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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賤民!你怎敢如此放肆!」那青衣女子臉色漲得通紅,聲音更是瞬間尖利起來,似乎被沈芊扯破了遮羞布。

喧鬧吵嚷的聲音吵醒了睡在前院的驛丞,他急忙起身,連衣裳都還沒來得及整理,就氣喘吁吁地跑了出來,眼見著面前劍拔弩張的場面,嚇了好大一跳︰「這……這是怎麼了?兩位消消火,消消火啊!」

那青衣女子見驛丞出現,像是找了依仗,立刻指著沈芊,對驛丞道︰「驛丞,你來的正好,這等刁民,竟敢沖撞我家大人,辱罵我家夫人,你說說,該當何罪!」

這帽子扣的,可真是厲害了!沈芊站在一旁冷笑,雙手抱胸,一副看著對方表演的模樣。她倒要看看,這個「厲害」的丫鬟還能扣出什麼罪名來!

果然,對方以為憑自己這邊的勢力,驛丞必然會站在自己這邊,遂越加起勁了︰「驛丞大人,不是奴婢說您,您這般隨意地把人放進驛站,少不得就會出現這樣不知天高地厚的賤民,膽敢沖撞貴人,您說說,出了這樣的事,您在貴人面前,也難辭其咎吧?」

驛丞連連作揖︰「姑娘,你稍稍息怒,此事……」

那趾高氣揚的奴婢直接打斷了驛丞的話︰「好了,驛丞大人,您一時疏忽也屬正常,只要把驛站中的刁民都趕出去,此事便算了解了。」

說完,她還斜眼打量了一下沈芊,大約是以為勝券在握,臉上滿是得意和惡意,仿佛看到沈芊被趕出去,在這兵荒馬亂之中慘死,對她而言是一件極大的幸事。

若是往常,遇見個把狗仗人勢的奴才對人呵斥打罵,把人趕出驛站,沈芊也許不會像現在這樣生氣,但是現在,外頭正打仗著仗啊!且不說韃靼人不知什麼時候就會揮兵而來,大肆屠殺,就說這妻子還生著病,丈夫又遭了毒打,如今城里村里十室九空,他們要去哪里找醫生看病看傷?這是活生生地把人往死路上逼!

心狠至此,如果是此刻放過,日後還不知道要殘害多少人命!

沈芊越想越生氣,見她如此得意,便轉頭問驛丞︰「驛丞大人,卻不知這驛站可是有規定,只能容許達官貴人入住?」

那奴婢以為她害怕了,在一旁高聲冷笑︰「現在知道怕了,哼!」

驛丞朝著沈芊一拱手,回道︰「按照本朝律令,驛站的主要工作是傳遞文書敕令,接待往來官員等,但是在不忙碌的時節,也允許私下經營,接待百姓,但官員是優于百姓的。」

驛丞講得很清楚,沈芊也听得很明白,遂抬頭看向對面的女子,好得很,這一次,于情于理,都是她這邊對,她倒要看看面前這人還要怎麼辯!

那奴婢瞪向驛丞︰「驛丞大人,既然官員優于百姓,那有官員入住,自然不能再放這些刁民進來了!」

「哦?難道這驛站已經住得滿滿當當,連柴房瓦舍都沒了嗎?」沈芊勾起一絲笑,看著那女子,「還是說,有哪家平民百姓佔了你家大人的上房了!?」

那奴婢怒氣沖沖地指著沈芊︰「你……你!只要我家大人在,這些賤民就不能進驛站!」

「好!好得很!」沈芊眸子冒火,轉頭就去問那哭跪在地的民婦,「你們是什麼身份,往日做什麼的?」

那民婦雖哭得上氣不接下氣,但知道沈芊是幫他們的,遂依舊滿懷希望地回答︰「回貴人……民婦一家原是昌平縣郊外的農戶,只是因為實在沒辦法了,才……才會求助驛站……真的不是有意沖撞貴人。」

多虧前些日子通州城的知府錢大人發布的那則征兵征糧令,讓沈芊對這大周朝的戶籍制度印象深刻,也知曉了這朝代的三六九等都是怎麼分的!

