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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九八章 修羅

打發走郭二太太,李夏和秦王也不過喝過兩杯茶,吃了幾塊點心,說幾句閑話,就站起來告辭回去。

李夏沒讓阿娘徐夫人送出來,嚴夫人拉著李夏的手,稍稍落後幾步,低低問道︰「沒什麼事吧?」

「沒事,大伯娘放心,二哥的事,也沒什麼事。」

嚴夫人輕輕嗯了一聲,明顯舒了口氣。

「看老夫人這樣子,年里年外,大伯就要回來奔喪了。」

「你大伯……」嚴夫人腳步微頓。

「想謀個奪情是吧?」李夏明了的接話道。

嚴夫人嗯了一聲。

「太子那邊,肯定是想讓他回到京城,既然回京城,就沒有奪情的借口,這邊,我不贊成大伯奪情,這會兒,好好守幾年孝只有好處。」

「當初我也是這麼想,可現在,」嚴夫人頓住腳步,憂心忡忡,「你二哥領了這份差使,你大伯要是回來在家守孝,必定要替你二哥謀劃,就怕……」

「嗯,我想到了,先回來再說吧。大伯身邊那位姨娘,最近又有幾首和大伯的和詩出來,從才華橫溢夸到品格不凡了,要讓她回到京城嗎?」李夏看著嚴夫人問道。

嚴夫人一個怔神,她沒太明白李夏的意思。

「大伯娘要是覺得厭煩,我讓人走一趟,就讓她留在路上好了。」李夏閑閑道。

嚴夫人頭皮微麻,輕輕吸了口氣,片刻,搖了搖頭,「算了,你大伯愛清雅有才氣的美人兒,這麼些年,一個接一個,也沒斷過,我早就不看這個了……」

嚴夫人想著在江寧府那幾年,喉嚨一時緊的說不出話,僵呆了片刻,才緩過口氣,「算了,這把年紀了,我這日子,也不是看著他過的。

你七姐姐前兒來信說,小如意滿地亂跑,能說成句的話,還能背三字經了。

你三哥說在任上也算順當了,才不過到任一兩個月,還寄了張清哥兒寫的大字,比他阿爹小時候強多了,我就看著你們,就夠了。」

「嗯,三哥那里您放心,前兒柏喬還特意找郭先生說了三哥任上的幾件事,三哥恩蔭出身,得在地方上多輾轉幾任,往後的前程才能更好些。」李夏順著嚴夫人的話低低道。

「我知道,你先照顧好自己。」

前院離院門很近,幾句話間,就到了大門口,李夏止住嚴夫人,不讓她再送,和秦王一起出了大門,還是信步往婆台寺回去。

「李文松托付在柏家,李文櫟做了太子屬官,不管怎麼樣,李家總有一支能夠支撐。」秦王牽住李夏的手,走出一段,低聲道。

「嗯,五哥遞了信兒,今天太醫診脈,說老太爺也不大好了,油盡燈干之狀,若是……」李夏含糊了後半句話,「等兩人都落葬後,就讓他們把家分了。」

「你二伯一家?」秦王微微蹙眉,李家二房過于不堪了些,真要分了家,哪有一個能支撐一二的?

「大伯在家里,他最講究齊家,就這一個嫡親弟弟,再怎麼不堪,他也不會放手不管,讓他去管吧。」李夏想著大伯娘,嘆了口氣。

「二房這樣,也跟你大伯這脾氣有關。」秦王跟著嘆了口氣。

「二伯和二伯娘,在大伯和大伯娘的羽翼下,象個孩子一樣長到這麼大,無知無畏,偏偏又過于蠢笨,看事看人,做事做人,只憑著一腔情緒,唉。」李夏說出了幾分煩惱,「她身邊那幾個丫頭也是,昨天我讓蕉葉過去送東西,蕉葉回來跟我說珍珠……珍珠現在是二伯娘最得用的大丫頭。」

李夏看著秦王解釋了句。

「說珍珠跟她說了沒幾句話,就罵孫忠媳婦無恥臉酸心狠翻臉無情不是東西,蕉葉就納悶了,孫忠媳婦娘家和珍珠家是鄰居,一向對珍珠照顧有加,蕉葉就問珍珠,孫忠媳婦做什麼事了,把她氣成這樣?」

