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有獸焉,似虎,蝟毛,有翼,銘曰窮奇之獸。(1)
上古有凶獸,其名為窮奇,性喜食人,好為惡,其性至邪。
先民費勁心力將其軀殼與神念抽離,分封兩地,方才護住人族平安。
鎖其神念之物,乃鳳棲神木所造之盒,至陽之剛,才有封念禁神之用。
惜乎隨千年時間流逝,鳳棲盒中封鎖的窮奇神念藉由禁錮千年的怨念,仇恨,殺意,憎惡種種負面情緒滋養,非但不曾衰落,反而更加強大磅礡。不日前更是引得一位高級除魔師沈黎徹底墮落,淪為供其驅使的爪牙,
擄奪白妖魔,以其血肉布置喚魔絕陣。
助紂為虐,當受天誅。】
許輕凡神色莫名地凝望著不久前協會剛剛下達的,對于此前一段事件的解釋,良久無言。到最後,他目含譏誚地搖了搖頭,索性直接關閉了界面,懶得再去看那通篇的鬼話連連。
如今坐在窗側的他可以清楚分明地看到,這座城市的上空籠罩著的灰黑色囚籠,以及順其紋路逐漸蔓延的血色光華。
當這片血色光華覆蓋住整個天穹之時,便是喚魔絕陣真正催動之刻,屆時除了陣眼中心之人外,整座城市內的所有生靈都會成為那頭被喚醒的凶獸的食物,絕無幸存之理。
「寶寶」
也許是他周身的氣息太過陰沉,端著柿餅走過來的莫雨柔嚇了一跳,不由吶吶出聲喚了一句。
「小雨姐。」眨了眨眼,從憂思之中迅速抽身的許輕凡連忙起身替莫雨柔接過盤子放在桌上。
「怎麼了?」
「沒什麼,」發現寶寶的反應還是一如往常的平和淡然,沒有一絲一毫消沉低落模樣的莫雨柔不好意思地輕輕搖頭,將其歸咎為自己一時看錯。見許輕凡仰望天際,她也同樣探出腦袋往外瞧了瞧,「這天都灰了這麼多天,一點陽光都不見,最近還鬧起了什麼傳染病,真是煩死人了。」
停工停課,連續好幾天都沒有出門的莫雨柔此時心中怨滿滿——她都提前物色好送給寶寶的禮物了,結果還沒來得及上店買,就出了這檔子事,一直耽擱了下來。
許輕凡聞言,默然半晌,最後還是附和著她的話語點了點頭。
不見日頭的晦暗天色是因為陣法所致,至于那所謂的傳染病一說,自然是出自協會的運作。不然若是有打算離開這座城市出外旅行的人發現,自己無論如何都無法離開這一畝三分地怕是在絕陣發動之前,人類自身產生的恐懼和絕望就足以讓他們崩潰。
窮奇意念侵蝕之人,昔年背叛之族血肉,數萬生靈以命為祭喚醒那頭上古凶獸的條件如今僅缺其一,而那關鍵的鑰匙,就是此時坐在自己身側一臉郁悶啃著柿餅的女子。
仇敵後人血肉。
當年一手提出封印窮奇的計劃並成功執行的那位先哲,流傳下的血脈,如今僅存的後裔,就是莫雨柔。
隨著承載了窮奇一部分意志的沈黎的到來,兩個因為千載蔓延下來仇恨而牽扯頗深的血脈互相牽引,莫雨柔體內的力量受到觸發,覺醒了某樣能力嗯,非常悲劇的不是諸如先知先覺之類的逆天天賦,而是引誘妖魔放松警惕的迷迭之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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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種除非自身實力超凡,可以一個打十個外,坑爹到了極致的能力。
想來當年的先賢本身一定實力爆表,靠著唐僧肉般的氣息誘惑一群呆頭呆腦的血妖魔上門送菜,再輕松利落地解決,非常簡單方便。可是落在除這個天賦外與普通人類毫無差別的小雨姐身上時那畫面簡直不敢想象。
總而言之,雖然窮奇的神念如今活躍得不行,可是他的肉\\身畢竟被鎖住了千年之久,那麼漫長的時間,滄海都早已化作了桑田,想要讓它真正活泛過來,還需要一個引子,名為仇敵血肉的引子。
從布置喚醒它的絕陣還需要當年背叛自己的妖魔一族後人的鮮血,就可以清楚看出來,窮奇這頭凶獸,非常非常記仇,也不知道它和睚眥是什麼關系,都是一樣的小肚雞腸。
根據原劇情里的發展,這時候已經彼此情根深種的小雨姐在自己這里得知沈黎被協會派來的除魔師追殺的真相後,義無反顧地出門去尋他。
最後經過諸如生離死別,深情呼喚,血肉牽引等等等等的狗血橋段,窮奇意念自沈黎身上被徹底驅逐,重新封印。男女主在大戰之後傾頹倒塌的廢墟中深情擁吻,happyending。
嗯,除了自己這個倒霉炮灰先一步死在落幕之前外,這個大結局非常完美個鬼啊!
