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竹猗起床時,精神格外萎靡了些。
昨晚她連夢里都是她哥那聲石破天驚的嚎叫,迷糊糊地被嚇醒,卻發現宋淇瑄那個中央系統的主要負責者以權謀私,開了頁面帶著她爹在研究她的傷口。
那瞬間的驚嚇難以言表。
攏共睡了四個小時不到,竹猗瞧著面前「陪」她吃早飯的宋槿一臉怨念。
她的傷昨晚就被宋淇瑄強迫著中央系統給治好了,外面留著的青紫只是裝個樣子。可當著宋槿的面,她連喝粥都得小口小口地來,喝個半碗就要裝食欲不振。
吃不飽,心好累。
肚子餓的怨念極其強大,以致于宋槿提出午飯還要一起享用時,竹猗沒控制住怨氣,鋪天蓋地地就朝他卷了過去。
宋槿對她的心情何其敏感,走出無憂館思索了好久,亂七八糟的念頭猜了一堆,頗憂心地轉頭問邱副官,「十七姨為什麼心情不好?」
邱副官,「……」
大少,我昨天寸步不離地跟著您,因為您想捅的簍子有點大,我心情也很不好,您沒發現就算了,為啥十七姨太只是朝著您皺了下眉頭,您就思考了一路?
找不到一點點第一心月復的地位的邱副官很傷心。
一傷心,他就想把隱隱猜測的念頭一本正經地說出來。
「十七姨太昨日差點被大帥掐死,今天應該還是心有余悸。」
邱副官瞧了眼還沒太晃過神來的大少,從兜里模了個巴掌大的西洋鏡遞過去,「大少和大帥,還是有幾分相像的。」
所以,看見您就跟看見大帥一樣,想到脖子上那疼,心情能好嗎?
宋槿去接西洋鏡的手一頓,拿過鏡子就把那厚重的鏡子砸到了他身上。
然後轉過身,沉默地往前走。
他自然知道自己和常大帥長得相像,前世他嶄露頭角時,有很多人都說虎父無犬子,夸得常建擎大笑連連。
當時只覺得虛偽荒誕,如今卻多了幾分厭惡。
宋槿徑直進了自己的院子,轉頭看見那開了一院子正開得鮮艷的扶桑花,突然就想起件了不得的大事。
當年殿下還掌權時,有次曾帶他外出赴宴,宴上有個容貌殊甚的書生想坐到殿側,殿下似笑非笑地挑了眉腳,只說了一句話就讓那書生狼狽而逃。
「本宮有阿槿珠玉在側,又何須泥沙礙眼。」
當年他還是那珠玉,如今恐怕也是泥沙了。
宋槿仔細回憶了下那一世之後的三世里的記憶,的確是沒看見過比當年十五六的宋槿更精致俊朗的容顏。
所以,他現在在殿下心目中,是不是丑得有些驚人?
這個念頭一冒上來就消停不下去,宋槿大步邁到邱副官面前,劈手奪了他還沒收進兜里的西洋鏡,將自己上下左右仔細打量了幾遍。
好一會兒之後,他才泄氣般的放了西洋鏡,聲音里多了幾分失落,「去告訴十七姨,我不過去用膳了。」
長成這樣,打擾了殿下用膳的胃口可怎麼辦?
邱副官一臉莫名地張大嘴,等著突然變卦的大少來個解釋。
然而在猝不及防之下發現可怕的「現實」的宋槿並沒有心情給他解釋,他已經格外務實地開始思索應對之策了。
自己安安靜靜地吃了三四天飯的竹猗在不小心吃撐了散步的時候,才恍然想起來她原本是還有個飯友的。
她看了眼正在廊下用小爐子給她煎藥的小慧,漫不經心的語調像是在隨口閑談,「大少最近不在府上?已經有兩三天沒過來用飯了。」
她說話時的嗓音還是有些沙啞,難得會連著說這麼長的句子。
小慧一點不奇怪她開口問的不是大帥而是大少,答得也毫不猶豫,「大少近兩日都在忙主屋失火的事,德澤那邊的苗排長也過來了,說是戰事有變。」
她說著,偷偷抬眼打量竹猗的臉色,猶豫要不要給可憐的大少說兩句好話。
按著她說書的爹爹的說法,大少冒著天下大不違愛上了親爹的姨太,內心的煎熬定是不少,然而大少卻還是處處為姨太考慮,顯見是用情深得不得了了。
以前每每听爹爹說兩個相愛的人不能在一起的故事,她都要哭得眼淚鼻涕一大把的,眼前就有這麼一對,她絕對不能眼睜睜地看著他們有緣無分。
小慧用力地握了下拳,給自己鼓勁,「姨娘,其實大少隱瞞了你很多事……」
「姨娘!」
比小慧更響的聲音蓋住了她未完的話,急沖沖從門口沖進來的小丫頭一把握住了竹猗的手,差點拽得她踉蹌著摔倒,「姨娘,大事不好了!大帥出事了!」
竹猗被她那一推一拽嗆到了空氣,咳得說不出話來。
小丫頭卻像是收到了不得了的驚嚇,根本沒發現她咳得上氣不接下氣,「血,都是血,」她完全語無倫次,「大帥要死了,都是血,那麼多的血,絕對要死了……」
她的聲音尖銳得很,連小花園外在打理花圃的幾個人都聞聲看了過來。
「閉嘴!」竹猗揚聲厲喝,嗓音沙啞得厲害,「誰讓你在這胡說八道?」
她的視線朝著那些個豎直了耳朵朝這邊看著的人看去,還真的對上了幾個視,線漂移不定,一看就有些心虛的。
常建擎作為南方軍的統帥,大帥府又人員混雜,要不被人埋了釘子才不正常。
眼下也沒有時間再去試探那些人,竹猗扯著那個小丫頭的手腕,一個眼神堵住了她還要說話的動作,接了小慧遞來的水喝了兩口。
她再想弄死常建擎,礙于他的地位和影響,也絕不能改變原本的歷史。
那是誰,制造了這樣的意外?
