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凌在次年的冬日里醒來。
他從沒想過自己還有醒來的一日,且四肢健全、毫發無損。
身下是硬邦邦的石床, 冰冷又堅硬。旁邊傳來「 嚓 嚓」的咀嚼聲, 魏凌想要扭頭看一看,卻發現自己渾身都處于月兌力狀態, 連動個手指都極為困難。
「 嚓 嚓。」
伴著咀嚼聲,聲音的主人走到了魏凌視線之中。
「喲, 醒了啊?」
對方相貌軒昂,身姿颯爽, 乍一看十分讓人驚奇, 但再仔細一看,卻發現這人眼角眉梢皆含著幾分輕佻笑意,那視線更是帶著說不出的戲謔, 讓人看了十分不爽。
而他手中……是一根被啃了一大半的胡蘿卜。
「你……是誰?」魏凌開口,聲音嘶啞的厲害, 喉嚨里面更是一陣火辣辣的疼痛。
對方挑了挑眉, 把吃了一半的胡蘿卜遞到魏凌嘴邊︰「來一口?」
魏凌嘴角一抽︰「謝謝,不用了。」
對方把胡蘿卜收回去, 三兩口解決掉, 嬉笑著︰「怎麼?嫌棄我?」
魏凌咽了口唾沫,避開話題︰「是你救了我??月……他怎麼樣了?」
男子雙手在衣服上搓了搓,從懷里又掏出一根胡蘿卜︰「你吃不吃胡蘿卜?」
魏凌︰「……」
男子又道︰「這可是最後一根了, 你不吃我就吃完了。」
「你吃吧。」魏凌有些無力。
等男子吃完胡蘿卜,且毫無形象的打了一個嗝後,魏凌幾乎要再次暈過去。
好在對方此時已經玩夠了。
「試試能不能起身?」
對方俯身在魏凌肩頭拍了一下, 魏凌立時便感覺到一股很精純的力量進入體內。
這股力量在魏凌體內四處游走,沒多久就消除了他殘存的幾分病痛。
「倒是比我預想的要醒得早,不錯不錯。」
魏凌撐著身子緩緩坐起,環顧四周,發現這是一處靈氣充沛的洞天福地,于是也不管對方的感慨,直接再次發問︰「敢問前輩,肇月前輩人在哪里?他如何了?」
那男子坐到對面的一張石床上,默然看了魏凌片刻,忽然道︰「我問你個問題。」
「前輩請問。」魏凌下床拱手行禮。
「如果肇月和你那寶貝徒弟同時遇險,兩人都非你相救不可,你會怎麼選?」
魏凌愣住。
片刻之後,魏凌輕聲道︰「前輩所說的這種境況並不存在。」
「如果存在了、發生了呢?」對方契而不舍。
「那我……便選擇情況更為危急的那一人吧。」
對方冷笑一聲︰「我所說的遇險,是有死無生,非你不能解的必死之險。你放棄誰,就等于殺了誰。如此,你怎麼選?」
魏凌臉色一變,半晌都沒答出話來。
「這個問題對你來說很難回答?」
魏凌抬眼看向他︰「前輩以為呢?」
「我覺得不難。」對方身子一歪,撐著頭半倚在石床上道,「喜歡誰就救誰,這有什麼好想的?」
魏凌神情莫測的看著他︰「那我選肇月。」
「呵。」對方似笑非笑的輕嗤一聲。
魏凌緩緩道︰「前輩現在能否告訴我肇月傷勢如何了?」
對方搖搖頭︰「既然你已經選擇了另外一個人,那就不要再過問肇月的事。這不是建議,是警告。」
「……前輩剛才說,喜歡誰就選誰。」
「可你不是我。你是魏凌,所以你的選擇不可能和我相同。」對方冷冷盯著魏凌,語氣冷冽,「我封弋喜歡一個人,那就必須護著這個人永生永世,就算為了他負了天下蒼生也不會皺下眉頭。可你魏凌天生就不是把情愛放在第一的性子,所以你選擇肇月,不是因為你喜歡他,而是因為你不打算接受他,又不想對他有所虧欠。」
「你說我說的對不對?魏、凌。」
魏凌慢慢抬頭打量他,許久之後點頭︰「是,我不想虧欠他。」
「正如你所說的,我不打算接受他,所以無法眼睜睜看著他去死。所以我不得不放棄我真正愛的人。」
「但有一點你說錯了。」
對方略帶訝異地抬眸,不緊不慢道︰「哪里錯了?」
魏凌道︰「情愛于我而言,並非你們所想的那麼輕賤,或者容易放棄。」
「這一點,想必身為鴻蒙仙祖的您,一定能夠明白。」
對方顯然被魏凌的回答噎住了,好半晌才道︰「既然如此,你就去找你該找的人吧。至于肇月,就不勞你操心了。」
寂滅森林以北,那是整個大陸生靈口中的禁忌之地。一望無際,渺無人煙,除了沒有盡頭的冰川冰原什麼都沒有。
一只生靈也沒有。
而它之所以是大陸生靈不敢踫觸的禁忌,並非因為它的環境,而是因為當年幾乎染紅了整個冰原的那場大戰。
幾乎所有在那場大戰中幸存的人都不願提起的噩夢。
那是二百年前,陸鴻還在的時候。
萬宗存七脈,東海出三杰。
彼時的東海三杰聲勢有多大,從他們可以與華夏第一大派的萬宗門並列排名就可以想見一斑。
