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此時的葦杭,滿臉肅穆,眼眶也冷浸浸的,心中更是早已翻起了巨大的浪花。
對于廖樹生,這個在他幼時陪伴在身邊,傾力保護他的叔叔,葦杭是永生不會忘記的。
叔叔也是為保護他,寧死不屈,被殘忍殺害的英雄。
叔叔做到了他立下的誓言,誓死效忠先帝,誓死護衛先帝唯一的皇子,杭殿下。
叔叔舍生取義時,還未到而立之年,也沒有成家立業,美好的人生才開始,卻被戛然終止了。
此刻,叔叔的笑臉在他腦海里浮現,是那麼真實,那麼清晰。與叔叔相處的一些記憶片段,也穿透歲月時光,匍然涌上心頭。
在葦杭不甚全面的點滴記憶中,這位叔叔總是愛爽朗大笑,行事風風火火。
他武功卓絕,兩把大刀舞得行雲流水,刀法已達到爐火純青的地步,絕對算是個一等一的刀客大俠。
叔叔對葦杭特別好,很疼愛葦杭。他的肩膀一度成了葦杭的座椅。
葦杭經常會被他抱住舉高,然後翻上他的肩上就坐。
在高大的叔叔肩上,葦杭的視野一下就開闊了許多,可以看得更遠,看得更多,他自然是開心得緊。
直到現在,他仍然清楚的記得騎在叔叔肩上的情形。叔叔抓著他的兩條腿,而他抱著叔叔的頭,一大一小在山坡上奔跑著,一邊跑,一邊笑。
叔叔哈哈哈的大笑聲,和著葦杭童稚的笑聲,灑在整個山坡上,以至于整個山谷都回蕩著他們歡樂的笑聲。
葦杭還記得,叔叔用木頭幫他做過小玩具,只是可惜的是,那些栩栩如生的小木刀、小木劍、小木人等,都在顛沛流離的搬家過程中掉落了,這一直是葦杭的一大遺憾。
叔叔也會帶著他進山,采蘑菇、各色野果等;還打獵物,獵回野兔子、山雞、甚至有野豬等,做成美味,給一家人打牙祭,大快朵頤。
……
那也是葦杭迄今為止,渡過的一段最無憂無慮的快樂時光。
但是有天早晨,叔叔笑著和他揮手告別,還承諾中午給他帶好吃的回來。
葦杭乖乖地送走叔叔,然後便眼巴巴地等著叔叔回來。
但是那天中午叔叔並沒有回來,小葦杭又盼著晚上,他以為天黑了,叔叔便會回來。
結果那天晚上,他等到睡著了,叔叔依然沒有出現。
第二天,父親匆匆出門去了。
葦杭又等了一天,還是沒有等回叔叔,只等到父親回家。
葦杭那時年幼,並不知道叔叔已經遇害,立馬去纏著父親,哭著要叔叔。
父親抱起他,幫他擦去眼淚,很難過地告訴他︰「叔叔不會回來了,他去了很遠的地方。」
「爹,我也要去,叔叔為甚麼不帶杭兒去?」葦杭哭鬧。
母親連忙伸手捂住他的嘴巴說︰「杭兒,不許胡說,你是小孩子,那個地方叔叔不會讓你去。」
不明就里的小葦杭,只得繼續哭鬧,表達自己的不滿。
他閉著眼楮,聲聲哭叫要叔叔。
然後便听見母親的哭聲,他連忙睜開眼,見母親已經淚流滿面,這才嚇得他停了哭泣。
父親擁著母親說︰「現在不是哭的時候,趕緊收拾下,我們得搬家了。」
是夜,葦杭一家離開了住了很長一段時間的山里。
葦杭模糊記得,他被父親背在背上,母親抱著還在襁褓中的弟弟,一家人在月色中趕路。父親還摔了幾個跟頭,把在父親背上熟睡的他也給摔醒了。