許輕凡十分懷疑這個劇本的編寫者原來是想把諸如靈異懸疑偵破言情之類的劇情統統雜糅在一起,好讓這個故事更加扣人心弦蕩氣回腸。
可惜腦洞雖然勉強足夠了,情節設計卻有硬傷,到最後就完全成了為言情而言情,一切邏輯和情節都為推動男女主的感情而服務。至少,他本人就非常懷疑就算沈黎那貨身上的窮奇惡念被驅逐,恢復正常了,可那些參與討伐他的除魔師們會輕易放松對他的警惕麼?會從此認為他再度成為除魔師的一員,願意再度接納他嗎?
而且在劇情大幅度變動的眼下,許輕凡即使知道小雨姐和沈黎之間有情(?),可沒有經歷過鬼屋之中的考驗,他還是擔心蝴蝶效應之下沈黎那貨直接就把小雨姐給撕了
雖然那時候自己的分節劇情已經完成,足以順利地月兌離這個世界。可這樣的結局,也委實對不住一直以來都誠心對待他的莫雨柔。
所以,經過一番深思熟慮的思考後,許輕凡毅然決然地做出了一個決定。
不就是用真愛喚醒男主角嗎,誰說這種事一定要交給女主角了!
雖然他和男主之間沒有真愛,可是他有系統商城開外掛啊!
除厄光環一出,妖魔鬼祟統統退避啊!
而且之後隨著自己死亡,一了百了,也不會有人再懷疑為什麼沈黎會突然恢復正常——統統歸到被自己的死亡所震撼之上就萬事大吉了。
打定主意的許輕凡等到莫雨柔離開後,將自己事先寫好的短箋放在書桌正中,然後輕輕推開了窗戶的一角。
「你要去找沈黎嗎?」
與先前不同怯怯軟糯的音調不同,顯得更加成熟穩重的聲音從許輕凡身後乍然傳來,讓他的後背猛地一僵。
「花豆豆,你什麼時候進來的?」
「我是什麼時候進來的不重要。」不久前剛剛從龜息境中恢復清醒,一身皮毛愈發油光水滑的花豆豆板著毛絨絨的臉蛋,十分嚴肅,「我已經從長老那里得到消息了,沈黎他」
「沈黎不可能是凶手。」
花豆豆的圓臉頓時僵住,吭哧了半晌方才繼續說道,「就算就算他不是凶手,可他如今被除魔師協會追殺,也斷無生還之理,而且,他現在的模樣」
回憶起長老傳送給他的,沈黎如今的猙獰可怖的樣子,花豆豆渾身的絨毛都炸了起來,「——和怪物也沒什麼區別了!他會殺了你的,除魔師大人,你不要去!」
「那天在小巷一別後,我一直在找他。」
許輕凡埋頭整理著自己的百寶囊,一邊輕聲說道。
「???」那時候還沒有蘇醒的花豆豆一臉懵逼地歪了歪頭。
「我遇到了他四次。」
「他每次見到我,都會很狼狽地逃跑。」
「他沒有傷害任何一個人類,也沒有殺死過一頭白妖魔。」
「他吃的是血妖魔的肉,喝的是血妖魔的血。」
「我不知道那究竟是他有意識的選擇,還是血妖魔的血肉對他比較有吸引力。」
「我只知道他還沒有犯下無法挽回的過錯。」
「他還有救。」
戴上手腕護具的許輕凡抬起頭朝著花豆豆露出一抹淡淡的笑容,「我要救他。」
很多很多年以前,那時年幼且懦弱的自己親手殺死了自己唯一的親人,渾然沒有想過深究原因,又或者是不是還有什麼挽回的余地。
因為這層愧疚和遺憾,他自我折磨了很長一段時間。厭憎著自己的武器,更怨恨著自己本身。
他不想,更不能再犯下同以前一般的錯誤。
既然那個人把他由回憶的深坑里拉了出來,這一次,就換他把對方從絕望的泥沼扯回來。
「早去早回。」
還不等花豆豆絞盡腦汁再想出什麼有見地的勸阻話語,另一道竭力保持著平靜的聲音突兀地插\\入了他們二人的談話。