得到了那民婦的回答,她立刻轉身,放聲大笑,直笑得那奴婢色厲內荏地出聲大喝︰「你笑什麼!」

沈芊上前兩步,指了指跪在地上的民婦,轉頭看向那青衣奴婢,眉梢眼角都帶著諷意︰「我今兒可真是听了個大笑話!你叫他們賤民?他們是大周黃冊上白紙黑字寫著的民戶,堂堂正正的人,名正言順的大周百姓!你呢?奴籍!按照大周律令,可是連人都算不上的!你哪來的臉叫他們賤民!」

這一點狠狠戳在了青衣奴婢的七寸上,甚至比剛剛質疑她身份那兩句還要狠,她猛地退了兩步,差點跌倒在地,扶著胸口不停喘氣,好似下一刻就要暈厥。

也難怪,這青衣奴婢是家生子,從小就陪在小姐身邊讀書,算起來粗重活都很少干,平日里就是研墨繡花,跟著小姐識文斷字,慣來自視甚高,府內府外都是副小姐的做派!如今竟被人指著鼻子罵「奴籍」「不算人」,如何能受得住。

然而,沈芊可不管她受不受得住,繼續逼近一步道︰「哦,對了,你不是還嫌棄他們卑賤,要他們滾出驛站嗎?可惜,按照大周律令和你的理論,他們比你高貴多了,若要滾出驛站,也該是你先滾!」

「你……你!」青衣奴婢抖著手,終于徹底站不住,被氣得仰倒在地,好在站在邊上的那幾個壯實家丁動作快,伸手將她扶住了,她猛地抓著家丁的袖子,像是抓住了最後的救命稻草,尖叫道,「你們把她扔出去!立刻扔出去!」

家丁都是不能入內院的三等奴僕,若不是這次大理寺卿舉家逃難,顧不得什麼禮節,他們是決計不可能見到這些主子和內院的大丫鬟的,所以這些日子,家丁們都表現地異常英武,試圖在主人面前立功。

如今見這大丫鬟一吩咐,立刻急于表現地圍了上去,作勢就要去踫沈芊,沈芊退了兩步,厲喝︰「你們敢!」

那青衣奴婢扶著胸口站起來,神情扭曲而刻毒︰「你這賤民,我今日就好好教訓教訓你,看你還敢不敢這般牙尖嘴利!」

就在這群家丁圍住沈芊,要動手之時,忽然傳來一道威武的男聲︰「你們在干什麼?住手!」

來人正是早起練武的項青雲,他乍一看到一大群身強力壯的男子圍住沈芊,便急了,大步並作兩步跑到她身邊,兩手一伸,拽著兩個家丁的衣領,就把人往後摔!項青雲身材高大、武藝不凡、力能扛鼎,一個人挑這五個家丁,是一點壓力也沒有,不多時,就把這五個家丁都撂翻在地!

沈芊從來沒覺得這愣頭青這麼帥過,忍不住喊了一聲︰「打得好!」

項青雲剛剛回過頭來問了一句︰「怎麼回事?」

前方就又傳來一聲怒喝︰「你們在干什麼?」

兩人頓時轉頭看去,就看到驛站正廳前面忽然出現了很多人,站在前方的是一個穿著官服的中年男子,他身後還站著幾個奴僕,奴僕的後面又站著兩個明顯像是主人樣的女子,其中一女子著深藍襖裙,戴著金飾頭面,年歲不小,顯然是女主人的模樣,而另一個著姜黃色交領短襖,外罩對領褙子,下裳亦是鮮女敕的柳綠色,最關鍵的是,她戴著皂紗帷帽,顯然是還未出閣的姑娘。

沈芊正眯眼辨認著來人,那青衣奴婢卻已經快速地跑到官服男子的面前,跪倒在地,掩面而泣︰「大人,這兩個刁民,不僅污蔑您和夫人,還動手打傷了府里的家丁,奴婢無能,未能及時阻止他們……」

沈芊哼了一聲,極為不屑,這等小人,顛倒黑白的功夫真是爐火純青!

