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話說,人將死時如果突然變得異常清醒或是興奮,便是回光返照。
有太醫的診斷在前,再加上皇上此刻這樣的表現,確實與回光返照很像。
皇後只覺得心髒被什麼東西捏住,捏得死緊,讓她透不過氣來。
見皇後一下變了臉色,皇上有些不解地問︰「你怎麼了?不舒服嗎?」
語氣中透著些許擔憂,些許著急,眼楮里也難得盛滿了關心。
「沒,沒什麼。臣妾…」皇後說不下去了,她飛快地睨了皇上一眼,羽睫一陣顫動,忙低下頭掩飾自己的情緒。
一想到皇上就要不行了,她心里面的難過就像潮水般涌來,終究還是放不下他,舍不得他啊。
姐姐讓她今後不要自苦,她恐怕辦不到。
皇上盯著皇後烏黑的發髻看了看,嘴角牽了牽,現出一抹苦笑︰「皇後,你覺得朕是醒悟晚了對嗎?其實朕也是這樣想的,朕很後悔。」
他的聲音越說越低,最後變成了口中的喃喃。
這樣的表現是他發自肺腑後悔的表現。
皇後忙抬起頭,勉強擠出一個笑容安撫他道︰「怎麼會呢?亡羊補牢猶未晚也,只要是醒悟了就不算晚。」
皇上點點頭︰「對,亡羊補牢猶未晚矣,說得極是。朕現在就想亡羊補牢。」
說到這里他頓了頓,似是問皇後,似是自問般又低喃了一句︰「應該還來得及吧?」
「皇上您說什麼呢?當然來得及。等您的病好了,會有很多的時間,很多的機會做您想做的事。」一口氣把話說完,皇後別開頭去,使勁逼著自己把眼淚收回去。
皇上沒有出聲,他就那麼靜靜地看著皇後,他知道皇後在忍淚。
這個傻女人,眼楮都哭腫了,還哭……
為了朕這樣一個辜負她的男子,不值啊。
皇上對自己的身體情況很清楚,他中途有過短暫的清醒,听到了太醫們和阿潘的低聲對話。所以,他得抓緊時間做些事,不留遺憾地閉眼。
首當其沖的就是彌補虧欠皇後的。
皇上從懷里掏出一張干淨雪白的帕子,抖著手朝皇後遞了過去︰「既然這樣,你就不要哭了,把眼淚擦干,高興起來。
朕想看你笑,這樣朕的病也好得快。」
愣怔地接過帕子,皇後還有些不真實的感覺,可看著手中真實存在的帕子,她不得不相信這一切不是在夢中。
這是她與皇上成親許多年來,皇上第一次遞了個帕子給她,還說想看她笑。
皇後拿著帕子就像拿著至寶,她拭了拭眼角,朝皇上露出了笑容。
「這樣好,這樣好。」皇上跟著笑了。
他伸出手握住皇後的手問她︰「皇後,你是相信朕的對不對?」
遠在道郡的沈維玄在潘永言的攛掇下鬧了起來︰「沈維白怎的還不來?他一定是在耍什麼花招。」
「玄兒,你要相信你弟弟。」大兒子污蔑次子,沈夫人不願意了。
沈維玄氣鼓鼓地壓低聲音回道︰「娘,您不知道,沈維白可有心計了。這麼長時間事情早就該辦好了,他這是要拖住我。」
「對,沈夫人您可得幫著催一催才是。」潘永言在旁邊趁機起哄。
站在廊廡下的雲霞翹了翹嘴角,沈維玄這個憨包現在才想起了怕是遲了,沈維白應該安排得差不多了。
剛才因為乍然見到雲霞他們幾個人,沈維玄和潘永言如她預料的留了下來,警惕地防著他們。
然後雲霞和葦杭故意說話激潘永言和沈維玄,于是雙方打了一陣嘴仗,混亂了一會兒。
最後的結果是雲霞和葦杭完勝,一句句靈魂拷問把沈維玄弄得無法回答,連潘永言都理屈詞窮。
小樣,就你們兩個蠢貨的段位還能說過我去?本姑娘的正義之聲鐵定壓過你倆的胡言亂語。
葦杭雖然不及雲霞伶牙俐齒,但是句句話都說到點子上,說到關鍵處,讓沈維玄和潘永言都無言以對。
雲霞悄悄朝葦杭豎起大拇指,葦杭亦朝她點贊,兩人都暗中歡喜,心里小花開了一朵又一朵。
爽!暢快!今天她和葦杭的鏘鏘兩人行,與諸葛亮舌戰群儒有異曲同工之妙,只不過是諸葛亮面對的群儒換成了眼前的兩個笨蛋罷了。
雲霞和葦杭這頓操作,成功地轉移了潘永言和沈維玄的注意力,把他們拖在這里,為沈維白爭取了時間不說,還動搖了沈夫人不計後果護著沈維玄的心。
沈夫人覺得雲霞說得話很有些道理,點醒了她。
剛才她只考慮把玄兒救出去,沒考慮到玄兒逃出去後要面臨的後續問題。所以她這樣不管不顧放了玄兒出去,玄兒的妻子二公主怪罪下來,她如何擔得起?