竹猗正垂眸思索,院門口突然進來兩小隊士兵,出手就控制住了除竹猗之外的所有人,帶頭的那個停在她面前,飛快地垂下眼。
「第八集團軍,三排排長苗三旦,見過十七姨太。」
苗三旦,常宋槿親自提拔上來的愛國名將,在四年後打贏了一場名垂青史的以弱勝強的護城戰,最後為了營救被內奸迫害的常宋槿而慘死。
從穿上軍裝的那一刻,愛國,為民,忠誠。他一個不拉地做到了。
竹猗看資料時就對他充滿好感,如今見到了真人,下意識就露出了善意的笑,蓋住了她暗啞難辨的嗓音,「苗排長辛苦。」
宛若清風吹過麥浪,刷拉拉的,讓人滿心喜悅。
苗三旦在耳朵里掂了掂,想著難怪能讓大少那萬年鐵樹開出朵花來。也不虧他為搶來護著無憂館的任務,惡狠狠地陰了那個烈鷹一把。
這樣的姑娘給常大帥為妾,真是鮮花插到了爛泥塘里。
他想了下,到底沒在這時候笑出聲來,只是要裝難過還是有些為難,只能板著臉,讀公告一般宣讀了他來這里的原因。
「大帥今日在街上遇刺,大夫眼下正在全力施救,大少怕府上出了亂子,讓把所有下人都扣了。驚擾到十七姨太,還望見諒。」
竹猗往後退了步,扶住桌子坐下才沒有狼狽地摔倒。
只是那張臉在眨眼間煞白,明亮的眼眸也失去了著落點,迷茫茫地無措。
苗三旦瞧了眼她的反應,默默地在心底里給大少上了柱香。
他也不像去前幾個院子那樣,說完了不管那些個姨太是什麼反應,留下人控制著就轉身走。而是安靜退到了一邊,當這最後一個院子就是他的臨時駐軍點。
半盞茶之後,竹猗像是終于回過神來,撐著桌子站起身,走到他面前福身。
「麻煩苗排長,我想,去陪著大帥。」
她做足了糾結難言的姿態,正準備開始背方才想好的措辭,看著超級難說話的苗排長立即就點了頭,抬腳朝外走。
竹猗,「……」
走了兩步,板著臉,身體的橫截面有她的兩倍的苗排長抬起了看著就滿是肌肉的胳膊,揚了揚似乎要拍她,「大少等會一定很傷心,你記得安慰他。」
竹猗瞧了眼他那粗壯的胳膊,想著這忠誠真是一點不摻水分。
她不敢拍胸脯說能安慰好那只小狐狸,只能含糊其辭。
「大帥和大少父子情深,大帥遭遇這等不測,大少憂心是必然的。大少叫我一聲十七姨,我身為長輩,自當寬慰他兩句。」
安靜地收回手回頭的苗三旦抹了把臉,忍住了罵娘的沖動。
他用為數不多的冷靜,整理了下剛才一路走來的心理變化——
原本想把小姑娘帶過去讓大少開心一下,走兩步想起來,要人小姑娘開口就說是來看大帥的,大少心里該滴多少血……
于是回過頭來打算勸兩句——都是軍營里呆慣了,好險就伸手拍了小姑娘的肩——忍住拍肩的沖動說了兩句,小姑娘就自動將自己代入成長輩了?!
越想越覺得這件事有些操.蛋了,且苗排長向來不善于忍耐。
他毫無預兆地停住了腳步,惡狠狠地罵了句,「我去你老母!」
被突然爆發的渾厚男中音嚇到的竹猗下意識就抬頭去看半空,腳下卻被苗排長剛才忍耐著走路時踢到路中間的石子絆了腳,五體投地地磕在了地上。
重擊之下,剛才還撐得不得了的肚子翻江倒海,沒消化完的食物都沿路返回,投奔了大地的懷抱。
竹猗吐得眼角濕潤,整個眼眶都發紅了。
等她好不容易撐著虛軟的腳,扶著牆挪到了常建擎在的主院門口,宋槿也正好得到了消息從里面急沖沖地出來,正好和她打了個照面。
看見了她眼角未干的淚,通紅的眼眶和格外蒼白的臉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