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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九十八章 馬跡

她已是知道其中有事,戰戰兢兢道︰「奴家是去給尋玉佩的那一個,屋中究竟是個什麼情況,全是桃香一人看著,我並不知曉啊!」

審訊的吏員問道︰「你說當時自己不在屋中,誰人能作證?」

那婦人瞪大了眼楮,張著嘴想要說話,只過了幾息功夫,已是急得眼淚亂流,叫道︰「官人,你叫奴家去何處找證人,當日只我與桃香二人在房中守著,茶盤收在後廂房,里頭也是無人……」

一面又擦著鼻涕病急亂投醫道︰「東巷有神婆,奴家願自出銀錢,邀那神婆請桃香從地下上得我的身來,官人只管問她,鬼神必不會騙人了罷?!奴家未曾說謊啊!」

審案的吏員听得頭都大了,厲聲呵斥了幾句,命她好好說話,不許胡言亂語。

那婦人見得此情,越發覺得自家在劫難逃,哭道︰「官人要問,奴家定是有一說二,有二說三,若有一句假的,便叫天打雷劈!」

她從前也不知道從哪一處听來的閑話,說衙門里頭審訊犯人,一旦有什麼不如意的,立時就會上刑,幾十杖下去,打得你紅白一碗,保不保得住命另說,再如何清清白白,也只能招供認罪了。

因在此處自己嚇自己,還未被問得幾句話,她已經膽都快裂了。

一旁辦案的推吏是個熟手,見得如此情形,自出頭好生安撫了幾句,又道︰「你且莫慌,只把當日行狀說個清楚,那人叫你去後廂房尋玉佩,尋到了不曾?」

那婦人道︰「當真是有的,落在茶盤里頭,正巧被茶杯蓋子蓋住了。」

她咽了口口水,仿佛十分猶豫的樣子。

推吏道︰「你想到什麼便說什麼,說得越清楚,此事越與你無干。」

「……看著是塊好玉,足有核桃大,只我一拿起來,那玉便碎成了兩半……」說到此處,那婦人連忙道,「官人,奴家可不曾做半點手腳,自我見得那玉便是碎的!」

她用右手在左手心畫了個圈,比了比大小,又點著那不存在的圓圈右上角道︰「樣子倒是常見,就是個小玉環,不過右邊上頭缺了個指甲蓋大的角,不知是什麼時候被磕壞了……」

原來這婦人喚作梅香,當日是她去後廂房給人尋的玉佩。那人轉得回來,自稱丟的玉佩是傳家之物,十分要緊。

梅香並桃香二人見是方才的客人,此時在房中又是求又是懇,把身上翻了個遍,什麼荷包、香囊都卸了下來,直說請兩位姐姐幫忙,若是尋到了,另有重酬。又說那玉佩脆得很,是他自家不醒事落下了,前頭在托盤里頭撞來撞去的,不小心踫傷了也不怪,只要能把東西找出來便罷了。

「我見那玉佩果然碎成了兩半,又缺了個角,想他可憐,同我們說話也是客客氣氣的,又因他說另有重酬。那時娘家窮得緊,我娘又才給我得了個弟弟,實在貪他那幾吊錢,便在屋里找了幾圈,沿路也好生尋了一遍,一心幫著把那缺的角給補了……」

推吏便問道︰「你在里頭尋了多久?」

梅香道︰「少說也有半刻時辰。」

推吏又問道︰「他當日送你二人的荷包何在?銅錢可還留著?」

事情都過去這許多年,不過百十個錢,早已花得干干淨淨,如何還會有剩?

