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岳淵沒來之前,在成蹊館,陶望禮是念書最好的一個,但徐世弘看不上他,更別說放在眼里了。想想一個小小太史令的兒子,能不用功讀書麼?不然以後還不得去街上討飯吃!?

可岳淵來了之後,先遞了神威侯府的牌子,又有禮部侍郎的引薦,身份自是貴不可言;偏偏功課還極好,凡學士引經據典,岳淵總能有幾句見解,听得學士連連點頭,嘖嘖稱贊。

徐世弘有意跟岳淵結交,不成想對方一點都不領情,反而跟陶望禮混得風生水起。難道在岳淵眼中,他徐世弘還不如個窮酸貨麼?

被看輕的憤怒,在得知岳淵只是李檀在外頭領養的孩子後全部消散,余下的只有嘲笑。物以類聚人以群分,岳淵和陶望禮都是一路貨色,連給他徐世弘提鞋都不配。

「一個是連狗都不如的奴才,一個是不知道哪里來的野種。進了書院,一股子酸臭氣,偏偏就你們跳得最歡,生怕先生看不見是嗎?」

徐世弘一回郡王府,他爹總是要將岳淵、陶望禮一流拿出來同他比較,說得他心煩不已,看見這兩張面孔就覺得生厭。他堂堂的郡王世子,為何要跟這些個身份低微的人相比?

關飲江鐵青著一張臉,努力遏著怒。

徐世弘低頭看見他血紅的雙眼里滿是憤怒,譏笑著說︰「爺說錯了?你不服?」

徐世弘動了動下巴,示意左右僕人將他拉起來。關飲江開始害怕起來,掙扎了幾下,正要喊人,不想幾人堵住他的嘴。

關飲江全身酸痛,無力反抗,只能任他們拖到一個四下無人的偏僻處。

徐世弘蹲下來,鉗住關飲江的臉,挑著眉問︰「拿什麼眼神來看你爺爺的?信不信我把你眼楮挖出來!」

關飲江 得很,盡管氣息顫抖著,可眼楮卻死死瞪著徐世弘。徐世弘一巴掌打在關飲江的臉上,接連幾巴掌直打得關飲江嘴角冒出血絲,臉漸漸紅腫起來。

一旁的僕從趕忙出言勸道︰「世子,這怎麼說也是神威侯府的人。您可別惹了神威侯的怒,到時候郡王又要生氣了。」

徐世弘氣沖沖地罵道︰「怎麼?我們南郡王府還怕他一個神威侯嗎?」關于李檀的那些個市井流言,他听說過不少,轉而想起一件,繼而嗤嗤笑了起來︰「神威侯年輕的時候就會以色弄人的功夫,如今想來,這得跟多少人睡過,才能把越國的紫薇軍擊退?」

關飲江不知徐世弘話中所指,但听他出言羞辱,將李檀說得極為不堪,一時怒火大冒,死死攥著拳頭,額上爆出青筋,憋得他臉色黑紅。

徐世弘揪住他的衣領︰「瞧你氣得這個樣子,難不成神威侯跟你好過?」

關飲江怒不可遏,一下將徐世弘推倒在地,吼道︰「不許你侮辱侯爺!」

徐世弘含著金湯匙出生,他說罵人打人,誰敢說一個「不」字,哪個不是乖乖挨著受著?關飲江一個賤奴,居然敢還手?!

徐世弘怒火噌噌噌地往外冒,他狠戾著一雙眼楮,招呼人喊道︰「你敢推我——?!給我打死他!」

盡管關飲江有武藝傍身,但徐世弘身側的幾位僕從乃是郡王親自挑選的高手,對付一個小孩兒來綽綽有余。見關飲江動上手,二話不說就將他擒住,拳□□加,直打得他鼻青臉腫,口中不斷吐出血沫來。

陣陣劇痛從他身體各處炸裂開來,關飲江本能地抱頭蜷縮在一起,五髒六腑疼得已至麻木。他眼前泛黑泛白,天昏地暗,呼吸一窒,猛地墜入黑暗當中。

見他不再有反應,整個身體松軟下來,幾人這才停了手。

死沒死,他們不知,也都不在乎。就算是死了,也只不過是打死了個草芥賤奴,隨意賠點錢就了事了。郡王府有的是錢,還怕這些?神威侯還真不至于為了個下人,跟他們南郡王府鬧僵。

徐世弘拍著自己身上的灰塵,整著領口和袖口,冷冷地看向了無聲息的關飲江︰「真是晦氣。我們走!」

關飲江昏迷多時,再度恢復意識的時候眼簾映著漫天星斗,仲秋的晚間總是冷得過分。

他全身僵硬,動一下便痛至全身,無法挪動半分。大口大口喘著顫抖的氣息,強忍著疼痛從地上爬起來,腿骨劇痛讓他難能正常走路,拖著半條腿一瘸一拐地走回神威侯府。

夜色重,誰也不會關心他一個奴才。獨自回到房中,翻箱倒櫃一番,他房中還存著些許傷藥和跌打酒。平時里也少不了傷筋動骨,處理這些傷勢來,關飲江算得上駕輕就熟。

清清冷冷的燭光叫風猛吹了一下,他听隔壁幾個下人趕忙跑了出去,以為是侯爺回來了,也同跑到中庭去。

到了中庭,他遠遠看見風風火火回府的是岳淵。錦衣華服,在月光流照下波動著些許雲紋;神采飛揚,與當初那個在城隍廟髒兮兮的小乞丐判若兩人。

周遭下人見了,各個敬了聲「岳小公子」。岳淵手里拎著大大小小的物件兒,都是從廟會上買來的,一件一件分給府中的下人。收到禮物的僕人,自是受寵若驚,連聲感謝,驚喜地抱在懷中。

