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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9.雙龍戲珠番外

燕無雎還以為自己已經死了。

她依舊還記得自己肩頭上的傷口在作痛,還記得自己躺在家里面的病榻上,意識一點一點的模糊朦朧,長生那個孩子伏在她的床邊壓抑的抽泣,還屬于少年人的單薄肩膀一聳一聳的抖動著。

因為傷口復發而導致連日的高燒,已經奄奄一息的燕無雎抬起虛軟的四肢,想要模模她在這個世上最後一個親人的腦袋。

然後她的手就這麼滑了下去。

守候在她枕邊的燕長生瞬間嚎啕出聲,淒厲的哭嚎聲再不掩飾壓抑,漸漸飄散在空曠淒涼的燕府中,嗚嗚咽咽續續斷斷。

因為肩上的傷口在戰場上落敗的燕無雎,最後也沒有像她的父兄一般亡于戰場之上,只是在傷口病痛的折磨中,遺憾的病逝在床榻之上,帶著她已經被人遺忘的榮耀和滿身被唾罵的屈辱。

沒有人听到燕長生的哭聲,以往名震天下的大將軍燕無雎悄無聲息的死在自己的家里面,臨死前床邊只有一個年少的佷兒守候。

自己的父母和祖父早就已經逝去,現在唯一的姑姑也撒手而去,燕長生抓著床榻上燕無雎冰涼的雙手,哭聲中隱隱帶著一種絕望。

從此以後,他就是這空蕩蕩的燕府里面,唯一還活著的燕家人。

「將軍…姑姑……我害怕,我真的有點兒害怕——」

少年抓著她的手,破碎顫抖的語句中帶著深深的恐懼。

看得飄在半空中的燕無雎心里面一揪。

她的這個佷兒年紀尚小,尚沒有功名和戰績在身,他的威信閱歷還不足以掌管三軍。但是他卻又是世上還剩下的唯一燕家人,馬上就要擔負起對戰敵軍、守衛疆土的責任。

她原先以為自己這把身子骨,總是可以在戰場上再撐上一二十年,待到自己這個年少的佷兒長大,就可以卸下自己身上這套沉重的戰甲。

可是她卻沒有想到,自己也和父兄一般走得這樣早,什麼都沒來得及給佷兒留下,除了早已不存在的榮耀、和被全國上下所遷怒的罵名。

現在,外界關于她的流言蜚語漫天飛,燕王和朝廷上的同僚對她排擠埋怨,齊國又對燕國虎視眈眈、大軍壓境。

以後自己這個佷兒的日子只怕不好過。

已經傷痛病逝的燕無雎,不知何故卻沒有被無常鬼接到地府,只是一片魂魄輕飄飄的飄在自己的尸身上面,在哭泣的燕長生身邊轉來轉去。

幾次想要再揉揉這孩子的腦袋,但是卻總也觸踫不到這個世上最後還活著的親人,什麼都做不了的燕無雎,就這麼眼睜睜的看著時光的流逝、人世間的變遷。

燕長生為她舉辦了葬禮,為她扶棺守靈下葬,往日里寂靜肅殺的燕府被一片白色淹沒,但是卻沒有幾個人來她的葬禮之上吊唁,只有一個少年來來回回的操辦了所有後事,顯得異常的淒涼。