「大膽!你們是何人?竟敢動手打本官府中家丁奴婢!」這位大理寺卿听了自家奴婢一番顛倒黑白的話,竟連問都不問,直接發怒責問起了兩人。

沈芊很是驚愕,但她隨即也越加憤怒,難怪這家的奴婢如此囂張如此狠毒,原來是上梁不正下梁歪!

她看著跪倒在地,掩面哭泣仿佛受了天大委屈的女人,對著這位大理寺卿大人道︰「大人不妨問問你家的奴婢又干了些什麼!」

那大理寺卿看著跪在前面的青衣奴婢,又瞪了沈芊一眼,便道︰「好,綠芙你說,將這事情原委說清楚。」

綠芙邊哭邊淒淒慘慘地說了起來︰「是,綠芙絕不敢又半點隱瞞。這些日子,小姐一路顛簸,昨夜又沒睡好,很早就醒來了。奴婢便想著,準備些熱水和花瓣,好服侍小姐,可誰知道,剛剛走到這門口,便將這兩人不敢不顧地往里沖,奴婢怕這兩人是奸細,便著家丁將兩人拿住,好好審問,可誰料……誰料……」

綠芙一邊哭,一邊小心翼翼地回頭去看沈芊,隨即又像是很怕她一般,縮了縮肩,繼續梨花帶雨地胡說八道︰「誰知,誰知這位姑娘突然就沖上來,不僅攔著不讓奴婢審問這兩人,還將奴婢好一陣辱罵,甚至污言穢語涉及大人和夫人,家丁們氣不過,一時氣怒……又不知從哪里出來這位姑娘的同伴,將家丁都打傷了……」

「啪啪啪!」沈芊忽然鼓起掌來,盯著跪在地上的女人似笑非笑,「往日常有人說口舌之利,遠勝刀劍,我今日可總算見識到了。綠芙姑娘,你有這般的內宅本事,竟然還只是個奴婢?真是讓人驚訝啊,我還以為,你少說應該是個姨娘了呢!」

「放肆!爾等刁民,不僅當眾行凶,竟如此放浪,當眾說這些污言穢語,是以為本官不敢治你們的罪嗎!」這位大理寺卿勃然發怒,長須美髯都氣得發飄,一副要將沈芊和項青雲下獄的模樣。

沈芊怒視這位所謂的大理寺卿,簡直要被他的昏庸和無能給氣死了。

然而,還沒等沈芊發作,那位帶著帷帽站在後面的小姐忽然分開人群走了出來,走到跪著的綠芙身邊,抬手將她扶起,對著大理寺卿道︰「爹爹,綠芙確實是為了給我摘花才會走到前院來。她自小就在我身邊,最是溫柔嫻靜,不爭不鬧,若非真是受了天大的委屈,絕不至于如此失態。」

說完,她還很憐惜地嘆了口氣。

溫柔嫻靜個屁!剛剛一口一個賤民的是誰?沈芊著實是忍不住爆了個粗口,這一家子,她竟不知道是那綠芙的演技太好,還是這一家子太蠢,竟真會認為那樣刻薄惡毒的女人賢淑?

「來人,把這四人壓下去,本官要好好審一審這四個膽大包天的刁民的來歷!」大理寺卿大手一揮,就要把沈芊兩人和門口跪著的夫婦給關起來。

項青雲輕喝了一聲,擺出樣式就要和這些人干架。然而,沒等這些奴僕圍上來,就听到後面傳來少年人那清亮嚴厲的聲音︰「嚴大人,你沒空在大理寺審案,倒是有空跑到這荒郊野外來耍官威了!」

這聲音太熟悉,嚴奉君忽然有些腿抖,等他轉過身,看到穿著玄色衣裳、面容冷峻又威嚴的少年大步走來,他終于站不住了,撲通一下跪倒在地,顫巍巍地行了個大禮︰「太……太子殿下!」

這話一出,整個前院,呼啦啦地跪了一地,嚴奉君的夫人徐氏,那位扶著綠芙的嚴小姐,一直裝木頭人的驛丞,還有身後那些氣勢洶洶的奴僕,全都跪了下去。場中站著的,只有沈芊、項青雲和趙曜三人。

項青雲瞧著大家都跪了,很是尷尬,轉頭就給沈芊打眼色︰咱們要不要跪?