秦王微微側著頭,听的十分專注,李夏哈的一聲輕笑,「蕉葉說,珍珠緊擰著眉,怔怔的想了好半天,突然一拍手,說︰真是噢,她沒做什麼事,沒哪兒不好。」

秦王一個怔愣,隨即噗一聲笑出了聲。

「二伯娘罵大伯娘,罵府里的管事嬤嬤們,這珍珠就不管三七二十一,跟著氣的不行。可照蕉葉的話說,她瞧著,珍珠就是這樣,也比二伯娘還明白幾分呢,唉,這樣的蠢人,真是,」

李夏頓了頓,「照郭勝的說法,象聖旨上沾的狗屎,聖旨肯定扔不得,這狗屎除了擦一擦又沒別的辦法,可擦又探不干淨。」

秦王哭笑不得,「這郭勝,這是怎麼比喻……倒是恰當極了。」

「不過,想想別家,比如江家,跟江家那位大女乃女乃比,二伯娘算極好了,可惜這些事不能說,否則拿來勸大伯娘,大伯娘肯定心情大好。」李夏接著笑道。

「你這叫什麼?」秦王再次失笑,「看江家的笑話麼?」

「是想想家家有本難念的經,心里就平和了。咱們也是,這會兒不用管族務,府里只有你我,等過些年,除了服,後院人多了,這經也就開始難念了。」李夏語調輕淡,這經再怎麼難念,也比不上她從前經歷過的後宮了。

「阿夏。」秦王不知道想到什麼,神情有些嚴肅,「有幾句話,早就想跟你說了。」

「嗯?」李夏仰頭看著神情嚴肅的秦王。

「你剛才和你大伯娘說的話,我都听到了。」秦王好象有些不知道從何說起。

李夏眉梢挑了起來,拖著聲音喔了一聲,「你是擔心……」

「不是。」秦王飛快的打斷了李夏的話,「你听我說。」

「你說吧,我听著呢。」李夏轉頭看著前面夕陽中的婆台寺,神情淡然。

「以後,不管是王府,還是別的……到哪一步,我只守著你一個人,就咱們倆,兩相廝守一輩子。」

李夏腳下一滯,站住,轉身仰頭直視著秦王,片刻,笑容綻放,「你剛才說听到我和大伯娘說的那些話,你是怕我以後會傷害了你的心尖寵兒?」

「不是,」秦王沒笑,神情鄭重,「你只要不傷害自己,就傷不了我的心尖寵兒,我要說的不是這個。」

李夏落低聲音,長長喔了一聲,轉過身,一邊走著,一邊問道︰「那為什麼?總得……」李夏話沒說完,就不往下說了,側頭斜著秦王,似笑非笑。

「我心里只有你,別的女人,再怎麼,我也不會往心里去,我是,」秦王迎著李夏的目光,「看到你大伯娘辛苦操勞,看著你大伯和小妾詩詞唱和,唉。還有阿娘……我不想讓你難過,你難過,我也難過。」

「不想讓我難過啊……」李夏拖著聲音,「我看,你是害怕吧。」

「算是吧,我怕顧及不周,有委屈你的地方,這個世上,咱們兩個能夠相伴相扶,已經是我最大福份,知福惜福,我還是懂得的。」

秦王沖李夏微微欠身。

李夏笑起來,「你不用這麼害怕,算了,怕就怕吧,你這話我記下了,不過我不會拿你這話管東管西,你哪天想反悔,就哪天反悔,我只當你沒說過這樣的話。」

「這是我想了好久才說的話,我說過的話,從來沒有反悔的時候。一個人,哪怕貴為天子,福份也是有限的,能得你相伴,已經用盡了我九成的福份,余下的半點不敢拋廢,要留著和你白頭偕老。」

李夏站住,仰頭看著秦王,片刻,頭往前抵在秦王胸前,笑起來。

落後在兩人十來步外的陸儀和金拙言齊齊擰過頭,嚴肅認真的看著旁邊的花木野草。

……………………

大慈恩寺的祈福祈雨到第四天,午正剛過,江皇後就啟程回宮,諸內外命婦,除了幾個上了年紀的老夫人奉了江皇後懿旨回府歇息,其余諸人,還得和之前一樣,等下午法事做完,才能回府。