「俱是沒能留下來……」見對面人臉上難看,梅香咽了口口水,生怕自家說錯了話,急忙又道,「荷包尋常得很,就是尋常鋪子里賣的,處處都能買到!」

推吏情知在此處糾纏無用,又問道︰「你可記得那男子年歲幾何?是個什麼相貌?身量、穿著可有什麼特征?」

梅香絞著手道︰「十來二十歲的,瞧著十分和氣,衣著尋常,相貌……長得親和秀氣些,面色也白……」

緊跟著又說了一通廢話。

推吏看著一旁的吏員分別記下二十上下、面白、清秀等語,後頭就懸著筆,半日沒有東西能寫,也頗有些不耐煩,便問道︰「可還有什麼與尋常人不同的地方?」

梅香想了半天,未能答得上來。

推吏也不催她,復又問道︰「面上有無黑痣?」

梅香想了想,搖頭道︰「沒有黑痣,干淨得很。」

「手上有無疤痕?有無黑痣?有無殘缺?」

「也不曾見得。」

「可是駝背?」

梅香張口道︰「好似……應當不是駝背。」

「牙齒可有異處,有無黑齒、犬齒?」

「不曾留意,當是沒有犬齒罷?」

推吏見她腦子不甚好使,便耐著性子一一問道︰「眼楮可有異處?譬如殘眼、豎瞳、缺眉?」

梅香搖頭。

推吏又問︰「鼻、口等處可有不同?」

梅香想了想,仍舊是搖頭。

再問︰「耳、發處可有不同?須發是黃是黑?耳上可有紅、黑痣?」

梅香道︰「當無什麼特別……」

她後頭兩個字還未落音,喉嚨里頭卻是忽然頓住了,瞪著眼楮道︰「他那耳朵有事!」

一時協同審訊的眾人俱都坐得直了,人人盯著她看,一個都不敢出聲。

「他耳朵上頭少了一截!好似是被一刀割下,砍得平平整整的。」她一面說著,復又擺了擺身體,好似是在回憶當日情形。

「老太爺的屋子朝南,外間是兩排椅子……窗戶……是了,他坐在靠窗的位子,當時對著里間,我打後廂房出來,正好見他把襆頭取下來整位子……他一人在外間坐著,對著窗的……是右邊耳朵!」梅香登時激動起來,「我原還沒留意,見了那耳朵怪嚇人的,心里還想怎的先前不曾看到,後來才發覺他頭上戴的襆頭同常人並不相同,好似大得些,把兩只耳朵都擋了一半去……」

「等那人走了,我同桃香說了這事,她還想追出去看看那襆頭長得什麼樣……」梅香一面說,忽然語速就慢了下來,臉上也多了些拿不準的樣子。

推吏得了線索,也正激動,幸好還記得不能嚇了人,勉強忍著急問道︰「不要緊,記得什麼說什麼,記不清、說錯了也不打緊。」

梅香轉開頭,好似在用力回想,好一會兒才道︰「實在有些拿不準……好似我拿了玉佩回去的時候,同那人正說話,桃香忽的打外頭進得來……她原當是在里間守著老太爺的……」

***

襆頭乃是晉人天下通服,上至帝王,下至走卒,凡舉男子皆要戴上,一可防塵防沙,二是為避非禮。此物形制、材料各異,可俱是以布覆首,形多如帽,蓋在耳上指余左右,極少有見會有人戴得把耳朵擋住一半的。

缺損上耳已經算是顯征,也不可能痊愈,況且耳朵袒露在外,除了遮蓋並無他法,想來較為易找,推出那人自稱孫立的訪客今時當是已經五十上下之後,祥符縣很快發了海捕文書,張榜緝拿。

季清菱得了消息,一面松了一口氣,一面卻覺得有些奇怪,正好見秋月此時在一旁收拾東西,便叫了她一聲,問道︰「你說當日去探陳四渠的那人喚作孫立的,會是躲在何處?」

秋月手上不停,口中卻是回道︰「依我看,此人多半是那李程韋尋來的,他慣來喜歡用潁州人,只著人往潁州去一趟,十有**在那邊躲著呢。」

又道︰「此人定是凶手無疑了,也不曉得他用什麼法子支走的那小丫頭,可惜人走得早,不然招來問話,也許還能多得些線索。」

秋爽插道︰「那孫立自稱來自朱仙縣的,那便肯定不是左近的人,總不能無緣無故缺了耳朵罷?這樣的人,怎麼可能一點名頭都沒有,況且他來來去去,一個熟人也沒有,想來是住在遠處。」

听得她二人這般說,季清菱卻是搖頭道︰「殺人這樣的事情,若是不小心錯了手,便是以命抵命,一旦自家被牽得出來,並不可能擺月兌干系。按著李程韋的性子,除非對那人放心到了極處,斷不會用。」

