乃好奇了,卻被嚴夫人一把拍了回去,「不是你該問的,都是大事。」

「不算什麼大事,不過……過兩天也就知道了。」趙老夫人看著黃二女乃女乃,溫和笑道。

偏在婆台山鎮子後面,那處平時冷清,這會兒更加冷清的青廬里,秦王站在那三間仿照最早的那三間茅屋,卻精致高大了不知道多少倍的三間草廬窗前,遠眺著婆台山。

陸儀一身戎裝,長長的陌刀豎在旁邊,站在茅屋門口,背著手也看著婆台山。

陸家別莊那把火燒起來,喊聲響徹山上山下,連遠在青廬的秦王和陸儀都看到了。

「喊的是秦王妃嗎?」秦王凝神听著,低低問道。

「是。」陸儀听的清楚,沒有隱瞞,「那里應該是我家那座莊子,王妃不在那里。應該是十七的詭計。」

「十七頂不住了?」沉默片刻,秦王低聲問道。

「我信得過他。」陸儀緊緊抿著嘴,調勻了突然有點緊亂的呼吸之後,才聲調緩慢的說道。

陸家別莊那幢小樓上,火一直雄雄的燃燒,李夏站在窗前,一動不動的看著燃燒的火,和旁邊燈火通明了一夜的婆台寺。

「寅正了,盱眙軍那邊遞了信過來,那個姓胡的幕僚已經悄悄拿下了。」郭勝往前半步,低聲道。

姑娘一動不動這麼站著,已經站足一個時辰了。

「你去吧。」李夏頭也不回道。」是。「郭勝欠身答應,退後半步,一躍而下。

李夏動了動,腳步有幾分虛浮,她站的時間太長了。「端硯,拿個墊子給我,再沏杯茶,熱一些,濃一些。」

郭勝出了小樓,往前兩步,抬手打了個不怎麼響的響指,樓外那一片空蕩寂靜中,突兀的立起兩群人。

郭勝往前走了兩步,先看了看左邊長沙王府那些護衛,一色的黑衣滾紅邊,長沙王府的徽記是黑底紅邊,長沙王府下人的裝束,也都以黑底紅邊為基礎。

迎著郭勝看過來的目光,護衛們低眉垂眼,以示遵從臣服。

郭勝再看向另一邊,一樣的裝束,卻半點沒有長沙王府護衛那份整齊肅殺,一個個伸長脖子,腳尖倒沒敢踮,可臉上卻帶著各色各樣的表情,恨不能招手示意他們老大︰他在這兒呢。

郭勝有幾分嘆氣,這就是江湖和廟堂,他這些兄弟,管用極了,就是不上台盤。

「差不多了,照我先前的分派,就從咱們這莊子起,拉成一線往下搜,查殺漏網之魚,記著,只要不是咱們的人,全部殺了,咱們用不著活口。網要密,招子要放亮,拉到山腳下,再拉回來,要快,爺給你們一個時辰,去吧。」

郭勝抬手一揮。

兩隊人一起轉身,長沙王府的護衛們隊形不變,郭勝那些兄弟們靈活無比的擠進護衛的隊伍,快速無聲的出了長沙王府,一路往山下清理戰場。

郭勝抽出把狹長的刀,掂了兩下,跟在隊伍後面,出了別莊。

綏寧王府那間高閣里,江延世站起來,看向黎明前最黑暗的婆台山。

天快亮了,他的人幾乎翻遍了這婆台山。

沒找到秦王,這一場劫殺,就是一敗涂地。

「傳令,撤。」江延世聲音輕緩無波,楓葉低低應了,正要轉身,又听江延世吩咐道︰「殺了柏悅。」

「是。」楓葉垂手退出。

江延世拎起薄斗蓬,隨便披上,迎著極快回來的楓葉,語氣輕淡,「走吧,明天下了雨,正是春耕的好時候。」

楓葉垂手跟在後面,下了樓,出了別莊,走進了後山那一片密林。

李夏坐在厚軟的墊子上,下巴抵在曲起的腿上,看著陸家別莊那把火漸漸暗弱熄滅,將手里的杯子遞給端硯,「問問朱喜,好了沒有。」

「是。」端硯下了樓,片刻,朱喜上來,將手里薄薄一份折子雙手捧到李夏面前,「剛剛理好,請王妃過目。」

李夏斜著他,這黑的伸手勉強看到五指的地方,他讓她過目!

