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穿梭在一個又一個石林之間,這里的石林大都比鄰著, 如同一個沒有盡頭、又充滿霧瘴的迷宮。
過了片刻, 魏凌猛然反應過來。這里確實是起霧了。
起初只是一層淡薄的、幾乎無法察覺的細微霧氣, 等到他們警覺起來的時候,那些霧氣已經無孔不入的環顧在了他們的四周。
隨後一個更嚴重的問題出現了。
邵岩!
魏凌猛然轉身,卻見自己身後除了濃郁的霧氣空無一人。他上前模索數下,結果只觸到冰冷粗糙的石柱表層。
這怎麼可能?
修仙者六感超凡,記憶力亦是驚人。他所記憶的方位不可能有錯,這里就算沒有邵岩的身影,也不該有石柱的存在!因為邵岩可以自行移動,但石柱是不會自己改變位置的!
不,不對……
魏凌一驚,再轉身去看,果然發現自己身後本該是前路的地方出現了一個在霧靄中若隱若現的高大石柱!
這些柱子是活的!
邵岩為什麼不告訴他?
魏凌急忙祭出離形, 揮劍將身周的霧氣擊散。
「邵前輩?」
魏凌的聲音不算大,因為要避免引起石林中危險生物的注意,他甚至只喊了一聲就不再繼續。
同時也覺得自己的擔心實在沒有必要。
天色漸暗,霧氣愈加濃郁, 越來越多的石柱往這邊移動而來,如一座座山將魏凌圍在中間, 壓縮他的活動空間,給他帶來精神壓力。
他沒有再做停頓,瞅準了時機在右前方一處僅剩的縫隙中鑽了出去。
石林外面依然是石林,一切並沒有什麼變化。身後的石柱反應過來, 重新擁擠而上。魏凌再次面臨被包圍的危險。
他不斷奔跑,沒有方向。所有的出路都像是石林故意留給他的生路,每次都是恰好一個縫隙,恰好容他通過。
隨著時間的流逝,原本充盈的靈力和體力漸漸消耗,厚厚的雪地上不再是了無痕跡,而是漸漸多了他的腳印。
最後他終于以劍拄地,不再奔逃。
最後一個縫隙在他眼前緩緩合上,他被石柱徹底圍堵在了中間。
四周一片寂靜,連雪花落下的聲音都不復存在。
許久之後,霧氣稍散,魏凌靈力也恢復了些許,一道低沉陰森的女人聲音忽然出現。
「你放棄了。」對方語氣甚是篤定。
魏凌站直身子,露出一絲笑意︰「如果在下說沒有?」
似乎察覺了魏凌的用意,對方聲音猛地提高,帶著幾分怒意︰「你騙我!」
「在下可沒有騙您的意思,是您自己非要把在下引到這里來的,不是嗎?」
立于皚皚白雪之中,魏凌方才的疲憊全然不見,一雙明眸明亮如電,呼吸綿長,笑意盈盈,手中的長劍如流星般劃過一排石柱,和粗糙冰冷的石柱發出刺耳的摩擦聲,也帶來一道驚怒痛苦之聲。
「小子,你敢!」
「我為何不敢?」魏凌眼眸冰冷的凝視著被劍氣掃去白雪,露出黑褐色丑陋岩體的石柱,「不過一塊冷冰冰的硬石頭,也妄想窺探我的內心困我于此?」
長劍回轉,魏凌一把抓住劍柄,將靈力催動到極致,驟然下劈。
洶涌的靈力和劍氣激起一道雪霧,在魏凌與石柱之間留下深深一條溝壑。
「啊啊啊——我不會放過你的!」
石柱發出一聲慘叫,四周的一切猛然扭曲,最後剎那虛無。
眼前再度陷入黑暗,魏凌沒有出聲呼喚邵岩,而是將長劍在手中挽個劍花,笑出聲來︰「不會放過我麼?可我已經逃出來了。」
長劍在身周映出微弱的光芒,地上的食石蟲宛如普通的石塊一般蟄伏著。
魏凌不打算過多等待,直接避開食石蟲在黑暗中繼續前行。
「魏凌!回來!」
氣急敗壞的聲音在腦海中響起,魏凌頓住步子。
看來是遇到了大麻煩……可惜束魂石林的主人已經知道了傀儡契的存在,不會讓自己再回去妨礙她了。
魏凌嘴角噙著一絲輕蔑的笑意,緩聲道︰「邵前輩還是想辦法自己月兌困吧。這束魂石林的主人對前輩可沒有惡意,晚輩不多叨擾,先行去下一層了。」
「魏凌……你放肆!」
魏凌不再理會這暴躁的聲音。
「小子,看在你這麼識時務的份上,娘娘我就給你指條明路。」
伴著女人的聲音,一條白霧彌漫的小徑在魏凌腳下開始蔓延。
魏凌一時有些哭笑不得。
他不理會邵岩的求救,不止是因為他知道這束魂石林的主人對邵岩沒有惡意,更是因為邵岩心中執念太深,現在帶其出來未必就是最好的選擇。
束魂石林看似以迷境困人,實際上也是磨煉人心志的所在。正如邵岩自己所說,通過束魂石林的關鍵在于心境。
