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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7.第五十七章/混世妖王誓不空

孫悟空。

……

你是不是把過去全拋下了?

……

你為他吃的苦受的傷,你全忘了?!

……

無天界里你受的每一道剜割,都拜他所賜。可他不曾替你求情,更不曾前來探望!刀刃挑開皮肉心髒的痛楚,你還記得吧?

……

那個和尚有什麼好的?嗯?說什麼心甘情願,你當初不還是恨他嗎?

……

憑什麼你現在活得這麼逍遙快活,卻把一切拋給本座來承受?

……

孫悟空,記住。你賜給本座的,本座會一、點、一、點,一、刀、一、刀還報給你。

……

我們會再見的。齊天大聖,孫、悟、空。

……

「嘶……」

孫悟空從夢中驚醒,雙瞳瞪大喘息出聲,「呼、呼呼……」

唐三藏正向借宿的主人拜別,回到屋里看見他這副模樣,不由低了聲。

「怎麼了?」

孫悟空只覺腦仁一陣泛疼,像是被誰一刀劈成兩半一般。他蹙著眉,一手撫上額,任由前額的碎發垂落下來,擋住了視線。

「沒什麼,做了個夢。」

「什麼夢,怎麼喘得這麼厲害?」

唐三藏伸手想拂去孫悟空頭上的汗,那人卻偏頭躲了過去。

「記不得了。」

他狀似無異地起身,挑著金箍棒去洗漱一番,金發沾染了些許水意,如晨間露珠掛在溫軟的燦金花朵上,明耀著世人的雙眼。

唐三藏定定看著他,半晌沒有說話,只轉身騎上白龍馬,和一眾徒兒繼續晃晃悠悠地行往遠方。

風聲無息。

長路無盡。

心事無涯。

彼時正朱明時節,山花爛漫,葳蕤遍野。燻風送野香,濯雨放清涼,澗中花爭芳,溪下柳泛濃。正是一路好景,連唐三藏都放緩了馬速,面帶溫和笑意。

可孫悟空不知怎麼了,始終面色凝滯,像是沉陷在自己一個人的思緒里,起伏不休。

唐三藏將這一切落于眼間,卻不便多問。只默不作聲地關注著。

孫悟空扯下一旁柳枝,隨意地把玩著,心不在焉正出著神。

那夢總給他一種真實之感,可夢里究竟是誰在叫他?

明明心底跳動的血脈叫囂著翻天的熟悉,可腦海里卻沒有半分重合的記憶。

他不由皺起了眉,將柳枝扔于地上。心思沉沉。

「悟空,等會兒不如歇息下。」

唐三藏看得清楚,便出口喚住了他,讓他休息休息好放松心神。

孫悟空一怔,嗯了聲,回頭瞧了朱悟能和沙悟淨一眼。

「你們昨晚有沒有做什麼夢?」

朱悟能正打著哈欠,听此一嗤,眼波如桃浪,「春夢算不算?」

孫悟空跺跺腳,神情略微急躁,「老朱,我問正經的!」

朱悟能搖搖頭,嘻嘻一笑,「大師兄,這就是你不對了。我回的也是正經的啊!」

孫悟空氣氣地看了他一眼,又問那沙悟淨,「老沙,你做沒做夢?」

沙悟淨向來言簡意賅,只開口回了兩個字。

「忘了。」

孫悟空听著心下一個咯 ,轉過了身面色陰沉。

這麼說,昨晚夢境有異樣的……只有他一個?

