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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百九十六章 整齊

真整齊啊。

見到面前擺在最上面的那一張紙,沈存復腦子里頭當先浮現出來的就是這一句感慨。

做水工到了他這個份上,最喜歡東西擺放得齊齊整整,見得這一張紙上字跡縱縱橫橫,字體方正、大小幾乎一樣,全無半點凌亂,連錯字都沒有一個,實在是賞心悅目極了。

他甚至是先把那稿紙放得遠了些,搖頭晃腦地享受了一會那規整筆跡帶來的愉悅與滿足感,復才湊得近了,去看上面的內容。

沒有得到沈存復的回話,一旁的小水工已是走了過來。

「沈工?」他頂著一臉的苞痘,探頭探腦地問道。

沈存復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句。

他正在一張紙、一張紙地往後翻那後面的運算。

剛開始的時候,沈存復看得極快,可越往後翻,看得就越慢。

先頭看得快,是因為這上邊的內容他前兩天才演算過,一眼掃去,心中自然有數。

另有一個緣故,則是那上頭的列算,實在清晰無比,由一到二,由二到三,一步一步,哪怕是最基礎、最簡單,叫人看過去一眼皆知的步驟,也不曾越過去。

而越到後面看得越慢,卻是因為那列算越到後頭,就越是寫得簡單,及至到了最後那一張紙,上頭已經並無半點過程,只剩下一個簡單的數字結果。

然而這些個結果一旁卻又一一細列了運用之法,譬如哪一步用了衰分,哪一步用了約分,哪一處用的是少廣。

如果換做是旁人,可能就一略而過了,可沈存復卻不是尋常水工,他浸yin此道數十年,自小到大,都從事這一行,自有功夫在。

他越看越是心驚。

演算無誤並不奇怪,畢竟是算學出眾的狀元郎,這些個推演當中需要用到的,也並非特別精深的算法。

可稀奇的是,這一位公事,竟然每一步,都能選到最合適,同時也是最簡便方法。

這是怎麼做到的?

沈存復盯著那演算草稿看個不停,難免就忽視了其余的事情,等到听得身邊那小水工口中叫了一聲「顧公事」,才猛然醒過神來,一抬起頭,果然見得顧延章已經同外頭水工閑談完畢,走進了船艙里頭。

偷看人東西,給抓了個正著,沈存復卻也不覺得有什麼尷尬,只指著手中的那演算紙,問道︰「公事怎的會想到在此處用少廣之法來算?」

顧延章見得他舉著自己寫的東西,略有些吃驚,听得那一句問話,更是一臉古怪地看了回來,口中道︰「本官于數算之法只是略熟而已,至于量河測水,更是並無多少天賦,所寫算法,俱是自沈工、高工你二人之處而來。」

沈存復心中已是想了許多理由,或是其人所拜的柳伯山,既是為人稱為大儒,或許也有那麼一二秘法給了親傳弟子;或是這顧延章與自己一般,只比自己差上那麼三兩分,一樣乃是天生之才;抑或是這顧延章其實不叫顧延章,乃是祖姓人的後輩,後頭改了姓雲雲。

然而他萬萬沒有料到,會得到這樣一個答案,一時之間,張著嘴巴,竟是已經不知道應當要如何回話。

顧延章走得近了,把一旁壓得層層疊疊的紙頁、文書捧開,將最下頭那些個七零八落的散落廢紙抱了出來,又在其中翻了翻,取了兩頁紙,指著上頭道︰「喏,你與高工二人復算之時,偶有記錄,我在一旁看著你們演算,自然記在心上。」

沈存復有些發懵地接過那兩張紙,果然見得上頭的筆跡無比熟悉,一張是自己的,一張卻是高涯的。

然而上頭俱是寫得亂七八糟,此時認真去辨認,明明是自己寫的,卻早已不記得乃是對應哪一處。

如此雜亂的東西,這顧公事,是怎的能從中辨認出來的?

高涯還罷了,自己的腦子轉得那樣快,手上寫的是一,腦子里已經想到了二,他又是怎的能跟得上?

沈存復手里拿了兩式演算的稿紙,左手是自己同高涯的,右手是顧延章的,東西擺在一處,一亂一整齊,對比無比鮮明。

個人有個人的習慣,他並不覺得自己這樣的數算習慣有什麼不對。

若是像那顧公事一般,色色都寫得工工整整,一筆一劃的,實在是太過浪費時間了。

可是……

沈存復忍不住又將右手的演算紙放在了面前,認真地又看了一回。

當真是漂亮啊!

自家不習慣如此行事,可若是下頭水工人人都能如此行事,自己核算之時,能省多少力氣啊!

顧延章只是進來拿東西而已,他取了兩份空白的文卷,也不多話,因見沈存復只盯著那兩頁紙看,便不去理他,只轉頭叫了一聲,道︰「獻滿。」

一旁的小水工又驚又喜地站得出來,問道︰「公事有何分派?」

顧延章微笑道︰「過一會子就午時了,廚下飯食當是已經做好,且記得同沈工一齊去吃了,莫要在此耽擱,肚月復餓久了,一是傷身,二是誤事,須不急這一時半會。」

那小水工連聲道︰「多謝公事!我身體好著呢,再熬個十幾天也不打緊!」

等到目送著顧延章出了門,他依舊有些暈乎乎的,只覺得心跳都變得快了,因無人去言說,也顧不得一旁的沈存復有無空來理會自己,只一味地湊上前頭道︰「沈工,沈工,顧公事竟是記得我的名字!」

沈存復哪里有心思去管他這小孩言論,只看一眼顧延章留下來的算稿,又看一眼一旁的小水工,手里捋著胡子,忍不住自心底里油然生出一個念頭。

旁人暫不好指使,不若就叫這呂獻滿先按著顧公事的做法來寫那復算過程?屆時自己復核他那結果的時候,哪里用得著像眼下這般辛苦?

他那眼神當中寫滿了有所圖,一霎不霎地盯著一旁的小水工。

實在被看得太久,又還是個撿個手帕,便能腦補是隔壁的小娘子心屬于己、特來暗示的青春少年郎,那一名喚作呂獻滿的小水工,還未從「被顧公事記住了名字,將來會不會借此平步青雲」的美夢中醒來,便被沈存復那直勾勾的眼神給嚇得背後發涼,腿腳發軟起來。

怎的回事?

光听說過這沈工本事極大,但脾氣、性情十分古怪也不要緊,能學東西,忍一忍就過去了卻沒听說過他有那不能對人言的癖好啊!

明明家中也有美妻……

這才上船幾天呢?還不到母豬變美人的時候啊!

乖乖,我這一張大餅臉,上頭還滿是苞痘,他也下得去手嗎??

可這拿身體換前程的事情,俺是萬萬接受不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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