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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媛來到廚房,灶台上擺著一個被碗反扣上的大盤子。揭開一看,是一些青菜豆腐,這是很普通的一道菜,稍好的人家,菜里還會加些肉末。阿媛微滯,這盤青菜豆腐里並沒有任何細小的肉末,盤子邊上卻擺著幾大塊帶肥的豬肉。

阿媛有些驚訝,這都來石寡婦家住了好幾天了,前面幾日頓頓有肉,她還覺得是石寡婦待她客氣,如今這頓不僅有肉,還比前面那些頓的都多都大,這個石寡婦可真是待她太好了。

飯菜都還熱著,阿媛拉了竹凳坐下,一邊吃,一邊盤算著這麼白吃下去不是道理。正如石寡婦所說,這個家里的活兒並不算多,阿媛又不會織布,其他家務就算她全擔下了,也只能說是減輕了石寡婦的負擔,並不能幫助石寡婦多些進項。

若是她再把糕點賣起來,多少也是能幫助石寡婦些的。別人如此費心勞力地待她,她可不能把別人家吃窮了。

既然決定和石寡婦作伴,兼之還要報答她收留自己的恩情,那麼她便暫把這里當家,好好地打理起來吧。

還有,若以後終要去尋親,花銷到底是大的,她雖有十六貫儲資,卻也不能坐吃山空。

吃完一頓飯的功夫,阿媛突然覺得心中又有了些目標與寄托,心下又道,自己早該這麼打算了,前幾日倒過得混沌了些。

阿媛心情好了幾個度,正如外間的天氣,陰郁了數日,終于撥雲見晴。

收拾好廚房,阿媛跟石寡婦打了個招呼,說是想去家里把做糕點的家什搬過來,順便去叫顏青竹下午來吃飯。

石寡婦見她想起要做糕,必是心里想開了些,哪有不同意的。再說她家廚房寬大,不怕容不下那些家什。

阿媛辭了石寡婦出門,石寡婦家住在村子中段偏後的位置,走到村口需得一刻鐘時間。

阿媛走了一聲陣,遠遠的就看見顏青竹家煙囪里在冒煙,很大的煙。她知道這不是顏青竹在做飯,而是在烤傘。

據阿媛所知,烤傘是制傘過程中靠後的步驟,看來顏青竹又有一批傘接近完工了。

小時候,山上的冬天特別冷時,阿媛就愛往顏青竹家跑,顏青竹家那個磚塊砌起來大烤爐,上面的開口蓋著比門板還寬大的木板子,下面的爐膛里架著柴火不停地燒,要燒一天一夜那麼久,待在他家實在是暖和得不行。

不過,轉而想想,夏天也這麼一直燒著,添柴火的人可真是遭罪。

阿媛走到自家籬笆外面了。給吳有德辦完喪事的那天,她就匆匆忙忙收拾東西,連門窗都未鎖,留下滿地血污就搬到了石寡婦家,還是顏青竹送她過去的,阿媛便把自家鑰匙交了一把給顏青竹,希望他幫忙看個門。

如今幾日過去了,她家門窗都鎖得好好的,院子也是被打掃過的樣子,依顏青竹的性子,肯定內外都幫她收拾停當了。可想起那日的可怕情景,阿媛就站在自家院子外不敢進去。

就在她踟躕之際,背後一個溫醇的聲音傳來,「阿媛——」

「青竹哥。」阿媛回頭看見突然出現並笑著望向她的顏青竹,低頭小聲靦腆地回道。顏青竹手中提著斧頭,站在院中的木樁前,正打算劈柴的樣子。他額頭上滿是汗水,面色亦是微紅,顯然是剛從烤傘的房里出來。

阿媛緩步朝他家走了過去,「青竹哥,石嬸子讓你下午過去吃飯呢。」

顏青竹伸手擦了擦汗,有些為難道:「我這邊正烘著傘呢,可能到晚間才能熄火。你替我跟石嬸子說一聲,謝謝她的好意了。」

阿媛早料到了他去不了,點頭答應下來。又見他還瞧著自己,心中不自覺羞澀,怯聲道:「我回家拿些家什,青竹哥你忙著吧。」這幾日阿媛常能在石寡婦家看到顏青竹,不知道是不是錯覺,她覺得顏青竹看她的眼神有些不一樣了。以前,他的眼里像是漾著一汪泉水,現在卻像是燒著一團星火。

他一看過來,她就覺得臉上發燙。到底真是他的眼神變了?還是純粹自己的感受變了?

顏青竹未察覺她的異樣,「阿媛,你可是要搬蒸籠、和面盆那些?等我忙完了,明日給你搬過去。」

阿媛一時有些窘迫,好像她想做什麼,心里需要什麼,這個人都知道似的。

「不用了,我自己搬得過去。」阿媛客氣道。

「你急著用?那我明早上就給你搬過去。」

阿媛看顏青竹一臉誠懇的樣子,好像拒絕他就是扼殺一個好人似的。

「那……多謝青竹哥了。」阿媛低頭,不敢再看他的眼楮。

往回走的路上,阿媛不停琢磨著,她現在對著顏青竹究竟是怎麼了?