「小雨姐」許輕凡觸電般地將落在窗框上的手收了回來,雙眸中難得閃爍著慌張又無措的色彩,「對不起,我」
「是不得不去做的事情嗎?」
莫雨柔微笑著問道。
似是被她如今的神色所安撫,許輕凡輕輕點了點頭。
「那就不需要道歉,去做你想做的事情吧。」沖著許輕凡俏皮地眨巴眨巴眼楮,莫雨柔比出一個加油努力的手勢,「烤箱里還烘著你最喜歡的芝士蛋糕。」
「回來晚了,可就不好吃了。」
「嗯。」
「小雨姐,謝謝你。」
直到許輕凡躍出窗台,徹底消失在這個房間後,花豆豆忽然抖了抖耳朵,好像听到了滴滴答答的水聲,他扭過頭,看向了莫雨柔。
「嗚嗚嗚嗚,明明那麼危險,為什麼一定要去啊嗚嗚嗚」
「我們不去就不行嗎寶寶嗚嗚嗚」
「我不要你去啊!」
「你不要走啊嗚嗚嗚哇哇哇嗚嗚」
不久之前還一臉溫柔笑意的莫雨柔此時卻在嚎啕大哭,淚水從她的眼眶中不斷滑落,又被她迅速抹去,哭得像是失去了寶貴東西的小孩兒,狼狽又難過。
她很清楚,如果自己先前在許輕凡面前表現出這樣的姿態,寶寶一定會心軟,也就不會奔赴那麼危險的戰場。
可是剛才的寶寶,表情那麼堅定,眼神又那麼明亮,多麼像一團燃燒躍動著的火焰。
她不忍心讓那樣的火焰熄滅,所以她選擇微笑著目送那個孩子踏上自己選擇的道路。
一如最初她看著那個孩子在深夜出外執行除魔師的任務,身影逐漸消失在夜色之下般。
「傻寶寶笨寶寶,對小雨姐說謝謝做什麼」
哭得直打嗝的莫雨柔揮著手臂忿忿然地說了一句。
「你要對我說的,是「我回來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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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殺了他!」
「殺了這只怪物!」
「殺!殺!殺!」
混沌一片的大腦中充斥著血色的煙霧,周遭之人厭惡恐懼的聲音一道道傳來,更是加深了煙霧的顏色。沈黎抱著自己不斷往外滲著鮮血的殘損左臂在四散的石塊廢墟上不斷逃亡著,不時躲避著四面八方激\\射而來的武器。
一條黑色的縛靈帶突然從他的視線盲區飛來,眼看著就要將沈黎捆住,卻見沈黎忽然險之又險地一扭身體,反手將那條縛靈帶攥在掌心。
「不好!」
「快松手!」
可惜這樣的提醒來得太遲,在縛靈帶的主人還來不及反應之時,沈黎就已經猛地扯動帶子的一端,非人的巨大力道讓其完全無法抵抗,幾乎是雙腳離地地倒飛了過來。
沈黎猛地抬手抓住他的脖子,眼眶之中血絲遍布,更襯得那雙紫紅色的獸瞳猙獰可怖。他本想直接拗斷那個可惡人類的脖子,卻不知為何,幾乎被憎恨和殺意填滿的腦海中倏忽傳來微弱的意識,一個個頭小小的,狀似孩童模樣的身影自眼前閃過。
【不要殺人】
【不然就真的】
【回不去了】
沈黎知道「回不去了」是什麼意思,卻無法明白這樣的自己哪里還有什麼容身之處。
可他突然間不想殺人了,于是他扯著那個倒霉蛋的脖子,將他反手丟進了追擊他的人群,砸倒了一片人。
「躲開!!」
