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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四十一章 被動

見得中原如此,廣源州中各洞主又要埋怨朝廷置他們于不顧。

數百年間,此地一直立在牆頭,遠遠瞧見樹上葉子翻一翻,有點風來了的影子,便要朝著葉子翻的方向倒一回,在中原與交趾中間,便似一個不倒翁似的,眼見哪一處不好了,就要重新彈立起來,往另一邊倒。

張定崖自然不知道廣源州有這樣一番過去,听得顧延章說,倒也覺得開了眼界,正要說話,忽然听得遠處原本此起彼伏,正在鳴叫的蟬聲停了下來。

眼下早已是深夜,營中一片寂靜,只零星听得幾聲咳嗽,蟬鳴的起與停讓人听得格外清晰。

顧延章同張定崖兩人不約而同地對視了一眼,彼此眼中都浮起了一絲警惕。

會不會是夜襲?

張定崖對著不遠處的親衛喚道︰「安排幾個人,往那邊去看看。」

一面指著西南的方向。

梁炯長于兵事,此處距離峒中不過三個多時辰的路程,官兵扎營在此,早已做好了夜間會有叛軍來襲的準備,他此時覺出不對,卻也沒有慌張,反倒有些興奮起來。

去探查的斥候很快回來稟道︰「應當是叛軍的探子,是個熟手,對地形熟悉得很,沒有追到,已是跑了。」

張定崖忍不住轉頭看向顧延章,抱怨道︰「梁炯這個人,明明已經反了,膽子卻是比從前還小!官軍才到此地,人疲馬倦,此時不偷襲,更待何時!往日他可不是這等性子!」

顧延章搖頭道︰「他是不會夜襲的。」

張定崖奇道︰「為何這般說?」

顧延章便道︰「你既與他是舊識,他自然也與你是舊識,哪里會不清楚你的行事。」

陳灝帶著大軍南下桂州,又派人去廣源州,這消息想瞞也瞞不住,梁炯只要派人稍微打听一下,便能知道南征的帥、將分別是誰,此時再安排探子監控一回,也只是做一個確定而已。

張定崖雖然性格爽直,年紀也不大,可帶起兵來,卻已經駕輕就熟,他慣愛行出其不意之法,然則無論進退,都是小心謹慎。

梁炯既然同張定崖一早便認識,自然也是知道他的能耐的,早知道今夜偷襲,對方必有準備,勝負不說五五,最多也就六四,又何必如此。

張定崖不由得嘆道︰「從前我同梁炯還一同喝過酒,誰曾想得,竟會有今日。」

顧延章也道︰「世事難料,一失足成千古恨,待得見了面,再好好問他一回罷。」

他一面說著,一面也覺得有些感慨,不由得抬起頭,看了一眼天空。

天上黑雲厚厚,連星星都瞧不見幾顆。

***

梁炯夜間果然沒有派兵突襲。

次日一早,張定崖便安排了斥候們出去探路。

官軍派出去的人距離特磨洞還有幾里路,就已經被梁炯安排在外頭的守兵發現了,幸好他們都是邕州本地人,對叢林十分熟悉,跑起來也快。

同前一夜張定崖的斥候抓不到梁炯的探子一般,今日梁炯的守兵,也抓不住張定崖的人。

守兵們轉了一圈,一無所獲,只好跑回去回話。

梁炯與他才封的三個「王爺」。一個「丞相」坐在堂中。

他們如今所駐的屋舍乃是此處上一任洞主的私產。

殺了洞主,攆散了對方的手下,佔了他的屋舍、田產之後,梁炯等人便選了這一處最寬敞的房舍作為「白虎堂」議事。

他才四十一歲,正當壯年,相貌端正,尤其有兩條極黑的濃眉,令人看起來印象十分深刻。小時候,梁父在吉州城中尋了一位過路老道給他相命,對方見了這兩條濃眉,說他將來如果當了大官,世上必定會要死很多人。

後來梁炯果然從了軍,雖然沒有當上大官,可也算得步步穩扎。

直到眼下,坐在這白虎堂中,不知為何他卻忽然想起小時候那老道的話。

他這輩子確實當了「大官」,因為他當這一個大官,世上必定也會死很多的人。

他如今造了反,還稀里糊涂地稱了帝,應當已經算得上是世上最大的官了,可不知為何,心中卻一直有一種沒有落在實地上的感覺。

實際上,從開始到現在,梁炯一直都沒有打算叛亂。

他是廣信軍被裁的人當中軍職最高的那一批,縱然也屈辱極了,可畢竟做軍將許多年,攢下了不少銀子,雖然未必大富大貴,可養活全家,並不存在半點問題。

梁炯去衙門討銀,是被部下請去的。

他威望最高,官職也最高,眾人都願意听他的,有什麼事情,也總習慣性地去找他。

梁炯又怎麼可能推辭。

許多人都是他帶出來的,大家同袍相澤,在戰場上同生共死,是共一輩子的交情。

只要上了戰場,就會有死有傷,被裁的廣信兵士,許多都是在延州陣前受了傷的。戰場受傷,傷了手指已經是萬幸,瘸了胳膊少了腿的,數量也不少。

而今立的軍功被吞,賞銀也好,賜絹也罷,都少了大半這些全都忍了,可居然把撫恤銀子也扣著,卻不曉得眼下都等著米落鍋嗎?!

吉州才遭了蝗災、旱災,糧米價格本來就貴,一時半會,種田種菜也難有收成,梁炯實在不能忍受看著從前的手下餓肚子。

他帶著人去州衙討錢,誰曉得知州、通判盡皆避而不見,眼看著拖得越來越久,本該在外頭等結果的兵士早被激起了火,那一日正正好被一個小吏嘟噥了幾句,說什麼「居然還沒死絕,擋在這里連路都走不了。」,眾人听得大氣,沖上前去,就對著那小吏一通打。

這一處是衙門外,打得狠了,自是引得衙役前來抓捕,小吏見有了幫手,就叫囂著要把他們全數送進大牢,將來個個有進無出。

都是本地人,誰又不知道胥吏的壞,更知道這一個當真做得出來那等事情的,一旦進了牢,在里頭做點手腳,何其容易,當真是有命進,無命出。

既是如此,橫豎都是一死,餓死也是死,冤死也是死,造反也是死,索性造反得了,這般反而尚存一線生機。

人多便要亂,當時也不知道是誰起的頭,直接沖進州衙,把那小吏給殺了,又要去擒州官。

等到梁炯听得不對,跑了出來,一切木已成舟,再無回旋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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