他幫助自己避免了噩運,又幫助自己找到新的住處,三天兩頭來給石寡婦挑水送菜,其實為的還是替自己償還人情。

以前需要逃避他,現在卻是不必了。如今她對他充滿感激,卻又不光是感激。

他那日思維縝密,鎮定勇敢的樣子還時常徘徊在她腦海中。原來她從前也不那麼了解他的,只當他脾氣好,手藝好,話不多,和許許多多細心的匠人一個性子,並不特別。

青竹,青竹,原來真正的他,和他的名字一樣。竹子空心卻生節,虛中有實,實中有虛,並不是能一眼看透的。

他越發神秘,她越發好奇。

最初那朦朦朧朧的情絲被趨利避害的她狠心剪斷,如今卻像是打了個結又聯系起來,再也舍不得輕易解開了。

可他們從小一起長大,即是小時候的玩伴,又是十多年的鄰里,就在幾日前,她還曾在內心刻意淡化他待她的好。沒想到,這情感卻在數日之間突然升華改變,她早把心緒扯成一團亂麻。

她壓下這感受,提醒自己暫時不要想這些,畢竟還要為吳有德守孝。

她對那真相越心虛,越是要在眾人面前做出十足孝女的樣子。在這期間,倒不好時常與顏青竹這等男子太過親密。

心下又有了另一個想法,若是過了這段時間,他對自己的好仍舊不減半分,那自己便再也不管娘從前的教誨,勢必要死心塌地跟著這個傘匠。

走了些許路,遠遠的便看見一所被一人高圍牆籠住四圍,只露出煙囪的房子,煙囪里已開始冒煙。南安村的普通民居大都是籬笆圍住院子,眼望的這家卻不是哪家富戶,就是石寡婦家,她竟然早早地開始準備晚飯了。

「阿媛,回來啦?可跟青竹說過了?」石寡婦听到阿媛回來的聲音,走到廚房的窗口張望。

阿媛答了話,又將顏青竹要烤傘的事兒說了。

「喲,這可不巧。我這老母雞都炖上了!」

阿媛跨進廚房,隨著石寡婦的話往灶台上看去,爐上一口大大的黑砂鍋,鍋蓋的氣孔里騰騰的冒著熱氣,屋里雖有燒柴的余煙卻依舊掩不住濃郁的香氣。

「嬸子,你殺雞了?」阿媛有些驚訝,這可是一天一個蛋的雞,石寡婦也太舍得了吧。這哪里是家常便飯,對鄉下人來說是要過年過節才舍得殺雞的。隨後,阿媛便注意到灶台下的略帶腥臭的雞毛,和白瓷碗里的尚未凝固的鮮雞血,知道自己問得多余了。

「可不是殺了麼,還指望著青竹過來吃飯。」石寡婦簡直失望得有些沮喪了,嘴里不住地嘆氣,看著阿媛正無措地看著她,突然想到什麼,又笑了起來,「倒是也無妨,等做好了飯,咱們拿簍子裝了給他送過去。」

阿媛覺得,這也是個不錯的辦法了。既然石寡婦已經張羅了這麼一頓大的,沒理由給浪費了。若是等到明日再請顏青竹,食材又比不上今日新鮮了。

當下阿媛便應了聲好,又從外間拿了掃帚和撮箕,將那些雞毛打掃了。

晚飯時分,雞肉已經炖得軟爛,石寡婦還讓阿媛洗了些山蘑菇加進去,整個湯味更是濃郁鮮香得不得了。

雞腸、雞血和著些黃花做了雜碎湯,撒上蔥花,紅紅綠綠的煞是誘人。

雞腎、雞心、雞肝則用鮮菜桿子和發好的梅干菜炒了,因著加了黃酒,沒有半點腥味,只瞧著鮮女敕可口,令人不斷吞津。

「好久沒這麼做菜了,也不知怎麼樣了。」石寡婦用筷子夾起一塊,送到阿媛嘴邊。

阿媛嘗了嘗,趕忙點頭誠心道:「好吃得緊!」

阿媛與石寡婦平日都吃得簡單,大部分菜就是放點鹽罷了,她實是想不到石寡婦還有這等手藝,比起她娘只怕也不差分毫。

石寡婦自己也嘗了嘗,滿意地點了下頭。

石寡婦從灶台邊模出幾個潔淨的小陶罐,將每樣菜都分出一些放入其中,蓋好蓋子。爐膛里的火還沒滅盡,灶上還帶著溫度,幾個陶罐煨在邊上,保著溫度。

待兩人吃過,石寡婦又取了牆壁上掛著的竹簍子,用帕子擦了灰塵,將幾個陶罐放了進去。

「這簍子啊,還是你大叔在的時候用過。那時他在田間干活,我做了飯便用簍子給他提過去,兩個人在田里一起吃。有時候吃著吃著,就有螞蚱跳到碗里來了。」石寡婦呵呵笑著,將簍子遞給阿媛,「現在就把這簍子交到你手里了,快給青竹送飯去吧!」

阿媛看著石寡婦的笑,總覺得她好像話里有話,臉上便騰起一片桃花色。

剛走到門口,又听身後的石寡婦語重心長地道:「青竹做活兒不容易,阿媛你多幫幫他。我這家里沒什麼事兒忙的,你不用掛記。要是晚了,你就別回來了。」

阿媛心想,她就過去送個飯,怎麼就會晚到回不來了?自己又不會做傘,如何幫得了他?石寡婦要撮合她與顏青竹,她早就察覺到,可這次倒真是太明顯了些。

想著石寡婦似比她還著急的樣子,心下有些好笑,又更覺石寡婦可親。阿媛嘴上隨口應下,只當是沒听明白對方的意思,隨後跨出門去,將門掩了,提步往村口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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