連李小姐都看出來了,父親不會真的要玄兒的命,而是要玄兒為他犯下的錯承擔責任,自己怎的就糊涂地認為父親會要了玄兒的命呢?
再說玄兒有害自己親祖父的心本就應該受到懲罰,她一味的包庇就是是非不分。
雲霞爹和舉廉爹坐在廊廡下的椅子上,喝著茶,很悠閑地看起了熱鬧。
沈維白那個小子得趕緊把這事給解決了,也好一同回京城去。
雖然交了兵符,但叛軍對沈維白還是听命的,所以這小子他們要帶上,看在這小子識時務的份上,他們會給他個立功的機會,讓他與他們一道去抗擊西戎人。
沈秋風虛弱地靠在椅子上,听著雲霞和葦杭質問潘永言和維玄,嘴角不自覺地翹起一絲弧度。
李勇欽的閨女是個不同凡響的丫頭,難怪當初維白會喜歡上她。
她說的話字字鞭闢入里,直擊人心,讓他這個在世上模爬滾打數十載,如今就要入土的老夫都嘆服。
還有她身邊那個少年,器宇軒昂,姿態閑雅,渾身自帶貴氣。話不多,卻是如珠如玉,精闢有理。
這個少年非池中之物,讓他真心賞識,他覺得少年今後必定一飛沖天。
有那麼一霎那,沈秋風覺得那少年給他帶來一抹熟悉的感覺,好像在哪里見過,一時之間,他又想不起在哪里見過。
且說沈夫人越想越不安,剛才她已經大致模清楚了,玄兒這般做都是因為潘永言那廝的挑唆,所以這會兒她丟了個大白眼給潘永言,對潘永言心存恨意。
她決定把兒子帶到一邊去跟兒子說清楚利害關系。
「玄兒,娘想跟你說兩句悄悄話,就咱娘倆能听見的,好不好?」趁著潘永言叫囂的時候,她便低聲央求沈維玄。
沈維玄楞了楞,沒有動作。
沈夫人往旁邊挪了挪,連帶著把沈維玄也帶偏了一步。
「玄兒,娘不會害你,你跟娘走遠點,娘跟你說話。」沈夫人一邊說一邊繼續把沈維玄往旁邊引開。
雲霞看到了沈夫人的舉動,又出手幫忙。
她指著潘永言的鼻子罵開了,直言他枉讀了這麼多年的書,有辱斯文,丟了讀書人的臉;為官十數載,拿著朝廷的俸祿,卻不為朝廷分憂……
直罵得潘永言鼻子都快氣歪了,要不是必須控制住人質,恐怕他都仰倒了。
自然,他已經無暇顧及沈維玄那邊了。
而沈夫人總算跟沈維玄講了她的擔憂,沈維玄陷入了沉思中。
母親的擔憂也是他的擔憂,只是剛才事急則亂,他沒有仔細考慮周到罷了。
這時,沈維白手中捧著一個匣子進了院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