仿佛覆上了重重烏雲,思索間他只覺連身旁空氣都開始泛冷,結霧凝重。

唐三藏坐在樹下,卸下了馬背上一些行囊,看著孫悟空去取水朱悟能摘些果子,便在樹蔭底下沉心靜氣捻著佛珠默念起了清心咒。

他修的乃是佛道,佛法上造詣越深,對自身修為也越有裨益。這兩日日頭大暖,風輕雲淡,萬里晴碧,卻讓人燥熱難安,心頭一時靜不下來。

「師父,大師兄回來了。」

一旁整理著行囊的沙悟淨跟他說了聲,唐三藏點點頭沒有睜眼,耐心地繼續念著咒。

就在這時,他察覺到有人走近自己,說著,「師父,喝點水。」

唐三藏搖搖頭,沒有出聲回答。

念咒最需專心,悟空也知道。

他原本以為那人會先離開,卻不料就在他念在最要緊關頭時,一只帶著濕潤水意的手指慢慢地,一寸寸地……撫上了他的唇。

閉眼間,一切觸感都被放大了好幾百倍,就如洪流漫潮里逐漸突顯的輪廓。

唐三藏蹙起眉,察覺到那只手指將清水涂抹在他的唇上,柔女敕中帶著粗糙的指月復流連劃過,一點點撫平他有些干裂的唇瓣。

喉結一動,唐三藏心間隱隱一晃。

而那只手指卻還是暗暗撩撥挑逗著,按弄著他上下雙唇,擠壓著唇肉,引誘的味道無比明顯,卻又含而不露。

唐三藏不明白孫悟空到底怎麼回事,正想開口斥聲別鬧,就在那時,帶著水漬的手指進入了他的口腔,刮過內壁,就像在暗示著昨夜無人見證的痴狂。

唐三藏心間大緊,猛地睜開眼來,卻見那人背對陽光,挑眉看著他,神情似笑非笑。

「肯睜眼了?」

「你胡鬧什麼?」

孫悟空不在意地坐到他身旁,「老沙已經被我支走了,你擔心什麼。」

唐三藏指的當然不是這個,他搖搖頭,卻也不便多說苛責。

他接過孫悟空遞來的水筒,咕嚕咕嚕喝了幾口。

孫悟空盯著他的動作,挑唇半笑。

「笑什麼?嗯?」

唐三藏瞥了他一眼,卻听那人回話。

「想笑就笑了。」

孫悟空挑挑眉,蹭近一步仰頭看著他,雙瞳散發隱隱妖異光芒,嘴角依舊是那看似玩味的笑意。

唐三藏覺得這姿勢有些不妙,雖則下月復微緊,掠過心間的卻更多是異樣。

「悟能悟淨他們就快回來了,你這是做什麼?」

「師父覺得呢?」

那人聲音低沉,卻偏生在他耳旁呵笑著,噴灑著熱氣,讓人一癢。

唐三藏只覺有些不對勁。悟空從未這般向他主動過。

他看著那人離自己越靠越近,雙眸直視自己,瞳心光芒隱爍,像是混沌著虛無蒼茫的暗霧,妖異深幽間讓人看不透。

而氣息也離自己越來越近,卻不急不慢地,仿若拋餌垂釣引誘著等魚兒上鉤。

就在兩人雙唇終于快貼上的瞬間,不遠處傳來了一聲厲響,竟是憑空飛來了一根金箍棒!