而邵岩對報仇的執念太深,這就是他無法自行通過石林的根本原因。
若魏凌所猜不錯,這束魂石林的主人在邵岩第一次來此時就與他相識,並且助他通過了束魂石林,但可惜的是邵岩並沒有感恩于她,甚至是欺騙了她。
所以她一直在等待。
等邵岩回來這里,等邵岩重新出現在她面前贖罪。
「你很聰明,也很透澈。以你的心境,我也知道自己的迷境困不住你,好在我的目的不在你。」
魏凌漠然不語。
「這是一顆魔靈珠,可以讓你在接下來的路途中不迷路。」
發出熒光的珠子從黑暗中緩緩飛來,魏凌伸手接住,終于給了點兒回應,點頭道謝︰「前輩的意思在下明白。在下既然決定先行離去,必定不會半途反悔,前輩放心就是。」
女子似乎很滿意魏凌的話,終于不再黑暗中游走,轉而離去。
魏凌摩挲著手中的珠子,彎起嘴角。
這女子忽然轉變的溫和態度,是不是在說明一件事——制造出能夠束縛住大乘期修者的迷境,就算是身為束魂石林的主人也頗為艱難。
再加上要切斷魏凌與邵岩之間傀儡契的聯系,女子左支右絀之下,已經沒有半分多余的力量來對付他了,所以才如此溫和的打發他走,而不是像在石林中時想要將他困死絞殺。
想到此,魏凌對于此時不知境況如何的邵岩倒有了一絲難以名狀的擔憂——
嗯,擔憂他晚節不保。
收回離形,魏凌不再去管邵岩與那女子的恩怨糾纏,轉而將魔靈珠拿在手中,繼續前行。
滾滾黑暗中,除了不甚明顯的霧氣,就只余下魏凌手中的魔靈珠還有一絲微弱的光亮。地上的食石蟲漸漸減少,空氣也不再是之前的潮濕、冰涼。
霧氣漸見盡頭。
看著同樣黑滾滾毫無光亮的盡頭,魏凌此時忽然明白,原來這一路的黑暗之所,其實就是束魂石林的真面目——那不久前看到的大雪覆蓋的偌大石林,不過一處幻像。
這也就解釋了為什麼他打破石林之後會再次回到黑暗,而那女子也是在黑暗中贈予了他魔靈珠。
也不知道邵岩知不知道這件事。
不過看他在大雪石林時才提出傀儡契,估計是不知道這個真相的。魏凌想到這兒,都有些同情對方了。
陷入幻境而不自知,真是可憐。不像自己,能一眼看破幻境關鍵,再一劍破了幻境。
嗯……沒有自夸的意思。
正想得出神,甚至唇角兒帶了點笑意的魏凌,在看清黑暗之後的景象後,瞬間僵住了身子。
依然是獨屬于無盡深淵的灰暗天空,空氣里彌漫著濃郁的血腥氣,植物枯敗後的苦澀氣,以及動植物尸體腐爛後的惡臭氣。
所有氣味混合在一起,幾乎讓人窒息。
不過魏凌窒息的最大原因還是不遠處那個人影、那張臉。
黑色的衣衫穿在那人身上,與天地顏色融為一體,黑得讓人憑生壓抑。那曾經黑亮的眼楮,此時倒映著魏凌的身影,緩緩升起一絲微弱的光。
魏凌清晰地感應到那絲微光中的小心翼翼和渴望。
他不該出聲打碎那渴望,但刻薄的雙唇已經吐露出惡毒的語言。
「你又做了什麼?故意把我拉進這里,再用你那卑鄙可恥的手段逼我就範嗎?陸無塵,你真是無藥可救!」
那張臉瞬間慘白如死灰。
「我沒有……」
「沒有?那我是怎麼從第二層走到第十層?這難道不是你做的手腳?」
陸無塵勉強露出一絲笑意,雖然那笑比哭更悲傷︰「在師尊心里,弟子當真是這樣不折手斷的人?可就算是這樣……弟子哪里有那樣大的本事,能夠操控獨立于世界之外的無盡深淵?」
魏凌一時無言。
一則是因為陸無塵所說確實沒錯;一則是因為陸無塵這樣卑微痛苦的姿態,在魏凌的心里激起了大片的漣漪。
他想起了兩人之間的過往,那時候的陸無塵一樣也是經常露出這樣的姿態。
這般卑微,又這般讓人的動容。
所以,為什麼還在堅持?
「師尊……」仿佛听到了什麼不可思議之事,陸無塵小心試探,「您剛才說什麼?」
魏凌回神,這才驚覺他方才不知不覺間竟把最後一句話問了出來。
陸無塵緩緩搖著頭︰「很多事是沒有理由,也沒有答案的。正如師尊曾經說過的,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執念,而執念之所以為執念,就是因為它的不可磨滅性。而弟子的執念,就是師尊。或許師尊覺得這不是愛,可在弟子看來,它就是。因為它比愛更加深刻、更加無法磨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