自那天後,他的生活與以前也大不一樣了。
直到後來,父母告訴他身世真相後,他才知道叔叔遇害的過程。
當時西戎人抓住叔叔,逼迫叔叔說出母後和他的下落,叔叔咬牙扛著酷刑,沒有吐一個字。惱羞成怒的西戎人便殺死了叔叔,還把尸體殘忍的大卸八塊,頭顱吊在城牆上示眾,據說,叔叔的眼楮一直是大睜著的。
……
葦杭從回憶中悠悠轉回現實,見母親在旁邊泫然垂淚,伯母唏噓連聲,他也好想長太息以掩涕兮,嚎啕大哭一番。
但,叔叔生前從不掉眼淚,也不喜人掉淚,還經常跟葦杭說︰「咱們好男兒,就算流汗流血,也不能流淚。」
所以葦杭不能哭,不能做讓叔叔不喜的事。
于是他強忍著心中悲切,抬頭望著屋梁,手緊捏成拳頭,拼命抑止眼眶中的淚留出來。
有句話在心中叫囂︰叔叔,葦杭想你了,特別特別想。
屋梁上粗大的橫木竟然有些模糊了,眼眶中的濕意更盛,葦杭趕緊使勁掐著自己的手心,直到指甲深陷進肉里。但他一點都沒覺得疼。
劉媽媽又提著暖壺過來續水,見這里一片悲傷,很是著急。
「夫人,您這是怎麼了?」她小聲但滿含擔憂地問。
蕭夫人只顧著抹淚,沒有回答。
雲霞娘只得代替她對劉媽媽說︰「剛才提到了廖兄弟,姐姐便哭了。」
劉媽媽听了後,趕緊把手里的暖壺擱在桌上,彎下腰來,好言好語地勸了蕭夫人和葦杭一通。
雲霞娘也不時插話,加入勸說中。
蕭夫人這才好不容易止住淚,但只覺得全身發軟,把頭靠在了葦杭的肩頭上,眼神茫然,臉色悲憫。
葦杭深深吸了一口氣,輕聲道︰「娘,叔叔他生前最喜歡笑,最不喜人哭了,咱們就依他,只笑不哭,好麼?」
說完,葦杭率先扯出一個笑臉。
「杭兒,娘是知道,可是這眼淚不听話,自個就流出來了。」
「娘,您就想,叔叔在天上看著咱們,咱們笑,他便開心,這樣您就笑出來了。」
蕭夫人抬頭望望天,淒然一笑。
大兄弟,你在那邊還好嗎?你放心,我們都好好的,杭兒越來越出色了,你教他的刀法一直在練,也日益精進了……
母子倆調適了好一陣,才從悲傷中走出來。
雲霞娘告辭回去後,葦杭跑到自己房間里,翻出叔叔留給自己的兩把大刀。
那兩把刀被葦杭保護得很好,錚亮發光,刀刃如秋霜,通體霸氣環繞,極具震懾力。
無疑,這是兩把上好的刀。
這刀是叔叔的師父傳承給叔叔的,叔叔生前對它們極其鐘愛,視若珍寶。
葦杭用手輕撫刀柄,喃喃自語了一會兒,便拿著刀到院子里,揮舞起來。
陽光下,少年使出全身力氣,把兩把刀舞得刷刷生風,那刀仿佛成了他身體的一部分,與他極為默契,由他揮灑自如。
刀劃出的弧線,完美驚艷,連成一片。旁人只見炫目的白光晃動,竟是一根針的縫隙都沒有。
葦杭腳下的步伐更是如行雲流水,讓人看得眼花繚亂。
院子里的兩位看客︰蕭夫人和劉媽媽,視線跟著葦杭轉,見他時而如飛燕,時而似游龍,與刀完美融為一體,都忍不住拍掌叫好。
舞完一套刀法,葦杭收了勢,已是滿身大汗。但心上壓得人喘不過氣來的沉重感總算減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