唐三藏睜大雙眸,看見身上那人身姿矯健地往旁一躍,躲過了金箍棒的飛擊。

而遠處那人見金箍棒快要打上唐三藏,急忙收手招了回來。

「妖怪,你變作老孫我的模樣,靠近師父有何目的?!」

聲音威喝著,那揚眉怒目金發倒立的人影,正是又一個孫悟空。

唐三藏起身,看著兩個容貌一模一樣的孫悟空,心頭一沉慢慢眉頭皺成井字。

而起先倚在唐三藏懷里的那個孫悟空,也斂了掛在唇角的笑意,面色看著半是凝沉半是氣憤。「你這妖怪,你變作老孫我的模樣,騙師父有何目的?!」

另一個孫悟空雙目圓睜,似是未料到這妖怪這般厚顏無恥,咬牙切齒間心緒翻涌握緊了拳頭。「賊喊捉賊?可笑,我是齊天大聖美猴王,你又是哪個山旮旯里來的冒牌貨!」

那人挑起眼來,也握緊了拳,「你這賊喊捉賊的本事也很不錯啊!我乃花果山水簾洞齊天大聖美猴王,你還敢冒充我?這天下誰不知我老孫當世無雙有一無二?!」

他說著,轉過頭正對唐三藏,「師父,這妖物膽敢冒充我,你還不收了他去?」

唐三藏眸光爍了一下,面色微沉。

而另一邊的孫悟空似是氣得就差冒煙了,他提起金箍棒雙目燃火,「你說你是我,那你的金箍棒呢?你敢不敢拿出來?!」

離唐三藏較近的孫悟空從耳後掏出一根如針大小的金箍棒,捧于掌心輕哈著吹了口氣,那金箍棒就瞬間膨脹,變得極大。

「定海神針天地下只有一根,你怎麼會有金箍棒?」

「那你又怎麼會有金箍棒?」

兩人追問時的忿怒和驚愕神情如出一轍,看上去就如同鏡面兩邊的相同影像。

兩個孫悟空都磨牙鑿齒的,氣憤至極。被怒浪沖擊著,他們雙雙大打出手,兩個金箍棒清鳴相交又轟然震開,翻越騰跳你攻我守你進我退間,兩人招數如出一轍。

沙塵都被震起,又被氣浪掀散。

就在這時,朱悟能和沙悟淨也差不多回來了,看見兩個大師兄抱成一團打得難解難分,不可置信般瞪大了雙眼,「這、這又是玩的什麼花樣?哪來的兩個大師兄?」

他朝唐三藏招手,指指那邊兩人大喊著,「師父,發生了什麼事啊!」

唐三藏面上神情暗沉,眸色深重。他沒有回朱悟能,反而盤腿而坐,默念起了大日如來咒。

「唵南無……」

佛音頓起,金光臨照,寶相莊嚴。

唐三藏閉目念咒,面容靜默,雙唇翕動不止。朱悟能看著一急,這都什麼時候了,師父還念這破咒?可就在這時,天空層雲翻滾,投射出一道刺目金光。

那唐三藏,竟是將如來都出動請來了!

如來身形巨碩,盤腿坐在金蓮之上,兩眼似開還閉,聲音縹緲。

「玄奘,非緊急時刻,不得施禁咒。你將我召出來,可有何要事?」

唐三藏面色發白,額上隱有濕汗,看著像是用盡了全部精力。

「有一妖怪變作悟空模樣,如今兩人爭纏不休,難辨真假,還望佛祖定奪。」

如來的神色有些微妙,「你是他師父,你……看不出?」

唐三藏沒點頭也沒搖頭,只沉默著沒有回話。

如來見他那副模樣,便也不再多問,轉首看向大打出手的兩人,甩手便彈出一道金光,將兩人分開。

「住手。」

兩個孫悟空一驚,抬頭看向空中那人,皺起了眉。

「如來老兒?」

「如來老兒?」

都是同樣的桀驁不馴,說話不敬。

「……」

如來吸了口氣,涼涼開口,「你們兩個孫悟空,其中必然一真一假。」

兩個孫悟空同時嗤笑,「這不是廢話?歲數大了你糊涂了吧!」

「……」

如來面上無異,可無人知曉他心下有沒有一陣波濤洶涌。

「……玄奘,你不如施個緊箍咒看看。」

他良久後令著,眉目凝重肅然。

唐三藏心間一緊,莫不是憑如來的般若大智慧眼也看不出真假?

他轉首,看向那兩人,一樣的身姿落拓,一樣的眉目俊秀,一樣的金發蕩波。

他深深地望了一眼,沒人知道唐三藏那剎想了什麼。

他雙掌合十,持著佛珠,終是開口低低念了起來,可那聲音輕得只有他自己听得到,「眸呢哄……」

兩個孫悟空幾乎都同時抱頭倒地,痛呼著「別念了,別念了,師父!你答應過不會再對我使緊箍咒的!」

如來見這情形,目色微動,「你不必再念了,我知道誰是假的了。」

唐三藏果然閉上了口,抬頭看向如來,等著那一句判決般的話語出口。

他指向左邊那個孫悟空,斬釘截鐵道,「他是假的。」

那孫悟空氣得當即跳起來,「如來老兒,你血口噴猴!老孫我要是假的,當年你壓在五行山下的又是什麼?你這是想故意除掉我,故意害我!」

另一個孫悟空抱起雙臂,怒視著他,「都到這時候你還想狡辯?如來老頭都說了你是假的了!」

場面一時混亂無比。

朱悟能捅捅沙悟淨,「老沙,你說誰是假的?」

沙悟淨神色淡漠,轉頭瞥了他一眼,「二師兄不是早就知道了?何必問我。」

朱悟能一怔,只笑不語。

他認得出,唐三藏又如何認不出。

這世上,有個東西叫年久月深。也有個東西……叫不打草驚蛇。

果不其然,在如來施出金缽罩要將左邊那孫悟空收服之時,唐三藏踏出一步,面色復雜地阻住了如來進一步動作。

「佛祖。」

「怎麼了,玄奘?」

如來凝著眉看著他。

唐三藏默然了片刻,半晌後出口,聲音沉著,「他不是假的。」

如來眉頭微動,收回了手。

「你早就知道?」他問著,目色微凜。

唐三藏點點頭,看向如來時,眸光沉沉浮浮,像是心緒萬千,不知該如何做想。

他和孫悟空「相交」至深,一言一行早日刻入心底。如何會認不出?