正打算繼續往某個方向逃跑的沈黎突然听到了一聲無比熟悉,仔細追溯記憶卻又是一片空白的聲音。他不了解聲音的主人究竟是誰,只曉得聲音傳來後,他的身體自然而然地就順從其指揮,朝著側後的方向躲去。
無數爆\\裂符在一瞬間內轟然炸\\開,四濺的黑泥蓋住了沈黎大半的身體。
察覺到好像有人靠近的他猛地從地上躍了,抖落一身的泥土,充滿敵意地看向來人。
那個出聲救了他一命的人身材矮小,面容卻是如遮雲霧般一片模糊。沈黎只能嗅聞到從其身上傳來的,誘惑至極的芬芳香味。一時間,他紫紅色的眼眸中不禁流露出貪婪和渴望的色彩來。
察覺到這一點的許輕凡無可奈何地抿了抿嘴唇,倒是回想起他們初遇時的畫面。
那時候沈黎這混蛋也是用這麼不客氣的眼神直勾勾地盯了他好半晌來著。
恍如昨日重現。
「喂,要來打架嗎?」
不客氣地舞了舞手中的長鐮,許輕凡沖著沈黎勾了勾手指,「過來。」
一場雙方都不曾動用全力的廝殺纏斗至此開始。
原本追殺沈黎的除魔師們面面相覷,看著一片混亂的場面,最後一起望向領頭的那個中年男人身上,「副會長,我們還要不要」
被稱作副會長的男人輕輕擺了擺手,饒有興致地看著草地上你來我往戰斗著的二人,「先看看情況。」
沈黎眼下的身體素質好到變\\態,等閑的攻擊符落在他身上連個水花都不會激起,可是反擊全靠動物般的本能,不成章法。許輕凡正是想借助打消耗戰的戰術,磨得他體力衰竭之時再一擊定勝負。
但他卻是忽視了自己血肉的香味對佔據沈黎大半身體的窮奇意念的誘惑。
那樣的誘惑強大到足以讓窮奇強勢地壓下沈黎本身微弱的反抗,短時間內動用極大的力量。
用自己的縛靈帶將體力不支的沈黎團團纏起,讓其跪倒在地,許輕凡一步步地靠近兀自掙扎不休的沈黎,抬手摘下了他臉上的鐵質面具。
面具下的那張臉顴骨突出,蒼白憔悴,瘦得幾乎月兌了形,扭曲猙獰看人的時候像是一頭可怕的怪獸,
渾然不似曾經一臉焉壞,邪氣橫生的年輕男人,可許輕凡卻還是一眼就認出了他。
「真的是你啊」
許輕凡的話音未落,臉上略帶苦澀的表情便猛然僵硬了。
一只骨瘦如柴的手掌,將束縛自己行動的縛靈帶鑽出了一道裂口,悍然埋進了他的胸口。
銀鐮月兌手落地,許輕凡的全身開始輕微地顫動。
「桀桀桀,是誰呢,小除魔師?」
跪倒在地的男人臉上揚起一抹惡意滿滿的笑容,緩緩收緊掌心,似乎是在感受那顆跳動速度愈發緩慢的幼小心髒最後的溫度。
「反正不是你」
面對蓄勢一擊便穿透了自己胸口的男人,許輕凡沒有畏懼地後退,反而傾身往前靠近幾步,顫抖著抬起手,在對方愕然的目光中,將一直攥在手上的符貼在男人的腦門上。
「萬物待靜,心凝氣清,意隨念動,相間若余,萬變不驚,無為無我。」
清心符。
「咳咳」嘴角不斷流出殷紅鮮血,動用最後的靈力催動那張符的許輕凡終于維持不了站立的姿勢,頹然地軟倒在地,一頭撞進了沈黎的胸口。
「你鬧夠了沒有啊,沈混蛋,咳咳」
「夠了的話,就給我趕緊回來啊」
他的右手軟軟地揪著沈黎衣領,有氣無力地罵了幾句。
語罷,那雙染滿鮮血的手掌沿著沈黎的胸口一路跌落,再也沒了其他動作。
【初遇男主ˇ
仇人見面ˇ
矛盾叢生ˇ
另眼相看ˇ
戰中犧牲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