常勝將軍落敗了、倒下了,于是所有的贊揚和罵名也都一起被帶進了棺木里,人們已經漸漸遺忘,再也不會提起。

人走茶涼。

然後,便是齊軍再次卷土重來,烏壓壓的大軍逼近了燕國邊境,一路上攻城掠地、勢不可擋。

沒有了燕無雎的燕國,簡直脆弱得像是紙糊的一般。

這時候,朝中的大臣們才慌張了、燕國的百姓才驚惶了、高高在上的君王才開始擔憂起來,人們開始有些懷念起有她作擋箭牌的日子,似乎又想起了她這個女將軍的一點點好處。

燕無雎冷著臉,面無表情的飄在自己佷兒的身後,冷眼看著自己面前的這一切發生。

她什麼都阻止不了,她什麼也都做不到。

她已經死了。

齊軍進攻的腳步日夜不停,眼看著就要逼近燕國的都城,燕王在慌亂之下想要啟用燕長生這個最後的燕家人,但是卻被太後制止住。

太後一邊跟燕王胡攪蠻纏,一邊動用了自己手中的權利,讓自己的親信楊家上了戰場做了三軍主帥,意圖給自己的勢力增加籌碼。

眼看著大敵當前,燕王不想再己方內訌、母子相殘,所以便遂了太後的的願,將揚忠侯排上了前線督戰三軍。

然後燕軍兵敗如山倒,愚蠢無能不知兵法的揚忠侯指揮失當,讓齊國大軍長驅直入,徑直的向燕國都城逼去。

燕**隊損失慘重,十不存一。

然後揚忠侯那廝再次臨陣月兌逃,收拾著金銀細軟和如花美眷逃出燕國,隱姓埋名、不知所蹤。

只留下一幫老弱殘兵守衛中的都城,在風雨中飄搖。

燕國岌岌可危。

那些士大夫們和燕王這才真的著急了,他們又想起了燕無雎,這次是真的打心底里開始懷念這個以前被他們遷怒唾罵的女將軍。

于是他們便將所有的希望放在最後一個燕家人身上,所以尚且是個少年的燕長生便披上鎧甲,領著燕國最後所有的兵力上了戰場,被迫守衛著這些人、守衛著燕國搖搖欲墜的都城。

燕國的大軍在楊家人手里面損失慘重,最後跟隨燕長生上戰場的兵力大約有八千人。

而燕國都城外面圍著共十二萬齊國大軍。

燕無雎的魂靈飄在半空中,眼神蒼涼的望著自己的小佷兒,領著這最後的八千人走上戰場,猶如走上一條無法回頭的死路。

燕長生這個少年的眼中沒有害怕、沒有擔憂悲憤與其它多余的情感,只是臉色僵硬、雙眼麻木失神,像是已經準備好接受自己最後的結局。

城牆外的戰斗進行了三日三夜,燕長生這個少年竟然率領著最後的八千燕國將士,滅殺了近三萬敵軍。

最後燕長生力竭身亡,八千燕軍血灑疆場,無一人生還。

燕長生英勇的令人欽慕,最後反倒是齊軍收斂了他的尸骨。

看到了自己最後一個親人裹上三尺白布,安放在烏木的棺淳中,就地安葬在燕國的土地,被一鍬鍬的黃土慢慢掩埋,飄在半空中的燕無雎,已經是連眼淚都流不出來。

為何她還不能輪回,為何上蒼要讓她一個人觀看著自己的身後事?

最終,齊軍攻破城牆,燕國都城之內在頃刻間化作一片火海,在無數人的哀嚎與遍地的鮮血中,燕王自盡。

燕王的靜妃被齊王帶走,燕國的王族盡被誅殺,整個繁華的都城化為焦土,無數燕國人被擄走做了齊國人的奴隸,燕國疆土歸納如齊國的版圖之中。

燕國滅了。

自己最後一個親人血灑疆場,自己所守護的、燕家祖輩所為之奮斗一生的燕國,滅了。

燕無雎飄在燕國的焦土之上,日復一日的徘徊,茫然不知所措。

她想,她是不是注定要做個永遠無根的孤魂野鬼,不為天地所容……

但是在她茫然之間,整個天地間的景色卻突然扭曲,慢慢的化作一片蒼白色。

身在其中不知何處,茫茫人世間也不知時光過了幾許。

最終,滿眼的蒼白褪去,燕無雎赫然的發現,自己竟然身在一所軍營之中,身體依舊是飄在半空中無人察覺。

但是在自己下方的床榻之上,卻躺著一個無比眼熟的身影。

身著銀甲,胸口猛虎紋飾,肩頭上的傷口暴露在外,猙獰可怖。

這是…自己的身體?

她望著這個身體,歡喜的靠過去想要將自己的魂魄鑽入,卻不料那個身體的喉嚨竟然突然「」的一聲響,唰的一下睜開眼楮。

……

嚇呆!