前殿的翰林們自然是要跟一天的,太子有國事在身,就是前幾天,他也是只有上午半天听經祈福,午初前後,趕回去處理政務。

巳正前後,侍候幾位皇子更衣的老內侍頂著淨桶進了前殿淨房。

大慈恩寺地方不算小,可要容納幾乎所有的內外命婦,以及至少一半朝臣祈福听經,這地方就十分擁擠狹小了。

更衣的淨房,除了江皇後和太子和在宮里時一樣,是獨屋單用的,從幾個皇子起,就只能幾人合用,或是諸人合用。

從二皇子到五皇子,更衣都在前殿廊下一角,其余三邊用厚厚錦幔圍起的小隔間里。隔間很小,一道簾子隔開里外,里面用淨桶,大小解的穢物,一趟一趟送到前殿的淨房,傾倒洗刷干淨,換上干淨香木屑,再拿回來等著侍候,外間,兩個內侍等著侍候淨手。

里外侍候的,都是宮里派出來,專門侍候更衣的老成內侍。

老內侍頂著淨桶進了淨房,將淨桶內香木屑裹著的穢物倒進大淨桶里,舀了水,一遍遍洗干淨淨桶,重新放上香水屑,小心放好淨桶,重新舀水,仔細淨了手,擦干淨,正要伸手去捧淨桶時,郭勝從半人高的水缸後一步踩出,一只手捂住老內侍的嘴,一只手豎掌砍在老內侍脖子上,在老內侍軟下去之前,已經開始解絆紐月兌他的衣服。

片刻之後,郭勝穿著老內侍的衣服,躬著腰,頭頂淨桶,低三下四的從門口的侍衛身邊側身挪過,往旁邊淨房進去。

二皇子和三皇子吃了素齋,喝著茶說著話,準備在下午的法事上露上面,就趕緊去辦正事,他們這幾天正忙得很,要在這寺里一天耗到晚的耗上十來天,他們可耗不起。

著急要走時,時間就過的特別慢,喝茶喝到無味時,鐘罄聲響起,三皇子長舒了口氣,站起來正要往前殿走,又頓住,轉身往淨房去,「我去一趟,一會兒直接去看姑婆。」

二皇子見他去淨房,重又坐下,等他更衣出來。

淨房外間的內侍打起簾子,三皇子徑直進去,郭勝躬腰塌背,低頭垂眼,上前侍候三皇子解開衣服,側身往外時,突然抬手,一只手緊緊捂住三皇子口鼻,另一只手將一根黑黝黝的細長鐵刺,從三皇子頸後直刺入腦。

三皇子一陣顫抖,屎尿齊流,郭勝等了片刻,輕輕將三皇子放倒在淨桶上,伸手往上抓住廊下橫欄,縮身上去。

淨房簾外的兩個老內侍聞到臭味,安心等了又等,實在等的太久了,兩人對視了一眼,靠近里間的老內侍悄悄交簾子挑起條縫,一眼看進去,呆了一瞬,放下簾子,木呆呆的轉頭看向另一個老內侍,另一個老內侍見他面無人色兩眼呆直,忙踮起腳尖,上前一步挑起條簾縫。

片刻,兩人幾乎同時嘶心裂肺的慘叫著,往外跌撲出去。

郭勝敏捷的躍到兩人中間,和兩人同時往外慘叫撲出,迎著周圍撲上來的內侍護衛們,一頭扎了過去。

三皇子死在了正做著祈福法事的大慈恩寺,大慈恩寺被御前侍衛圍的里三層外三層水泄不通,滿街疾奔的馬匹和叮 的刀槍聲,讓整個京城都陷入一片驚恐和慌亂之中。

趁著大慈恩寺里茫然不知為何混亂的片刻功夫,郭勝從離那間臨時淨房不遠,已經被擴大到能讓他縮身鑽出的狗洞里鑽出來,銀貴貼著滿臉絡腮胡子,趕著輛車攔在狗洞前,郭勝剛竄上車,就趕著車直竄出去,拐進旁邊巷子,停下車,和郭勝一前一後徑直往前,推門進了戶空院子,從院子後門出去,已經換了裝束,穿過巷子,經過御街時,還是一派出熙熙攘攘,熱鬧如常。

到了御街,兩人已經是平時模樣,銀貴揣著手跟在郭勝後面,進了南門大街路口的一家酒樓。

兩人臨窗坐定,茶酒博士剛送了幾個冷碟上來,還沒擺好,御街上,從宣德樓和殿前司駐地的西角樓大街方向,御前侍衛們挾裹著滿街的驚慌混亂,撲面而來。

銀貴伸頭瞪著御街,片刻,縮頭回來,瞪著郭勝,卻緊緊抿著嘴,一個字也沒敢問出來。

「真是沒個安生時候,你坐下,陪我喝一杯。」郭勝伸頭看了眼已經一片驚慌混亂的御街,搖頭感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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