裝作認不出,不過是為了看看那妖怪到底意欲為何在玩什麼把戲,可沒想到……

如來的回答會在他意料之外。

他聲音微涼,「方才弟子念的……根本不是緊箍咒。」

兩個孫悟空里,只有一個動作遲鈍了剎,並在打滾間神情疑惑地看了他一眼。

正好……便是左邊那個。

而另個孫悟空,不過是在演戲。可笑他演得逼真,卻不知這戲根本還沒開場。

如來眉頭微微蹙著,看不出起伏。

「原來如此,那倒是我看錯了。」

他解釋著,不知是真心是假意,末了居然還展開溫和一笑,「方才見他動作慢了拍,我還以為他是假的。既然你自己早有計謀,那如今真相大白再好不過。」

唐三藏看著這個他向來崇仰尊敬的人,他是佛祖,是萬千子弟的老師,是高高在上任教徒瞻仰叩拜的存在。

可如今,他心下卻有了一二分的動搖。

若是他也認錯了……若是如來將真的悟空收于金缽內……若是金缽內幻現的是作假的本體……

唐三藏一層層想著,莫名脊背一顫,隱隱發冷。

如來這時轉首朝向右邊的假悟空,大聲喝道,「妖精,還不快放下屠刀露出原形!」

那妖怪被揭穿身份,看著卻也不急,面色冷然,挑眉一笑,「這就是本座原形,現什麼現?」

他說著卻是抬手一揮,剎那身上麻布粗服便變成了靈犀鐵葉鎧甲,寒光凜冽,腰上系著一條褐色獸皮束帶,垂著兩條金縷飄帶,腳踏鹿皮錦靴,威勢十足。

而展露在眾人面前的真身容貌,竟然和孫悟空也是一模一樣!

只不過那妖怪的面目,比起孫悟空更為凌厲,似飽含天地戾氣,神情陰鷙。

如來皺著眉看著他,「你究竟是何方妖物?」

他……居然還不能看到這妖的前世今生。

妖怪面上浮現出冰冷的笑意,「我?呵,老頭,本座沒有來處。」

「你莫不是跟那孫悟空一樣從石頭里蹦出來?」如來厲聲搖著頭,「這天地,只有靈明石猴,赤尻馬猴,通臂猿猴,六耳獼猴,不入十類之種,不達兩間之名,超月兌三界六道,你又是何者?!

妖怪點點頭,看著像是很是贊同,「本座誰都是,本座誰也不是。」

口口聲聲本座的,倒不知這人究竟是何身份。

「胡言亂語,你若再不歸降,我便只能讓那金缽罩現出你的真身!」

如來威嚇著,那金缽罩法力無邊,世間種種之物在這罩下沒有一個能逃月兌走不露出原形的。

可那妖怪像是毫不在意般,聳聳肩,目光銳利,低笑了幾聲,「哦?那本座還真想見見識。」

他說著,剎那就提棒朝如來沖去,速度快得肉眼幾乎看不見!

如來瞳孔一縮,將那金缽罩放大得有半個天地大小,一手揮下 當一聲將那猴子困在其中,這才擋過了妖怪的一擊。

他原以為這作威作福的猴子也該投降了,只是沒料到……

金缽罩里那只妖猴似是譏笑著,懸浮半空翹著二郎腿,絲毫沒有受金缽罩威力影響。

「如來老兒,你對本座就用這麼一個破玩意?這是不是,太看不起本座?嗯?」

地上的孫悟空緊緊盯著那人動作,眼見那妖怪抬起手,停頓了半晌,然後于沉寂中打了個響指——

「砰轟轟!!!」

剎那間,金缽罩裂成萬千細小碎片,從空中碎落,又因著特殊的材質,在一瞬間粘合成嚴絲合縫滴水不漏的原貌,又變回了那個完完整整的神物。

而原本困于罩中的那人,此時卻儼然靠在金缽罩旁,抱著雙臂雙腿交叉,看著像師父方才一舉對他來說不費吹灰之力。

如來睜大眼,不可置信地看著他,神色終于有了隱隱的碎裂。

那妖怪挑挑眉,打了個哈欠,「啊呀呀,那罩罩嚴實倒也是嚴實,被本座這麼一擊,還可以再變回去,不錯不錯,本座喜歡。」他伸了個懶腰,「這罩倒是可以給本座拿來睡大覺用,這下啊,就不會被吵醒了。」