而作為三杰之首的陸鴻,身懷鴻蒙至寶妙音鐘,又有千年難遇的絕佳修煉天賦,其修為日進千里在大多數人的意料之中。
這大多數人包括高居天界的高階神族。
陸鴻就是他們的眼中釘、肉中刺,尤其是在他搗毀了他們多處勢力,包括數千年不倒的萬魔殿之後。
終于,鏟除陸鴻這個隱患的機會來了。
金蘭兄弟的慘死,華夏同胞的慫恿,再加上對異族多年的仇恨,陸鴻最終選擇在寂滅森林以北的冰原上打開通往神界的通道。
這里不止有橫貫東西的寂滅森林做屏障,更有數以萬計的妖修同道相助,所以陸鴻以為在這里打開神族通道,即便力有不敵,至少有退路,有盟友。可他沒想到的是,異族的奸細早已滲入他們的內部,在最緊要的時刻給了他致命一擊。而這里,這一望無際的冰原,成了無數華夏同胞的葬身之地。
那是一場慘絕人寰的廝殺。
戰事的最後,是陸鴻力竭,神王出手。
為了不讓禍事綿延他處,陸鴻臨死之前憑借妙音鐘在打開的通道處設下大陣,又以己身為祭,護住僅存的部分修士撤退。
從那兒之後,陸鴻,妙音鐘,以及陸鴻擁有的諸多仙器靈寶均不見了蹤影。
有人說,妙音鐘被異族人奪了去。
也有人說,陸鴻在臨死之前為了不讓異族得到妙音鐘,所以當場毀了這個仙器。
也有人認為,妙音鐘並不在任何人或任何一方勢力手里,它被陸鴻藏在了他的身殞之地,只等有緣人來取。
這些猜測的聲音一直到門派大比時才漸漸消失,因為那個時候諸派發覺了妙音鐘的蹤跡。
它就在萬宗門。
或者說,它一直就在萬宗門,只是他們不知道。
諸派與萬宗門的離心由來已久,但真正的各懷心思確實是在門派大比時開始的。
魏凌承認張晚魚的手段很高明,她在諸派的心里埋下了懷疑的種子,加以撩撥,漸漸地讓這些懷疑演變成無窮無盡的貪念,最終讓萬宗門成為眾矢之的。
妙音鐘經歷過那場大戰,它的記憶不會因為主人的更迭而有所遺忘或改變。它記得一切,更熟悉一切,所以幾乎在進入冰原的那一刻,它就從魏凌體內分離出來,帶著魏凌朝當年的戰場而去。
入目皆是剔透的冰晶。
它們在太陽的照射下反射出美麗的光芒,冰冷的空氣透過口鼻侵入心底,使得魏凌心底一陣發涼。
漸漸地,目光所及不再是單調的晶瑩白色,而是……暗沉的赤色。
赤色的冰原,一眼望不到盡頭。
魏凌在妙音鐘的帶領下踏過血色冰原,踩過凍結在冰層中的先輩,一步步走到橫亙在冰原上的大裂谷前。
大裂谷深入地底,往下看是光線照不到的如墨黑暗。其中的寒氣好似刀鋒一般刮在臉上,讓魏凌這種修士都有種心驚肉跳之感。
這下面有著什麼?魏凌毫無頭緒。
他到這里是為了尋找陸無塵,但鴻蒙仙祖並沒有告訴他陸無塵具體所在的位置。
他能靠著妙音鐘的聯系隱隱感覺到陸無塵就在這片區域。
可他在哪兒?
魏凌抬頭四顧,鼻腔里的冷空氣帶著隱隱的血腥氣。不知什麼時候開始,天上的太陽不見了,只余了厚重的陰雲在頭頂。
這里除了一望無際的冰原,眼前無法跨越的大裂谷,就只剩下西方連綿不絕的冰山。
冰山被大裂谷從中截斷,截面上遍布倒掛的尖銳冰錐。
魏凌眯眼看了會兒橫臥西方的冰山,仿佛在思考陸無塵藏身在那里的可能性。
最後他還是選擇往那處冰川走去。
古人有言,看山跑死馬。原本看起來並不太遠的冰川等魏凌徒步走到時,已經是數個時辰之後的事兒。
天光只剩了最後一層灰蒙蒙的色彩,在冰川的折射下透出並不奪目的光線。
魏凌借著寒冰尺和離形劍,在力竭之前攀上了冰川頂峰。
他找了一處避風口坐下,恢復自己所剩不多的體力。
妙音鐘圍著他轉了兩圈,最後落入他懷中,以自身積蓄的靈力助他恢復。
魏凌一時間有些感慨︰「沒想到我連一個器靈都比不過了。」
妙音鐘似有些不服氣的在他懷里動了動。
魏凌笑道︰「好吧,雖然是個了不起的器靈。」
一人一靈正自交流,魏凌忽然福至心靈,一下子從地上站起了身。
他快速朝著感應到的方位跑去,哪怕數次腳下打滑也沒有慢下腳步。
直到轉過右前方的一處冰體,看到一處佔地不小的湖泊,看到湖泊里那個人影,他才堪堪停下腳步,站在原地屏息打量著那人。
「無塵。」他輕輕喊了一聲。
那人回過頭來,一雙眼楮如血般赤紅。
魏凌心中一驚,一時間不知道該上前還是該後退。他直覺眼前這個陸無塵很不對勁、很危險,但他卻開不了口去問對方怎麼了。
然後,他被人扼住了喉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