沈芊嘖了一聲,陣仗著實有點大,扛不住,她回了項青雲一個眼神︰意思意思跪一下!

兩人打完機鋒,便也跟著屈膝要跪,不過還沒等沈芊跪下去,趙曜便扶起了她,笑道︰「一早就沒人了,竟然跑來了這里,該喝藥了。」

邊上已經跪下去的項青雲憤憤不平地瞅了瞅邊上的沈芊,說好一起跪的呢?

趙曜才不會讓項青雲起來,他很理所當然地無視了項某人,只專心致志地盯著沈芊喝藥,等沈芊把藥都喝完了,才滿意地從她手里接過碗︰「你今兒怎麼起這麼早?」

「額,昨天睡多了,今兒睡不著。」

趙曜能自然地無視這跪了一地的人,沈芊可做不到,她忍不住伸手扯了扯趙曜的袖子,示意他快解決面前這場景。

趙曜這一路走來,其實大體听了些,大約是嚴家那個奴婢惹了沈芊。當然,事情的原委,他不了解。不過,也不需要了解,反正他說過,和沈芊作對,就是和他作對!而所有和他作對的,都該去死!

沈芊可不知道趙曜心里轉著這麼凶殘的念頭,她扯著趙曜的袖子,把事情原委細細說了一遍,包括綠芙是如何指使人毆打這對夫婦,如何凶殘地要把人家扔出去,讓他們自生自滅,又是如何狐假虎威,要處置他們這些沖撞「貴人」的賤民。

這一番說的,讓跪在地上嚴奉君冷汗直流,而跪在後頭的綠芙已經徹底癱軟在了地上,她無論如何都想不到,這個粗布麻衣的女人,身份會這般尊貴!如今她犯到太子殿下的頭上,哪里還有生機!

趙曜听完沈芊說的話,繼續慢條斯理地從袖中抽出帕子,遞給沈芊,示意讓擦一擦嘴,還笑道︰「你不是一向厭惡這苦藥,今天怎的喝得如此痛快。」

沈芊可沒有趙曜這樣的閑情逸致,在一地跪著的人頭前嘮嗑,她再次用力扯了扯趙曜的袖子,朝他瞪眼。

雖則沈芊這「窮凶極惡」的態度與撒嬌相去甚遠,但在趙曜的腦補中,這就是沈芊在向他示弱啊!可憐小太子這一路都是被沈芊恐嚇、使喚、當孩子一樣照顧,真是頭一回感受到沈芊對他示弱,他簡直不要太爽,雖然扮豬吃老虎這招好用,但身為男子,用這招用久了,自尊心還是很受挫的。

盡管趙曜一點也不想浪費時間在跪著的一堆人身上,但沒法子,沈芊的眼楮都快瞪出來了。他只要低頭去瞧嚴奉君︰「嚴大人听清楚了嗎?身為大理寺卿,該如何斷案,應該不需要本王教你吧?」

嚴奉君最怕的就是趙曜提大理寺卿這茬,畢竟他這已經不是擅離職守的問題了!陛下被敵軍所擄,殿下生死不明,京師被破,百姓遭屠,他身為三品大員,竟一聲不吭就帶著家眷出逃……雖然逃跑前,他做過無數遍心理建設,篤定法不責眾,篤定日後的新皇還要靠他們這些老臣重振朝綱,可是誰曾想他會如此倒霉,一出京城就遇到了太子殿下!

遇見了也就罷了,太子殿下如今落魄,他若是能抓住機會表個忠心,日後也有從龍之功,可誰又曾想,他府內竟有如此愚蠢歹毒的奴婢,直接把人給得罪死了!

可以說,此番就算趙曜寬宏大量不追究綠芙,嚴奉君也不會放過她。

果然,趙曜這話一問出來,嚴奉君立刻叩首回答︰「稟殿下,是微臣管束下人無方,養出此等刁奴當眾行凶,都是臣的錯,臣有罪!」

趙曜知道他在怕什麼,確實法不責眾,他不可能全處理了這些貪生怕死之輩,但如今嚴奉君既然送上門來,他卻也要拿他立一立威,讓這些老臣們知曉,他可不是能任由他們擺布的傀儡!