如來指著他,狠狠甩袖,烈烈破空,「放肆!」

那妖怪听此,卻也厲了眉目,和如來一樣,甩袖凌風,雖不比如來莊嚴,卻比他更多了幾分王者之威,「放肆!」

這還是十方三際里,破天荒的第一次有人敢對至高無上的如來如此說話。

哪怕是五百年前的孫悟空,也不曾如此高聲呵斥。

「收起你那些派頭架子,本座面前,還沒有你如來撒野的份。」

如來深吸了口氣,直想著差點被這妖怪亂了心,毀了千萬年修行去。

「妖猴,你到底姓甚名誰,從哪里來,往何處去?」

那妖怪看著有些不耐,「不是說過了?本座沒名字,也沒來處。從混沌里來,到混沌里去,要真說起來,這天下四方,每處每寸,都是本座的來處!」

那如來只當他在胡說,卻听那人語意一轉,「不過名字嘛,有一個也無妨。」

他低下眼,看看唐三藏身邊的孫悟空,「既然他叫孫悟空,那本座不如……就叫誓、不、空!你們口口聲聲四大皆空,本座偏不如你們意,本座誓不見空,誓住相入妄,誓要這世間——再無空,再無佛,再無神!哈哈哈,哈哈哈哈!」

他大笑著,恣肆狂放,笑聲仿若從胸腔里奔走而出,響徹整個天地,飛沙走石。

孫悟空听得那人話語,面色一點點沉了下去。

未知的熟稔充塞著他整個心房,擠迫著喘不過氣。

誓不空掏掏耳朵,看向如來神情輕蔑,「今日本座心情好,便只開一次殺戒。老頭,不如就從你開始吧?嗯?」

他雖是問著,卻絲毫沒有征求如來同意的意思。

就在那一瞬,他揚手,召喚出滾滾濁氣,黑霧翻騰飛揚,變換成三千六百種樣子,在誓不空身後繚亂著,似青面獠牙的妖魔,張開了血盆大口。

如來盯著那人身後滾滾不絕的濁氣,瞳孔一縮。

「原來是你!……」

「怎麼,你在找本座?」誓不空挑眉,「也是,天界佛界那麼多神仙受濁氣感染跑到下界去化作妖魔……你要是再沒發現,嘖,那就真的是老糊涂了。」

有風方起浪,無潮水自平。

這幾百年來,世間濁氣越來越重,隱有與清氣相抗衡之勢,而天庭和佛祖座下,也有越來越多的仙人和弟子逃月兌下界,墮為妖魔作惡一方。如來和玉帝合作,苦尋根源數百年,未料竟是出自這一人之手。

「你擾亂天界,究竟有何目的?」

如來眯起了眼。

誓不空卻只覺得這老頭真是煩人的很,跟個蒼蠅似的一直嗡嗡嗡。

他嗤笑聲擺擺手,「這麼簡單你還看不出來?當然是把所謂的神仙全部滅掉啊!」

這幾百年他步步落子布局,到如今,也是時候該收網了。雖則孫悟空唐三藏這一步走得不盡人意,不過日後解決也無妨。

誓不空踏著腳下洶涌濁氣,步步逼近如來,面上仍舊帶笑,帶著絲惡意和挑釁。明明是和孫悟空一模一樣的面容,卻截然相反地絕不會讓人混淆。

「如來,你是怎麼說的?邪不勝正?濁不勝清?魔高一尺道高一丈?嗯?」他一邊信步往前,一邊松了松筋骨,威迫由內散發,「這幾百年,要看的本座已經看透徹了。究竟什麼是正,什麼是邪?難道信佛的便是善,不信的便是惡?呵,可笑!」

誓不空譏笑著,「今日本座便叫這天地看看,什麼叫作正不勝邪,什麼叫作……濁氣為王!」

他話音說完的那剎,甩出手中「金箍棒」,翻身而上腳踏玄冰鐵棒,以勢如破竹之勢朝著如來直直沖去,身遭滾滾濁氣都騰繞著為他破開長空流雲,讓出一道濁氣為基的道路來。

如來如臨大敵,屏息靜氣地盯著誓不空的動作,暗嘆那人速度之快,萬分小心地使出了佛家心印,雍仲恰辛——「卍」!