潁州離得太遠,人心多變,把人放到那一處,誰知道會不會有一日出得什麼意外,最後走漏風聲,最後將他拖下水。

秋爽便道︰「再如何謹慎,也是一步步來的罷?他當初哪里比得了今日,夫人也莫把人想得太厲害了,年紀小的時候,總有想不周全的。」

這點季清菱卻是不甚贊同,然而還未待她反駁,旁邊秋露便已是當先駁道︰「這倒是未必,你看咱們府上官人少時行事,哪有不周全的?」

秋爽登時一愣,卻是反應得極快,回道︰「世上能有幾個這樣的?讓你多活一輩子都未必能再尋得出來一個!」

「這倒是……」難得的,秋露竟被她說得心有戚戚焉起來。

季清菱看著面前這幾個丫頭越扯越遠,實在好笑,心中卻隱隱約約有些說不出來的感覺。

她總覺得那時李程韋雖說年少,可心性向來多疑,又兼他父母過世,早已自己管事,不當會尋個拿不準的人來殺人。

可看那孫立行事,確實又精巧得很,也不曉得計算了多久,透著一股子「李」味。

她正在出神,忽听得外頭有人敲門。

來人是杜家的小廝原是領了杜檀之的命,過來送信的。

季清菱接了信,等人走了復才拆開,略掃了一眼,見都是滿篇都是道謝之語,並無甚用處,便隨手放在一旁,吩咐秋露得空拿去燒了。

秋月小聲道︰「夫人,這一時半會的,未必能找得到人,咱們還要在此處等著嗎?」

季清菱想了想,只覺得此案已是告一段落,只等著把那斷耳之人尋出來便能有個結果,杜檀之同崔成德都是靠得住的,自己在不在祥符縣,實是並不影響。于是道︰「不等了,趁著這幾日不下雪,收拾好行李就回家罷。」

***

且不說這一廂幾個丫頭忙著收撿東西,另一廂的京城里頭,大中午的,楊義府沒在公署里頭用飯,也未同友人在外頭聚會,卻是立在一處小巷的角落處同人說話。

學士院本來位子就偏一些,這巷子離它只有半條街,是以也少人出入。

大冷天的,忽然被叫得出來,還是被極厭煩的人,怎能不叫楊義府煩躁,他不耐煩地道︰「什麼事情這樣急?他找我又有何事?!」

對面那人恭敬地道︰「也並無什麼大事,只是主家想著月娘子臨盆在即,怕楊官人掛念,特命小人報。」

一面說著,一面又從懷里掏出一個香囊,雙手呈托了過去,口中道︰「月娘子一心也想著楊官人,只是眼子重,也不能來看,只好給您做了個香囊。」

楊義府听得「香囊」二字,有見得對面那香囊上熟悉的圖樣,莫說不敢去接,已是嚇得連退了兩步,好險才把腳立住,喝道︰「大庭廣眾的,你要做甚!還不快收起來!」

對面人倒也從善如流,立時把那香囊收回了懷里,他也不跟著上前,只笑了笑,道︰「到底是親生骨血,楊官人當真不想去瞧一瞧?」

楊義府已是跌下了臉,冷哼一聲道︰「陰陽怪氣!莫要以為隨便一個婦人便能拿捏住我,你那主家而今還在牢里坐著,當真惹急了,我不過同家里娘子說一聲,最多陪幾句不是,難道還能有什麼好歹不成?」

對面那人也不以為意,只是笑了笑,道︰「楊官人說得是,咱們主家不過舉手之勞,幫著照顧一下月娘子,並未想著有什麼結果……只是而今朝中形勢不明,因知道範大參向來最器重您,便是家中幾個嫡親的兒子都比不了一半,是以特叫小的來問。」

他話倒是說得好听,又道︰「小的來了許多次,知道楊官人行事最干脆不過,衙門里頭也事多,不好耽擱了,且請您收下了,明日此時我再來罷。」

那人從袖子里掏出一封書信,送到楊義府手中,也不等他拆,行了個禮,大步走了出去。

等他走得遠了,見左右無人,楊義府復又往巷子里頭行了幾步,靠著後頭的牆角,拆開書信快速掃了一遍。

等到一封信看完,他手心已是出了一層的汗,忙把信攥成一團,也不敢撕,只好攏在袖子里疾步回了衙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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