「嚴大人,你急著請罪做什麼?難道不該先審案?」趙曜慢條斯理地開口,「諸位都起身吧,本王不大喜歡人都跪著。」

項青雲站起身,暗自月復誹,虛偽!不喜歡人跪著,還讓人跪那麼久!皇家子果然都虛偽得很!

「是,是……」嚴奉君一頭汗地站起身,對著身後的家丁怒道,「還不把這惡毒的奴婢綁起來。」

綠芙聞言,委頓在地,面上涕淚橫流,好不可憐。

「嚴大人便是如此審案的?」趙曜見狀,忽地一笑,眼神冷然,「都不審審原告被告、證人證詞,就急著拿人?」

听到趙曜這般說,嚴奉君差點又膝頭一軟跪下去,他連連躬身,擦了擦額頭的汗︰「是……是臣疏漏,臣現在就審,現在就審!」

言罷,他低身詢問跪在地上的夫妻倆,這兩夫妻哭哭啼啼地把事情原委說了一遍,可憐這嚴奉君,矮著身子,連這對夫妻說什麼都沒心思听。問完這兩人,他又問了幾個行凶的家丁,幾人算是污點證人,唯恐大人和貴人把罪責算在自己身上,遂立刻指認了綠芙。

人證物證俱在,嚴奉君一邊緊張地看著趙曜的臉色一邊期期艾艾地訂罪名︰「按照本朝律令,非因斗爭,無事而殺,是名故殺,故殺傷人者,未死,當徒三年!」

嚴奉君說完,看著趙曜垂眸,轉著手上的扳指,只字未發,便知曉他這是不滿意,連忙又道︰「然,此惡婢乃奴籍,奴籍之人卻敢殺傷百姓,量刑應更重,應當先杖其五十,再入獄!」

說罷,他又偷覷趙曜的臉色,趙曜抬眸,似笑非笑地看著他︰「看本王做什麼?嚴大人既然已經定罪了,就行刑吧。」

趙曜說得風輕雲淡,嚴奉君卻覺得那行刑兩字像是要用在自己身上一般,讓他忍不住戰栗。

「來人,行刑!」他幾乎是咬著牙,對著幾個家丁喊道。

幾個家丁立刻慌慌張張得找來長凳,又從驛丞那里借來杖責用的刑棍,其實對婦女用刑,依照本朝律令,應該用竹板子,但是驛丞這里只有廷棍,誰也不敢有異議。幾個家丁,把已經全然癱軟的綠芙架到長凳上,正要去掉她的褲子。

沈芊見狀,尷尬地拽了趙曜一下,雖然她也覺得這個草菅人命的女人該狠狠打一場,但月兌褲子還是不要了,在場那麼多男人,小曜甚至還是個孩子呢!

沈芊一扯,趙曜就意會了,他心中暗嘆,他這個「姐姐」雖則熱血正義、恩仇必報,但其實心軟得很了!

「不必去衣。」趙曜抬眸,環視了一圈,淡淡道。

這話一出,場上幾個女子和奴婢繃緊的弦霎那間就松了,甚至有些搖搖欲墜。若是不去衣,著實太狠了,就算綠芙有錯,可大庭廣眾之下,讓這些三等奴僕去月兌她下裳,光著被打……就算她現在不死,日後也得上吊了去啊!

「   !」

棍棒撞擊皮肉的悶痛聲,震得所有人都心驚膽戰,整個院子里噤若寒蟬,只能听到綠芙發出的陣陣慘叫,甚至到後來,連那慘叫聲都開始微弱下去了,直至徹底無聲!