卍乃佛三十二相之一,相當于將佛本體其一使出運用,萬分珍貴,不到危急時刻絕不輕易行此**。而其名「雍仲恰辛」,包含的正是無窮無盡的真理。

「雍」意為無生,「仲」意為無滅,「恰」意為祛邪,「辛」意為解月兌,合起來便是「無生無滅,去除邪見成就大圓滿境界」之意。

這卍可不是憑空想出,而是當年初始佛陀觀見宇宙大如來智慧,見星河輪轉,四條旋臂以卍的形態緩緩運動,從而得到啟發知曉了這宇宙萬象人間百態的終極智慧,畫下了這卍符號,以佛家心印的形式傳承于世,奧義無邊。

卍與一個右旋,代表吉祥祛邪,一個左旋,代表佛法無邊,兩者乃鏡像共生,對立並存。右旋乃萬物歸宗,意為物極必反,左旋乃萬物始終,意為物反必極,兩者如圓,開頭和尾端相承,循環間無窮無盡。據入滅的佛子所說,這十方無量的所有大智慧,便都在這兩個符號里了。

誓不空見如來使出了心印,也沒敢大意,瞳孔一縮,將濁氣幻作一把寒光利劍,朝那「卍」的中央刺去。

他大可以不這麼做,不過心底的執拗卻叫囂著要與這佛家至高無上的法印一拼高下,看看究竟是所謂的佛法厲害,還是他這妖法厲害!

「轟!!!」

就在兩者撞上的那一瞬間,天地瞬時變色,風雲變幻起伏洶涌,吹沙走石天昏地暗,宛如山岳崩頹,四海浮滾。

如濤浪翻滾的濁霧遮擋了視線,讓人不由眯了眼,看不清晰。

一片混亂間,眾人衣袖獵獵,長發散亂。朱悟能被風沙嗆了鼻,口中還不住叫喚著,「哎,果子!我的果子!被吹走了!……干!」

他低罵著,看著很是惱怒。

就在這時,沙悟淨戳了戳他。

「做什麼……」朱悟能一句話還未說完,卻見沙悟淨指向的半空中,那震動天地叱 風雲的一擊……已然有了結局。

只見如來和誓不空兩人都各自板著臉,手上握起了拳,卻強撐著沒有撫上胸口。

「老頭……」誓不空壓住口中咳響,他的尊嚴和驕傲不容許他在虛偽的佛祖面前,有任何的怯懦和示弱,「你的法印……還不賴嘛。」

他說著,嘴角流出一條血絲。

而如來蹙著眉,胸膛起伏,亦是不太好受。

如來將口中血沫咽下,裝作沒事人的樣子,拈指的兩手微微顫動,「你這一擊驚天動地,若無滾滾濁氣,絕難使出。可你……究竟哪來的這麼多濁氣?」

誓不空眉間一皺,生生咽下一口血。

「本座的濁氣……自然是上天賜的!本座降臨世間,乃是上天預兆所示,叫本座救妖魔于水火之中,共建真正平等自由的極樂世界!」

誓不空身形一顫,隨即強吸一口氣招來一朵濁雲,「今日本座就先陪你玩到這里,來日……呵,咱們再好、好、聚、聚。」他說著,舌尖舌忝了舌忝唇角,眸間躍著興致勃勃的冷光,鋒利如出鞘寒刃。騰雲之前,他低頭看了眼山崖之上的孫悟空,還有他旁邊的唐三藏等人,目光深重了一瞬。

「孫悟空,我們會再見的。」

【——孫悟空,記住。你賜給本座的,本座會一、點、一、點、一、刀、一、刀還報給你。】

【——我們會再見的。齊天大聖,孫、悟、空……】

孫悟空听著那話,頓時一陣腦中作疼,低聲嘶叫抱著頭,卻不知道到底怎麼回事。

闖入他夢來的那人,是不是就是這只猴子?

他們之間又到底有何聯系,要這等糾纏不休?

那人又為何長得與他一模一樣,有根如意金箍棒,濁氣實力竟還可以與如來匹敵?