李檀今日回來得早,岳淵晚歸,遠遠看見李檀立在流光樹影下,笑嘻嘻地揮了揮手,趕忙迎上去,討好似的說︰「李檀,你猜我給你帶了甚麼?」

關飲江見李檀溫著眉眼,低低打量著岳淵手中的物件,彎了眼楮,顯然已知答案,卻還在疑惑地問著︰「哦?我猜不出來。」

「你來。我給你瞧。」岳淵牽住李檀的手,帶著他往後園走去。

關飲江隱在夜色當中,慢慢抿起嘴唇,握著拳,怔然片刻,轉身回到自己的房間。

——我們兄弟永遠不分開。

當初關飲江信誓旦旦地說過這樣的話,是他覺得他和岳淵是一樣的人。

可怎麼會是一樣的呢?他與岳淵有著雲泥之別。

岳懷敬是神威侯的老師,岳淵在神威侯府,無一下人不敬著他,當他是主子,就連李老夫人和陳月都拿岳淵當家人看。更別提李檀關飲江以前從不覺世上會有人掏心掏肺對別人好,可李檀待岳淵就是這般。

掛著神威侯府的牌子,到了街上,任誰都會對岳淵敬重一分。而他關飲江算什麼?

正如徐世弘所說,他不過就是岳淵身邊的一條狗。

關飲江曾獨自撐過無數個難熬的晚上,如今這個晚上也不例外。腿骨劇痛讓他回憶起上次練武時轉筋的痛楚。

他因習武過度,累得腿肚子打顫,抬腿上台階的時候,貫穿腿骨的筋絡好似叫人生拉硬扯住一般,直挺挺地倒在地上,疼得他恨不得即刻昏死過去,卻也無可奈何。

周日疲累的憋屈伴著眼淚全部涌出來,大顆大顆的眼淚往外掉,疼得他放聲大哭。

那天正好岳淵和關飲江一起習劍,李檀在側指點。見關飲江抽筋,幾時都不見還轉,岳淵手足無措。卻是李檀皺著眉,蹲下/身半跪在關飲江面前,褪去他的鞋襪,按住小腿,握著腳,扳住他的腳趾。

習武時大汗淋灕,鞋襪早已浸了半濕,月兌下來帶著一陣陣刺鼻的悶臭,連關飲江自己都覺得難聞,一時羞愧不已,恨不得鑽到地縫里去,哪里還在乎這片刻的疼痛?

可那只藕白的手緊緊地握住他的腳,盛著月光星光的眼楮注視著他的表情,直到看見關飲江有半分好轉,才緩緩松開。

李檀說︰「以後撐不住了,便要說。听到沒有?」

訓斥的話,卻如同暖春潭水緩緩淌過關飲江的心頭,又涼又溫,叫他怔了眼,只曉得點頭。

關飲江躺在床上,挨著全身的劇痛,低囔囔地喊了句︰「我疼。」

驀地,眼淚從眼眶中涌出來,關飲江撫上眼楮,掌心一片潤濕,再喊著︰「我疼好疼疼」

如今他說了,可沒有人會應他,沒有人會安慰他。

他模索著,從枕芯中掏出一張紙,上頭的字行雲流水,轉鋒勾月,寫著「關飲江」三個字。

關飲江抹了一把淚,視線再度清晰起來,將這三個字看了又看,再小心翼翼地折好,貼在心口處。

他曾經在無數個難熬的夜晚肖想過——倘若、倘若他不是關飲江,而是岳淵,那該有多好。

關關的病好利索的當日,下人給岳淵開了門。兩個孩子在房中說了半晌的話。

岳淵听關關說李檀願意將他留下,開心得不得了。他安慰關關說不必再為家人的事情傷心,以後他們兄弟二人跟在李檀身邊,就是一家人,互相照應,日子總會一天天好過起來。

之前關關孤苦無依,難過良久,就算李檀開口將他留下,他還是覺得惴惴不安。如今听岳淵說這一番勸慰的話,心中懸著的石頭才算真正放下。

岳淵說︰「那你隨我去見李檀,我請他叫我們倆同住,不讓你一個人在西苑住著了。」

一提要見李檀,關關還是有些驚懼謹慎,但見岳淵那般高興,最終還是點了點頭。

李檀正在書房當中看一些信件,燕行天與燕秀秀立在一側,靜默以待。

李檀看著信件的眼楮忽然彎起來,燕秀秀心細看見,問道︰「可是有什麼好事了?」

燕行天瞪了一眼燕秀秀,燕秀秀乖乖閉上嘴。待李檀全部看完,燕行天才問道︰「江芷那邊傳來了什麼消息?」

李檀合上書信,默然不答,彎著的眼楮流露出喜悅,叫人看怔了片刻。

李檀轉而說道︰「鳳陽關戰事吃緊的時候,軍隊輜重供應不住,越國大軍趁機圍困鳳陽關,切斷我軍糧道。我回朝之後,言明要查清是何人在軍輜供應當中瀆職,險些害我們虎威軍全軍覆沒,可聖上封了我神威侯,卻只字不提軍輜一事。你們知道這是為什麼嗎?」

燕行天想了想,繼而搖搖頭,默不作聲。

燕秀秀輕哼一聲,瞥了眼燕行天,道︰「按常理來說,邊境交火時,軍糧是從就近的幾個州征上來,而離鳳陽關最近的羅州郡、南州郡、鶴州郡三個府郡,表面上是皇帝老子疆土,實則是在淮王公在稱大王。此事若問責,皇帝就要來問淮王公的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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