初初開始打的時候,沈芊還覺得極為快意,這般刻毒狠辣的女子就該好好受受校訓,可是及到後來,她看著綠芙的被打出血,看著那血色一點點染紅衣裙,甚至連那長裙原來的青綠都看不出來了……她便開始不忍起來,轉身向後,躲在高大的項青雲背後,愣是不敢再回頭看一眼。

「四十,四十一……」

家丁低聲的數字成了整個院子唯一的聲音,而綠芙已經出氣多,入氣少了!就在此刻,站在後面的嚴小姐忽然搖搖欲墜,不知是被血腥的場景給嚇到了,還是哀痛自己的心月復,竟一下子仰頭栽倒在地。

嚴夫人立刻撲過去,抱住女兒啜泣︰「珍兒,珍兒,你怎麼了!」

這一倒一哭,站在後頭的奴婢家僕也瞬間騷亂了起來,驚呼低叫之聲不絕于耳。執行廷杖的家丁亦面面相覷,轉頭去看嚴奉君的臉色。

鬧出如此情況,嚴奉君哪里還敢去看趙曜的神情,他虎目圓瞪,氣惱地對家丁吼道︰「停什麼停!五十杖還沒到呢!」

隨即,又轉過頭去對奴婢家僕們喝道︰「亂什麼亂!小姐不舒服,就扶到後院去休息!」

一陣兵荒馬亂之後,奴婢僕婦們終于架起了昏厥的嚴小姐開始往後院走,而家丁們亦開始打著最後幾棍子。就在此時,門外忽然傳來一陣馬蹄聲,那聲音很凌亂也很響亮,像是一群人策馬而來。

一直在裝木頭人的驛丞連忙開門去看,見到來人是漢人模樣,先松了一口氣。來人確實是一支三百余人的小隊,領頭的是一個身長偉岸的中年男子,只見此人面如冠玉、鳳眼修眉,一把美髯更添幾分威儀,看得出年輕時候必是個擲果盈車的美男子。

看這陣仗,官就不小,驛丞俯身便拜,果然,拿出名帖公文一看,此人名喚宋貞敬,乃是河南提刑按察使司的按察副使,正四品官,輔助正使掌一省之刑獄。

這宋貞敬一跨進驛站,就看到了一副奇怪的場景,頓時頗為驚詫,他瞧著正行刑的婢女,又掃過這一院子的人,終于認出了其中一個舊相識——嚴奉君,他剛想打個招呼,就听到嚴奉君朝著一個少年恭敬行禮,說道︰「殿下,五十杖已足,臣即可著人將其拿下,暫壓入昌平牢獄。」

趙曜的注意力已經轉移到了來人的身上,嚴奉君這麼一說,他只隨意道︰「便由嚴大人看著辦吧。」

「殿下!」宋貞敬忽然很激動得上前兩步,美髯微顫,甚至有些語無倫次,「太好了,殿下您沒事……您可還記得我?」

趙曜上下打量了一下面前的男人,心中隱有幾分猜測,但卻沒有表露,而是很困惑地搖了搖頭︰「你是何人?」

宋貞敬忙行了一禮,充滿期待地看著趙曜︰「殿下,下官名宋貞敬,乃是河南提刑按察使司按察副使,家父家父曾任內閣大學士,家妹是先皇後……」

果然是他的好外家,趙曜心中冷笑,面上卻露出一副不可置信的模樣︰「你是……你是舅……宋大人!」

宋貞敬見他雖轉了口風,神情卻很激動,便曉得他是不好大庭廣眾之下喊出「舅舅」二字,但他內心想來還是極向著他們的!想到這里,宋貞敬內心極為寬慰,大哥竟還因著他和潞王那點姻親,想要扶持潞王!這是昏了頭了,那點子裙帶關系,哪里比得上甥舅之間的骨肉至親!好在父親和他想的一樣,讓他快馬趕來昌平縣接人。

宋貞敬高興之余,便把父親和自己如何思念他,京城淪陷之後又是如何擔憂他的安危,以及得到消息之後,他又是如何快馬加鞭、日夜不息地趕來昌平……

听到這最後一段,趙曜眯了眯眼,眸底閃過冷光,轉頭語調輕緩地問宋貞敬︰「卻不知宋大人是如何得知本王將至昌平?」

宋貞敬一時啞言,他無法說出自家父親雖辭官歸隱,卻一直都關注著京城中各路消息,也沒法說出自家父親在京城和沿京各大重鎮都布有眼線的事實,更不能說先帝被俘殿下出逃的當天,消息就已經快馬往江南傳了。

