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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七二章 鐘鳴

韓尚宮和黃太監雖然腳軟手抖,卻比平時還要快速利落幾分,幾乎眨眼間,就將金太後用細綾兜起,抽出浸透了血的三層褥子,緊緊裹起塞到櫃子里,將金太後重新放到榻上。

韓尚宮撿起地上的僧衣,看向李夏。

「先收起來。」李夏吩咐了句,看著裹成一條的細綾,細綾里的娘娘,肯定已經不成形了,這事硬瞞是瞞不過去的。

「得有個說法。」李夏看向秦王。

「給皇上一個說法就行。」秦王的目光落在空空的腳踏上,榻上的一裹細綾過于刺痛到他不敢再看。

「先傳太醫,稟報皇上?」李夏看著秦王,秦王嗯了一聲,「一會兒我和皇上說,你攔住江氏。」

「好。」李夏應了,吩咐黃太監,「你親自走一趟,和皇上說,娘娘不好了,請他立刻過來,叫個人遞話給姚賢妃,讓她過來。」

黃太監應了,急步出去傳話。

李夏吩咐韓尚宮,」讓人看緊江氏,傳孫保久在垂花門內候著,讓人看住。」

韓尚宮奔出去吩咐。

李夏看著秦王,「想好沒有?」

秦王點頭,「嗯。」一眼掃到榻上那條細綾,眼淚奪眶而出。

已經過了子時,江皇後站在萱寧宮門房外,心里的焦灼幾乎無法壓抑,垂花門內外燈火通明,卻靜謐的仿佛什麼事都沒有,這是出了大事了。

能出什麼事呢?那個老虔婆死了?江皇後失笑搖頭,自己真是淨想好事兒,那老虔婆身體好的讓她有一種就是自己死了,她還照樣活的好好兒的感覺。

今天是她兒子大婚的好日子,能有什麼事,讓她趕在宮門落鑰前,召進她那一對還沒全了禮的兒子媳婦?天亮之後,她準備怎麼跟自己,跟皇上,跟朝臣,甚至跟天下解釋這次召見?

她可從不沖動,她走一步能看到十步、二十步外,她次次都是謀定而後動……

這個時候。這麼突然召了兒子媳婦進來,除非她要死了,否則,她和她那個兒子,就要萬劫不復!

「去看看孫太醫歇下沒有。」江皇後突然轉身吩咐隨侍的女使。

她要死了,不管可不可能,這是唯一的答案。

沒等女使回來,萱寧宮外,一串燈籠急行而來,江皇後直直的看著那串飛快靠近的燈籠,一陣濃烈的懊惱沖上來,直沖的她恨不能給自己一個耳光。

她想到了,早就想到了,卻不敢相信,連她自己,也不相信自己了。

江皇後深吸了口氣,沒迎上前,卻往屋角的陰影中靠了靠,這是暴死,必有內情,內情在院子里,她要仔細看清楚的,是院子里的一舉一動,一言一行。

皇上踏上台階時,秦王和李夏一前一後從垂花門內沖出來,秦王沖下台階,沖過院子,迎著上了台階,正往門檻里邁進的皇上,哭了上去,「皇上……」

江皇後閃身站到皇上身邊,正要緊跟進去,李夏晚幾步沖上台階,一把抓住了她,「娘娘要大行了,已經是彌留之時。」

江皇後想到了,可親耳听到這句話,還是震驚的心里一片空白,趁著她這一瞬的驚愕恍惚,李夏已經把她從皇上身邊拉開。

皇上臉色蒼白,跟著秦王,沖過院子,沖進了垂花門。

李夏緊緊拉住江皇後的胳膊,「娘娘說要跟皇上和王爺說幾句話,咱們得等一等再進去。」

江皇後眯眼看著李夏,嘴角帶著絲絲冷笑,正要甩開她直沖進去,姚賢妃從院門外急急的沖進來,李夏忙迎著姚賢妃叫道︰「娘娘要大行了,要跟皇上和王爺說幾句話,咱們都得等等。」

姚賢妃震驚愕然之中,反應卻不慢,上前撲住正用力要甩開李夏的江皇後,「娘娘節哀,娘娘先節哀。」

江皇後的胳膊被李夏和姚賢妃一邊一個死死揪住,深吸了口氣,用力想要壓住幾乎要噴薄而出的怒氣。

「太後娘娘交待了幾件事,讓我跟您商量。」李夏直視著江皇後,「一是黃大伴和韓尚宮,還有其它常年在太後娘娘身後侍候的老人,太後娘娘說,他們不宜再在宮里,或是出宮,或是守陵。」

江皇後正要噴發出來的怒氣仿佛被澆了一桶冷水,用力甩開姚賢妃,直視著李夏,眼楮微微眯起。

姚賢妃輕輕顫抖了下。

這話的意思,娘娘死後,宮里所有的人,都要撤出了麼?那她呢?

