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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零四章 丟臉

不知什麼時候,兩人已是十指相扣。

季清菱輕聲道︰「衙門已是張榜公示,下月十八發解試。」

顧延章心中算了一下時間,鎮定自若地道︰「來得及。」

季清菱微微一笑,道︰「我同五哥一同進學。」

顧延章卻是蹙起了眉。

他重新坐回床邊,認真地道︰「清菱,以後不要再熬夜了。」

季清菱有些訝然。

他伸出手去,輕輕撫了撫她右眼的下眼瞼。

雖然午間小憩了一會,可上頭那淡淡的青色還是尚未褪去。

他柔聲道︰「我知道你心疼我,可看著你這樣疲苦,我……」他想了想,半日才吐出四個字,道,「寢食難安。」

他頓了頓,又道︰「你喜歡讀書著文,可卻不能拿自己來熬,你還這樣小,身子都沒有長好,覺就不好好睡了,叫我怎麼能安得下心。」

「從薊縣到如今,世上無論是誰,都沒有我這般運道,這般好處。」他的目光深邃,眸子里的情緒濃得化都化不開來。

並非感激,並非謝意,並非情愛,而是許許多多復雜的情感混雜在一起。

他似乎把自己全然攤開,赤條條地站在了季清菱面前。

從前的他也毫無隱瞞,可這一回,卻是更徹底,仿佛把一顆心敞在了日頭下邊。

「我從前有的只是你,如今有的也只是你,將來……也什麼都沒有,只有你。」

「實在太好太好了……」

他沒頭沒尾地說了這一句話,心中還有千言萬語,卻是不知從何道起。

季清菱抿了抿唇,點了點頭,輕聲道︰「我懂。」

她的心一下一下地跳,跳得仿佛比往日慢,又仿佛比往日快。

「我也只有你。」

赤條條來,赤條條去,光陰百代,白雲蒼狗,人生逆旅,所有的不過彼此,而已。

她想了想,也同樣認真地回道︰「五哥,我喜歡同你進學。」說著說著,面上便浮起一個微笑。

這微笑在顧延章眼里,是帶著甜味的。

她道︰「我每日早早睡,早早起來練武練鞭,早早同你一處讀書進學,我曉得乖一點,你莫要攔著我。」

他又哪里舍得叫她不開顏,只點一點頭,「嗯」了一聲,又道︰「我叫你起來練鞭。」

兩人手拉著手坐在床上,彼此都有種說不出的滿足感。

正在此時,外頭傳來一陣小孩的哭鬧聲。

這哭聲頓時打破了兩人之間那黏稠的氛圍。

季清菱連忙坐到床邊,要穿外衫。

顧延章卻是攔下她,道︰「我去瞧一瞧。」又問,「提舉府上的小孩,怎麼跑到我們家了?」

季清菱道︰「上元夜我出門觀燈,路上救下來的,他當時差點被拍花子的擄走了。」

又三言兩語簡單把當時情景說了,還把後來同張家來往的事情也說了。

顧延章問過了那張璧的性子,這才捏捏她的手,示意自己知道了,果然攏了攏外衫,整了整頭發,便走了出去。

剛推開門,便見秋月攔著一個三寸丁,正要哄他走。

那三寸丁看起來又矮又小,果然是幾歲大的熊樣,長得倒是粉搓玉琢,白白淨淨的,可惜臉上掛著兩條淚,鼻子上還淌著一條鼻涕,正哭得稀里嘩啦的,口中還道︰「姐姐不見啦……」

他一面哭,一面抽抽噎噎地說話,口中含含糊糊,顛三倒四的,什麼姐姐,哥哥,一通亂喊。

秋月勸也勸不住,哄也哄不走,正急得滿頭冒汗,忽然听得後頭開門的聲音,嚇得一個激靈,連忙回過頭。

果然自家少爺正一手推開門,皺著眉站在門內。

張璧還待要哭,听得門響,原以為是季清菱出來了,忙止了哭,抬起頭就要喊人。

不意半丈開外,那一扇門里站得不是溫柔體貼的姐姐,而是一個正面帶冷意看著自己的男子。

張璧才多大,小小的個頭,從下往上看,只覺得門里那人高得嚇人,身上還帶著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味道,十分可怕。

小孩雖然不懂事,可卻最為敏感。

張璧敏銳地察覺到了面前這人不好惹,下意識地躲到了秋月的身後,卻又怯怯地伸出一個頭,看著門內之人。

顧延章才從戰場歸來,又指揮兵卒殺了數百人,說是才從死人堆里爬出來,也半點不夸張。他剛回來時,一個眼神便嚇得秋月動彈不得,此刻並不自知,只以為自己淡淡掃了一眼那小孩,不想早把張璧嚇得寒毛直豎。

顧延章將半條腿踏出門,只一動,在那小孩眼中,便似山岳傾頹一般,唬得他連哭都不敢哭了,一條鼻涕長長地拖著,想要抽泣一聲,竟是硬生生被他自己給壓住了。

「你是張璧?」

顧延章問道。

他的口吻便似同成人說話一般。

張璧打了個哆嗦,只覺得自己有點發抖,勉強應了一聲。

顧延章上下打量了他一眼,問道︰「听說就要五歲了?」

不待張璧答話,他便又轉向秋月,道︰「提舉府的人呢?照顧他的,怎的一個都不見?」

秋月忙道︰「都在門口,小孩子鬧性子,說要進來,偏姑娘在休息,其余人都被攔下了,只他一個溜了過來。」

她其實已是說得十分委婉。

提舉府的下人知道禮儀,季清菱在休息,他們便不好進二門,可這張璧卻是人小不懂事,硬生生闖了過來,眾人也不好攔。

顧延章點一點頭,走出門來,把門重新掩上了,走到那張璧身旁,道︰「走罷。」

張璧連動都不敢動。

顧延章又道︰「走罷,帶你回去。」

張璧兩條眼淚掛在面上,一張小臉哭得濕漉漉的,心中一萬個不情願,可那脾氣卻是怎麼都不敢發出來,連個不字都不敢說。

顧延章當先走了兩步,轉過頭,見他還沒跟上來,眉毛不由自主地蹙了蹙。

張璧的兩條腿像是有意識一般,跟了上去。

「都五歲了,這樣大,哭得還跟個兩歲小孩似的。」

顧延章看了張璧一眼,淡淡地道︰「提舉府里頭出來的,祖宗還是節度使,竟不知道男子流血不流淚。」

張璧自幼聰明,怎麼可能听不懂面前這人的話中之意。

他只覺得一股熱氣沖上頭臉,自己的臉當是紅得像京城瓦子里耍弄的猴兒的**一般了。

雖然此時不到五歲,可張璧卻覺得,當是再不會有這時這般丟人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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