朱喜雙手捧上折子,見李夏沒接,一抬頭的瞬間,就明白了,立刻尷尬萬分,他實在太緊張了,「王妃,那個……」

「說說吧。」李夏看著黑不透風的遠方,她不想下去看這份折子,她不想錯過日出。

日出只是一瞬間的事兒。

「辰初一刻,刑部送斷頭飯,發現吳三和吳大李代桃僵,逃出大牢,辰正一刻,周尚書退朝路上得到稟報,立刻稟告了幾位相爺,巳正一刻,阮謹俞到刑部……」

朱喜的稟報清晰而快,這些都是從昨天一早到現在,各個事件的準確時辰,準確人,以及簡略卻絲毫不漏的事情經過,他們家的,對家的,以及,其它所有身在其中的人家,關鍵之處,都提點在折子上。

李夏凝神听著,慢慢嗯了一聲,吩咐道︰「交給長貴吧,辛苦你了。」

「王妃過獎,不敢當,王妃……」朱喜抬頭,目光灼熱的看著李夏,後面的話堵在喉嚨里,他有些不知道說什麼才好,更不知道怎麼表達自己的敬仰之意,只撲通一聲跪在地上,重重磕了幾個頭。

「下去歇一歇吧,晚點讓郭勝送你回去,讓長貴上來。」李夏側頭看著他,語調里隱隱有一絲笑意。

「是。」朱喜低頭垂手,緊張的往後退,一直退到後背撞在樓梯柱上,撞的一個趔趄,急忙轉身下樓。

長貴捏著那份折子,靜悄無聲的上來,半跪在地,「王妃。」

「鎮子後面的青廬,知道吧?陸將軍在那里,把你手里那份折子給陸將軍送過去,不用回來了,跟在陸將軍身邊听令吧。

下山的時候,去一趟徐家別莊,苗老夫人和趙老夫人在那里,跟苗老夫人說,煩請趙老夫人去一趟盱眙軍,立刻就走,該帶的東西請她帶好。

記著跟陸將軍說一聲你去徐家別莊傳話的事。」

李夏聲調緩和中透著絲疲憊。

「是,王妃放心。」長貴說不清為什麼,曲膝跪下,磕了個頭,三兩步就竄下了樓梯。

李夏往後靠在牆上,眯眼看著遙遠的東方,一絲絲光亮艱難的破開黑暗,眨眼間,就光芒萬丈。

李夏迎著光亮,打了個呵欠,閉上了眼。

她的仗已經打完了,後面更繁瑣更耗神的朝廷之戰,就是王爺的事了。

晨曦中,江延世勒住馬,回頭看了眼急追上來的信報,抬起頭,眯眼看著蓬勃而出的朝陽。

信報撥馬而去,楓葉催馬上前,低聲稟報︰「寅末時,趙老夫人從徐家別莊出來,帶著十幾個親衛,往盱眙軍方向去了。」

江延世神情一滯,整個人象被定住一般,片刻恍過神,神情有幾分怔忡。

盱眙軍原是丁帥舊部,曾是苗老夫人麾下五部之一,趙老夫人此去,是去收攏安撫盱眙軍的。

他想到了蒲高明暴死,盱眙軍只怕要亂,卻沒有理會。她也想到了,讓趙老夫人前去安撫收攏,必定早就在她的謀劃之中。

她已經把這天下當成自己的在打理了。

這是因,還是天機已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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