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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七章 認罪

斷斷續續下了好幾日的大雪,延州城里才放了兩天晴,這日又開始飄起白絮來。

剛過辰時,好不容易才清掃干淨的延州州衙門前,又被覆蓋上了一層厚厚的雪花,雖是不如化雪時冷,卻一樣凍得叫人只想窩在屋中不願意動彈。

此時此刻,原本應該清靜肅穆的衙門門前,已是塞得滿滿當當,往遠處看,一路還有人朝這邊趕。

「小兄弟,今日判的可是那亭衣巷中顧家兄弟縱火案子?」

一個婦人一路跑來,好容易綴到了人群後頭,她拉了拉前邊人的衣擺,問道。

那人轉過頭來,正要說話,見得對面婦人打扮,嚇了一跳,過了好一會才道︰「正是,只不曉得會怎麼判。」

旁邊便有人嗤笑一聲,道︰「還能怎麼判,不是早說了那顧家老大使了大錢,買通了州中官吏,听說花了十萬貫,還搭上了八頃良田,只要保自己一條狗命!」

有人便回道︰「誰說不是呢,掙的這等人命錢,也不曉得夜晚他怕不怕冤死鬼來尋!」

「怕個鳥!敢殺人放火,還怕甚麼鬼?不是說‘有錢能使鬼推磨’麼?」一人嘲諷地道,「只不曉得收買了哪一位,這衙門上下,當真是黑得透了!」

「怕也未必罷!今日既然開堂審案,若是還把那狗兄弟放過了,也不怕前頭那些個人要鬧事……」

最靠近州衙門口的那一塊地上,數十個人披麻戴孝,靜悄悄地站著,個個都瞪著那一扇儀門,似乎想要把它給瞪開。

而剛剛才到的那一名婦人得了前頭人的答話,道了一聲謝,便開始往前擠。

特意冒著大雪早早來此,就是為了站得近些,看個熱鬧,被人擠過來,前頭的人眾少不得要轉過身罵幾句,可這一回,人人見了那女子裝束,俱是把罵人的話吞回肚子里,不僅如此,還不約而同地往旁邊側了側,叫她更容易往前靠。

圍觀人群眾多,那女子過了好一會兒,才擠到最前頭,她站到那幾十個披麻戴孝的人群之中,便如同雪花沒入了雪地,很快便混雜起來,再找不出來了。

後頭兩排人這才竊竊私語起來。

「造孽啊,這是哪一家的?看那身孝,莫不是才死了當家的」

「誰曉得,那樣多人進了火里出不來,光是上回東大街就消了多少條人命?」

「衙門說是十七人,哪里才止!我看西街那賣棺材的棺材臉,這一陣子都帶著笑了!不曉得給他促成了多少生意!光是從我家門前過,數著都有七八輪出殯,好不可憐!」

眾人嘆了一回,又有人道︰「來人這樣多,也不知道多少能進二門的。」

「總歸不是你!」旁人哂笑道。

那人模了模鼻子,有些惱羞,待要罵將回去,卻又因自家嘴巴笨,半晌不曉得該怎樣回。好容易想到一句話,自覺十分合適,正要開口,忽听州衙里一陣升堂鼓聲,接著前頭的人紛紛鼓噪起來大門吱呀一聲開了。

衙門儀門一開,哪有人還在此處傻站著,個個開始往里頭擠,那人一句罵人的話卡在嘴里,說也沒地說,不說又難過,只覺得憋得慌。

待得眾人一窩蜂涌進儀門,二門也適時地開了,里頭衙役、弓手分做兩隊,持水火棍、大刀立在左右兩排。

按著往日的規矩,開堂審案,會放入三十名士紳並十名百姓入二門旁听,早有衙役在外頭驗看了眾人文牒,放了四十人進門。

而這四十人中,有零星四五人戴著半孝。

這一回審的乃是縱火擄人之案,雖是沒有死人,卻燒傷了十余個,又因涉及縱火,已是特大的要案了,是以今日審案的乃是延州州衙的推官,而通判鄭霖則是坐于一旁監審。

幾名官員坐定,衙役一面在地上敲擊著水火棍,一面口呼威武,待得審案推官將驚堂木一拍,下頭衙役立時住嘴停手,听得座上推官道︰「宣本案相關人等上堂。」

很快,衙役便帶著顧平禮、兩名婦人上了堂。

季清菱身著素服,站在衙外的回廊處,等著推官的傳喚。

從她的角度,透過窗欞,能將里頭的情形看得一清二楚。

顧平禮身上還有著里正之職,雖然是疑犯,卻未有判罪,是以仍舊穿著體面,他站在下頭,面如死灰,有些呆滯的模樣,而另兩名婦人則是一被官差放手,便各自癱軟在了地上,俱是半晌起不來身。

推官沒有理會她們,而是直接宣讀了推勘官早與顧平禮確認過供詞,他讀上一段,便向顧平禮問一句「可認?」。

判案很長,其中夾雜著推官與顧平禮一來一往的確認。

顧平禮雖然形容枯槁,卻神志尚清,听得推官宣讀判決,每每與他問話,都十分干脆地應是,半點也不含糊。

季清菱听著听著,不禁想要冷笑。

果然,這是斷尾求生了。

堂內的顧平禮將所有罪行全數應下,人是他要劫的,火是他著那黃發婦人放的,其余皆是他安排的,一絲都不干旁人的事情。

然而實際上,事情的確又是他干的,便是州府推勘官再查,無論從證人證言、證物、仵作檢驗到供詞,都無懈可擊,也找不出其他的線索。

既是如此,此案再無反復。

推官一拍驚堂木,又道︰「帶事主。」

季清菱跟著衙役上了堂。

她面容凝肅,進得堂內,先對推官並鄭霖行了一個禮,才離顧平禮遠遠站了,將當日發生的事情復述了一遍。

話術她心中已經琢磨過無數遍,可不管怎麼扯,當夜的情況都沒有辦法跟顧平忠扯上關系。

也罷,弄垮一個算一個罷。認了指使縱火,雖未有人亡故,卻傷了十余人,顧平禮與那黃發婦人已是死罪。其余人等罪行或深或淺,卻俱是無法逃月兌。

如此一來,顧平忠想必不敢再輕易下手了。

一時案情審完,推官當場寫下判詞,著衙役遞到了顧平禮面前,他一句廢話也沒有,甚至不曾猶豫,便簽字畫了押,這一場客棧中失火並擄人的案子,便算是了結了。

推官還不曾來得及把判詞轉到鄭霖手中,由其定判,儀門外幾十名披麻戴孝的百姓已是吵嚷起來,一名老婦哭道︰「蒼天啊!你不分好歹,叫那造惡的逃月兌生天啊!」

她一聲哭出,旁邊幾十人便跟著哭了起來,一時衙門外頭哭聲震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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