腦內如結成亂麻,炙熱滾滾,翻騰不休。

那如來待誓不空一眨眼不見後,就吐出了口血輕咳了咳。

方才使出的卍不僅是心印,也是世間大無量的照鏡。

可他不僅沒從鏡像里看到那人的來歷……

沒想到,還從那鏡像里看到了出乎意料的一人。

如來默想著,終而目色復雜地看了眼崖上的孫悟空一行人,沉沉思緒間不知道到底想的是什麼。

「這事我會徹查,你們不必擔心,繼續好好上路便是。」

如來低聲說著,身形一轉便消失于浮空層雲之中,不見蹤影。

唐三藏原本還有些許疑問藏著想質問出口,可眼下見孫悟空暗疾發作似的倒地痛呼,不由心下一緊,也不便再繼續追問如來。

他低撫上蹲在地上抱頭打滾的孫悟空,「可還好?哪里難受?」

孫悟空咬著唇,「呃……啊!……」

那模樣,看起來竟是比受緊箍咒之刑,還痛苦幾分。

「心……心髒……」

他小臉皺成了一團,一手撫上胸口,緊抓著衣服,力道大得快要抓破。

「心髒……好疼……」

唐三藏倏然想起,是了,他這大徒兒一向心髒不太好,據說是以前受過什麼刑,留下了隱患。

當初上路之始,他不分輕重念了幾次緊箍咒,悟空也是到要緊處就揪著胸口,一副冷汗灕灕的模樣。

【——大師兄……你沒事吧?

——沒……事……老毛病了。】

唐三藏面色一變,支起孫悟空一支胳膊,將衣裳扯開了些許,一手便覆上那人心口,口中低聲不絕的,似是在念什麼咒。

孫悟空哼了聲,察覺心中堵痛稍微緩解了幾分,胸膛相踫之處更是猶如生熱,不由輕喘著問出口,「師父念的……是什麼咒?」

「觀音咒,有療傷之效。可覺得還好了?」唐三藏念罷,一邊扶起孫悟空,一邊低聲問他。

雖則仍有隱痛,可比方才那宛如刀割的痛楚好過太多。孫悟空蒼白著臉搖了搖頭,「沒大礙。」

還是那分倔強性子。每每讓人心疼卻無可奈何。

不遠處沙悟淨看看舉步又止的朱悟能,「二師兄?怎麼不過去?」

朱悟能微滯著搖搖頭,待反應過來一手打上沙悟淨的頭,「沒看見師父正在給大師兄療傷?我過去湊什麼熱鬧?」

沙悟淨咕噥的聲音輕了下去,沒人听得清。

「可你明明是最愛湊熱鬧的那個啊……」

要說那回真假美猴王一事後,唐三藏一行人起初行路還小心翼翼,警惕著風吹草動。不過如此兩三日後,也沒什麼異變,眾人不由微微放下心來,和往常無異地繼續行路。

想來那次誓不空和如來大戰,兩敗俱傷,若要卷土重來,還需要一些時日。

這一日,他們又上了一個山頭,听說前方十幾里,便是一個神秘國度,只是耳聞稀少,不知其真實面貌究竟如何。

那山嶺松柏映青,野藤崢嶸,萬丈崔巍,千層懸削,峰崖高深。一路踏過蒼苔碧蘚,終至林間深幽處。唐三藏想著日頭不早了,便搖搖頭,自馬上翻身而下,「今夜便在這兒歇息吧。」

三個徒弟都沒什麼異議地點點頭,而白龍馬正在樹旁吃著馬草,腦袋一點一點的,不算點頭。

那林間佳木爭茂,溪澗瀉玉,鶴鳥振翅,嘹響長空。正是春夏好時景。

孫悟空照例去四周巡邏了圈,確保此處的安全。唐三藏也習慣性地將行囊卸下,收拾整理著。在箱篋里翻找佛經之時,唐三藏不知怎麼,又翻出了當初他萬分繾綣小心保存的畫像。

眸色微變的,他將那畫像又展開來。

畫上之人正是英氣勃勃,靈動鮮活,俊秀萬分。

時隔多日,再看這幅畫像,心中所想卻已是截然不同。

他撫模上畫中人的眼角,摩挲著至了瞳孔。面色微動疑慮重重。

當年,他是照著李玄清的樣貌才作下此畫。只是後來,見陛下的機會越來越少,那人也待他越來越疏遠,這幅畫行至中途,竟怎麼也畫不下去。幸得他記憶力非凡,看過一遍的基本不會相忘,便僅憑著記憶,又或者說,僅憑著所思所想,才把這幅畫繼續完成了下去。

只是之前日夜觀覽,他卻時至今日才發現,這畫中人的瞳孔里,不知為何映上了一抹白。

猶如倒影般,散開層層漣漪,蕩漾成那人眸里痴痴念念的所在。

在長安之時,他雖則也是個出家人,更多的卻是以李玄清謀士的身份,行游來往于眾人之間,便褪了白衣,換上世俗錦衣。而這瞳中的一點白……又為何會在他作畫時,無意中被點上?