「王爺痛不欲生,打算閉門守足三年孝期。」李夏在江皇後的逼視下,垂下眼簾,接著道。

「娘娘好好兒的,怎麼說走就走了?今天是孫太醫當值?」江皇後沒答李夏的話。

「娘娘的身體一直不怎麼好,這兩年心悸的毛病越來越重,怕您和皇上擔心,娘娘一直不許太醫多說。」李夏答的極快。

「娘娘這幾年總是忘事,常常顛三倒四,娘娘常說,她能有這樣的壽數,是多虧了您又能干又有孝心。」李夏接著道。

江皇後眼神驟利,冷冷盯著李夏,「你說這樣的話……」

「娘娘今年六十過七,是高壽之人,說起來也算是喜喪,江娘娘請節哀。」李夏避開江皇後的目光,低眉垂眼。

姚賢妃全神貫注的听著兩人的話,面皮緊繃,心里卻如驚濤駭浪,洶涌不定。

江皇後扭頭看了眼垂花門內,再看向李夏,緊繃著臉。

她要用從這宮里撤出所有的人,再加個閉門三年守孝的退讓,來換取什麼?太後的暴亡,不可能是她和老二的手腳,她怕什麼?怕到她甚至威脅她,要就太後暴亡,指責她這個後宮之主的過錯,她在掩飾什麼?

李夏垂著頭,往旁邊退了半步,「您也知道,我和王爺都是閑散性子,娘娘走了,王爺失恃之痛,無以言表,從此就是無所依恃之人,從今日往後,不過求個慘淡度日,都說長嫂如母,往後還要靠大嫂多多照拂。」

李夏微微曲膝,江皇後眉梢微抬,這一步的退讓,也太大了,太後死了,她和老一確實是靠山倒塌,前程未卜,可至于如此麼?

江皇後又看了眼垂花門內,皇上進去了,這會兒寸步不讓,她連讓什麼不讓什麼都不知道……

「你嫁進來頭一天,就生出這樣的事,難為你了,讓娘娘和皇上,還有王爺娘兒三個說說話兒吧,咱們不宜進去打擾。」江皇後先讓了頭一步,她不想讓她現在進去,那就等一等,皇上在里面,她剛才沒有硬闖進去,這會兒再沖進去,有害無益。

李夏明顯松了口氣,轉頭看向姚賢妃,張了張嘴,話沒說出來,眼淚撲落落往下掉,「娘娘她……」

「生老病死,誰都逃不月兌的輪回,節哀。」姚賢妃忙抓著李夏的手,說著節哀,眼淚卻掉個不停。

江皇後斜著兩人,嘴角往下扯了扯,移開目光,看向垂花門。

秦王側身在前,一路急走一路抽泣,進了正殿,滿屋的血腥味兒中,皇上瞪著榻上那一條是人形,又不似人形的細綾,目瞪口呆。

「皇上,」秦王撲通跪在皇上面前,抱著皇上的腿,痛哭失聲。

黃太監悄無聲息的挪了把椅子放到皇上身後,皇上七分驚懼三分茫然的跌坐在椅子上,低頭看著頭抵在他腿上,哭的透不過氣的秦王,好一會兒,才說出話來,「怎麼回事?怎麼突然就……那是……那是什麼?」

皇上指著榻上的那條細綾。

「是……娘娘。」秦王仰頭看著皇上,臉上淚水縱橫,「皇上,大哥,我……」秦王痛苦的不能自抑,「娘娘不讓告訴你,可我……大哥,我害怕,我……」

「到底怎麼回事?」皇上听到秦王一句是娘娘,再次看向榻上那條細綾,心里一陣驚恐涌上來,那一條哪有人形?