他只得嚅嚅道︰「家父未曾得知殿下會置昌平,但家父心系殿下,自從听聞京師被攻佔,就日夜催促微臣趕來京城,找尋殿下。微臣只是覺得,昌平縣是水陸雙通的要道,想必殿下必定會到此處落腳……」

這番話說得拙劣得很,然而趙曜卻像是相信了一般,激動得眼眶泛紅,伸手扶住宋貞敬的手臂︰「宋大人待本王若此,本王實在是感念至深……」

宋貞敬見瘦弱的外甥如此赤忱,也勾起了骨肉親情,跟著紅了眼眶,一對甥舅就這麼假作真、真作假地互相感動了起來。

兩人好不容易感動完,宋貞敬這才有空和舊相識嚴奉君敘舊︰「順之兄,未曾想你也在這里,只是這般情形……卻是為何?」

這一句「順之兄」,又讓背著身的趙曜神情一冷,雖然提刑按察司和大理寺都是隸屬刑獄一脈,但本朝刑部、大理寺、都察院這三法司之中,提刑按察司的上級是都察院而非大理寺!除非他河南一省長年出錯案冤案,否則,官拜五品早早就外放的宋貞敬,絕不會與嚴奉君如此熟識。

「仲實兄……說來慚愧,都是老夫治下不嚴啊……」嚴奉君尷尬地擺了擺手,好在這行刑的奴婢已經被壓了下去,染血的長凳和地面也在剛才被家丁們打掃干淨了,剛剛那對夫妻也被驛丞安排進了內院,否則,他真是沒臉和宋仲實說話,畢竟人家可是皇親,是甥舅。

宋貞敬正打算再和嚴奉君寒暄幾句,就听得外頭又是一陣急劇的馬蹄聲!因著剛剛宋貞敬來時,驛站大門未關,趙曜順勢看去,就見一隊極長的隊伍從官道上策馬而來,這一下可不止幾百人,瞧著少說有千人之多。當然,這些不是韃靼人,而是統一穿著鴛鴦戰襖,外扣罩甲,手持長刀的大周戰士!

沈芊也看出了來人大約是一隊兵,立刻一喜,抓著趙曜的手︰「是援兵來了嗎?」

沒等趙曜回答,這對人馬便已經到了跟前了,來人沒等驛丞出門相迎,就利落下馬,朝著趙曜單膝跪地,聲音極洪亮︰「左軍都督府下轄山東都指揮使陳,拜見殿下!微臣救駕來遲,望殿下恕罪!」

沈芊轉頭看看院子里的嚴奉君一家幾十人,又看看驛站門口左邊一溜河南提刑按察司的兩百人馬,再看看右邊山東都指揮使的一千多士兵,幾乎把驛站門口那寬廣的官道都給堵住了!她頓時同情地轉頭去看邊上那生無可戀臉的驛丞,這下好了,這小小的驛站,估計是真住不下了。

若說沈芊是單純為有援兵而高興,那麼趙曜的心思要復雜得多,心中瞬間轉過無數個念頭。一邊想著山東都指揮所和河南提刑按察司距離這里的位置,以及軍隊行軍與普通刑獄官的差距,宋家得多早得到消息,才能比陳來得還要快!由此,他便不得不忌憚宋家人在京城附近安插了多少眼線,才能擁有如何駭人的情報網!很明顯,他那個好外公所謂因喪女而致仕,也並不是真心致仕,而是他韜光養晦的幌子!

如果他真的去了江南,即便登基稱帝,也只能做宋家的傀儡,政令永不出江南,所幸,如今還有另一種選擇,陳的出現倒真是很及時啊!

趙曜在電光火石間,便考慮到這兩方勢力各自具有的優劣,以及下一步棋該如何走才能獲得利益最大化……真真是思慮到了極致啊!

然而,不管日後的情形如何,此刻,這個匯聚了四方龐大勢力的小小驛站,儼然已經成為了一個名副其實的修羅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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