唐三藏沉沉想著,手上撫模的動作卻是輕柔了萬分。

這時正巧孫悟空巡邏回來,肩上扛著根金箍棒,遠遠地看見那臭和尚又在模畫像,不由一嗤,神色冷了幾分,「又想你那小皇帝了?」

唐三藏一震,轉過頭望了他一眼,這才穩住身形將那畫像又卷起,「有悟空你在,為師又怎麼會想陛下?」

孫悟空挑眉,翹起二郎腿坐下,靠在石壁上,「師父這話的意思是說,老孫我不在了,你就想小皇帝了?」

唐三藏搖搖頭,將那畫像收好,走至孫悟空面前,俯在那人始料未及之時,在他的眼楮上輕輕吻了一下,「你知道為師不是這意思。」

孫悟空心間一頓,差點就這麼停住。

他一手撫上眼,只感覺微微濕潤間隱隱酥麻,一路麻到心髒,快要喘不過氣。

不太適應的,他偏過了頭去,耳根泛上不易察覺的紅意。

「都說了……別親我的眼楮!……」

唐三藏看著有些訝然,兩眼睜大,隨即輕輕笑了出來,與山澗流瀉成咚聲清鳴。

「不親眼楮……那這樣呢?」

他俯,兩手靠在石壁上,圈住孫悟空,頭靠得越來越近。

熱氣噴灑上毛孔,引起一陣又一陣戰栗。

孫悟空全身僵硬,眼看唐三藏的唇離自己越來越近,卻絲毫反應不了,也推卻不得,就像個初嘗情愛的毛頭小子,青澀如枝上鮮果。

唐三藏的聲音很低,對孫悟空來說卻帶著蠱惑人心的力量,失神間只能被牽著走。

「悟空,把舌頭伸出來。」

孫悟空心頭猛跳,卻照做地將口中一點女敕紅,慢慢地,探出了唇齒,猶如紅杏招搖著,蔓過了牆頭。

唐三藏攫住了他的舌尖,雙唇吸吮著,似要把舌中所有水分吸榨殆盡,可偏偏那份凶猛里,又帶著些許柔和,給人留了半分余地。

孫悟空起初身體僵硬如木頭,不知該如何反應,面上更是撲地染上紅暈,睫毛不住撲簌著,眼神左轉右轉,不敢看唐三藏,也不看兩人交纏的動作。可後來,唐三藏也伸出舌尖來,舌忝著他的頂端,猶如描畫般轉過了一圈又一圈,相觸糾纏間發出嘖嘖的水聲。心頭一動,他的思緒也慢慢游離開去,漸沉其中,反客為主地學著唐三藏的樣子,兩條舌頭如蛇纏繞在一起,滑溜溜的似在嬉戲。

「哈……」

待分開時,兩人皆是一片喘息,只是眼中依舊亮得燦比星光,閃爍著獨一無二的情動。

孫悟空感覺到小月復一陣發緊,抬頭盯著唐三藏,「你知道眼下我禁不起撩。」

全真殘留在他體內的濁氣如今已經越來越少,痛楚也越來越少發作,想來一是自身淨化,二來便是幾次都作**發泄了下去。只是如今,他體內濁氣算不得根除殆盡,也禁不起撩撥。

唐三藏一笑,「那不如就一撩到底,也好替你揮發濁氣去?嗯?」

「那……悟能悟淨回來怎麼辦?」

孫悟空雖遲疑著,卻也知道自己已經**萌動。

「我認識的孫悟空可不是顧忌這顧忌那的人啊?」

「我認識的師父也不是動不動就撩撥發情的人。」

兩人直視著盯著彼此,說出這話,卻都于彼此眸里捕捉到一絲笑意。

這一路走來,他們已然變了太多。

孫悟空從起初的陰沉暴躁,變得逐漸隨和,學會了顧慮大局,學會了照看師弟,學會了體諒,學會了相信,學會了接納善意。

而唐三藏,也從原先的壓抑情/欲,開始慢慢動心,慢慢動情,從原先的順勢無為,變成了學會出手,縱使破戒也從不反悔。

他們都一點點改變著。與其說這一路教他們的是成佛,不如說,是成人。

成為越來越好的人。

也重新愛上那越來越好的人。

這七百年,或是無意,或是有心,或是忘卻,或是記得,他們曾溫暖過,躲避過,傷害過,糾纏過。

孫悟空在一掩蔽的草地上,和唐三藏動情擁吻著,兩人撕咬在一起。

他不信佛,可那麼萬千偈語中,卻有那麼一句,他覺得或許是對的。

過往種種皆如夢幻泡影。

你看得見他們的存在就好,不必伸手去觸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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