「那位金貴妃,端敬皇後,我不知道,皇上還記得嗎?」秦王仰著淚痕交錯的臉,看著皇上問道。

皇上下意識的點了點頭,他當然知道,那是先皇最寵愛的妃子,她死之後,先皇就如清修一般,再沒寵幸過後宮任何人。

「娘娘說,金貴妃是……」秦王痛苦而不情願,卻又不得不說下去,「被她活活打死的,因為,金貴妃也生了個兒子,比皇上小了三天,娘娘說,金貴妃仗著寵愛,讓人改了生辰,改在了皇上前面,娘娘說她年青的時候性子暴躁,又惱先皇過于寵愛金貴妃,一怒之下……活活打死了金貴妃,還有那個孩子。」

皇上直直的瞪著秦王,金貴妃生過一個兒子,他是知道的,說是病死了,和金貴妃一起病死了……

「娘娘說,金貴妃被活活打死前,叫著……不放過娘娘,要……娘娘和她死的一樣……大哥,娘娘……娘娘……怎麼會這樣?怎麼可能?」秦王指著榻上那一條細綾,痛苦的說不下去了,他是真的說不下去了。

皇上隨著秦王的指向再次看向榻上,看著那一條細綾,呆了片刻,機靈靈連打了幾個寒噤,後背一片涼冷。

和眼前結綾中似是而非的人形,是當年金貴妃被打死的詛咒,是報應,那當年金貴妃的死,被活活打死,也打成這樣麼……皇上渾身寒毛都豎起來了,站起來,往後退了一步,又退了一步,連退了四五步。

「叫欽天監……」皇上的話沒說完,就被膝行跟著他的秦王不停的搖頭打斷,「大哥,娘娘……要怎麼說?」

皇上張了張嘴,又張了張嘴,是啊,這是太後,他的生身母親,因為從前的暴虐,如此慘死,宣之于眾,天下人會怎麼說?會怎麼看待他這個皇帝,他這個萬民之主?

可是,是太後的暴虐,保全了他……

「還有誰知道?」皇上呆了好一會兒,啞著喉嚨問道。

「我和阿夏,還有韓尚宮,黃大伴,沒敢……娘娘說您擔當的太多,不讓告訴你,可是,我……大哥,我怕……」秦王從皇上腿上滑伏在地,痛哭不已。

「現在不是哭的時候,娘娘得趕緊入殮。」皇上下意識的想要看向榻上的細綾,目光剛及,又急忙移開,下意識的還想往後退,可他已經退無可退,皇上伸手抵在牆上,示意黃太監和韓尚宮,「你們兩個,趕緊。」

韓尚宮和黃太監躬身應了,抱出套大禮服,將榻上的細綾,用細絹一層層纏起,放進大禮服,撐起一個幾乎差不多的人形。

「太醫院的脈案,你去安排。」皇上遠遠看著黃太監和韓尚宮一層層的纏細綾,套禮服,擺放周正,低頭看著跪在他腳邊,淚水縱橫看著那套禮服的秦王,吩咐了句,頓了頓,嘆了口氣,彎腰去拉秦王,「起來,娘娘的身後事不能掉以輕心,李氏既然知道了,近身入棺看護的事,就交給她,其余諸事,由你統總。」

秦王順勢站起來,抹著眼淚,垂頭應是。

「鳴鐘示哀吧。」皇上看著黃太監吩咐道。

黃太監低低答應,垂手退出。

子時剛過,沉悶而又清透的鐘聲從宮中傳出,驚醒了整個京城。

金相站在中書院內,遠望著黑夜中的宮城,哭成了淚人兒,嚎啕的哭聲伴著沉悶的鐘聲,在空曠的皇城飄蕩。

金拙言和陸儀正坐在秦王府門房里心不在焉的下著棋,頭一響鐘聲傳來,兩人同時抬頭直瞪著對方,在第二聲鐘鳴中,兩人同時躍起,撲向屋門,在門框里撞在一起,腳絆著門檻,一起跌撲在地。

郭勝在永寧伯府忙了一天,送走諸人,勞累一天卻毫無睡意,正和徐煥在他那間小院里喝著酒說著些信口開河的閑話,听到鐘聲,兩人都是一怔。

「半夜鳴鐘,這是什麼規矩?這不是……」話沒說完就恍悟過來,手指還點著鐘鳴方向,整個呆的象只木偶。

郭勝已經一竄而起,一邊往外沖一邊吼叫,「我去趟王府,你就在這里,別走!這會兒不能亂動,去叫金貴!看著家。」

「哎……」徐煥一個哎字沒喊完,郭勝已經沖出院門,往秦王府飛奔。

半夜鳴鐘,死的不是皇上就是太後,這鐘鳴的突然,肯定不是皇上,要是皇上沒了,這會兒應該是緹騎四出,戒備森嚴,之後,才是鐘鳴。

太後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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