她目瞪口呆的望著自己的身體睜開了眼楮,然後她的身體像是欲要翻身下床、卻撲通一聲跌到了床底下,掙扎了半天都沒有爬起來。

她有點糊涂。

那是她的身體…但是現在的身體里面卻是其她人。

「將軍——」

就在她震驚不已的時候,突然听到了自己那亡故佷兒燕長生的聲音。

她猛地回過頭,看向營帳門口那個掀開門簾進來的少年身影……

……

「將軍?將軍,醒醒,莫要在這里睡著了,小心著涼。」

燕無雎疲憊的睜開眼楮,從營帳中處理公文的案牘上爬起來,順帶著將一本公文扣在燕長生的腦袋上︰「我說過多少回了,在軍中沒有外人在的時候,該叫我姑姑。」

燕長生被砸了一腦袋,有點兒委屈的模模頭,小聲的嘟囔著︰「這不是在軍營里面嘛!還是叫將軍的好,別人若是听見我叫姑姑、會笑話我小孩子氣的。」

燕無雎整了整領口的衣衫,淡淡道︰「我不過伏在案牘上閉目養神,突然想到了一些過去的事情罷了,怎麼突然叫我起身,軍中有什麼事情?」

過去的事情。

她在夢中所回憶的事情,還有那個還給她身體的女子,都已是昨日過去之事,決不可過于沉湎于其中,她現在必須小心應對明日新的戰場。

那名佔據她身體的女子,為她打下了如今這大好的局面,還醫治好了她早年間落下的所有傷痛病根,她如今必須得加倍珍稀,如此才可守護住一切。

她的蠢佷子、她的燕國。

「姑姑。」燕長生改了口,向她訴說著方才剛剛得到的消息︰「探子來報,啟國的謝常青前幾日突然大病一場。」

「嗯?」

「據聞謝常青前幾日再次跟隨著自己的兄長上戰場,在戰場上無意間遠遠地望見姑姑你一眼,卻沒想到回去之後便大病一場,高燒昏迷不起,已經被送回啟國。」

「然後?」

「據傳聞那謝常青一連高燒了幾天才清醒過來,但是沒想到醒來之後卻像是換了一個人一樣,稀里糊涂的有好多的有事情都不記得。」

說到了這里,燕長生低著頭頗為感興趣的說道︰「姑姑,外人們都在傳,謝常青那個文人是因為在戰場上,看你一眼被你給嚇到,結果便大病一場給燒糊涂了。」

燕無雎嗤笑一聲,道︰「小子亂講,你姑姑我就長得那麼嚇人?」

大病一場…像是換了一個人……

那謝常青也是聰慧,自己在戰場上忙于打仗,這幾年從未再見過他,但是沒想到只不過在前幾天對視了一眼,那小子竟然就已經意識到自己這個身體里面的芯子換人了。

那人也已經走了嗎?

燕無雎又想到了那個將身體還給她的女子,不禁嘆了口氣,接著一邊處理公文,一邊說道︰「那啟國主帥謝常冬,原本就已經想要撤軍,現在他的胞弟生了重病,只怕他現在的心思更不在戰場上。」

燕長生點頭道︰「的確,姑姑你這幾年來,率領著燕齊兩軍與啟國兩軍對峙,屢屢將對方挫敗,處處將敵軍圍追堵截,那謝常冬也早就起了撤軍的心思,只不過听聞是他們啟王不準罷了。」

她道︰「那七國聯軍本就是心不齊,各自有著各自的小算盤,現在眼見得撈不著好處,自然是鬧著要紛紛回國,現在聯軍里面只怕除了啟**隊之外,已經不剩下什麼人。」

「想來那謝常冬竟然能夠撐到現在,果真是個難得的將才!」

她冷笑一聲,接著像是又回想起了前世原本是死對頭的齊軍,如今竟然也都在自己的手下听候差遣,一時面色不禁又有些古怪。

這種事情,不管再過幾年,她就是有點兒不習慣。

「呵!姑姑,這幾年你東征西站,已經將啟國從齊國所佔的領土重新征討過來,現在又出了這麼一檔子事情,想來就算是啟王再不允諾,那謝常冬也是要回去的。」

燕長生伸了個懶腰,道︰「這幾年打仗都沒有停過,敵我雙方都已經是疲憊不堪,我也想早點兒回家。」

燕無雎笑著看他,突然低低嘆息一聲。

她現在還活著。

不僅活著,還執掌這燕國國印和齊國虎符,身體百病消除,再無病痛所擾。

她還能再守護著自己這唯一的親人,她還能在戰場上再拼殺幾年。

至少在她還活著的時候,就算是天命所歸的啟國,也不能擅動她所守護的燕國半分。

等到百年之後,世間格局會如何變化,華夏大地會不會再次統一,世間會不會再無戰亂,那時已經逝去的她便無能為力、也無從得知。

人活一世,不過百年,盡力而為便好。

無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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