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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佷兒自小便仰慕伯父風姿,先父也常常在我們兄弟面前耳提面命,讓小輩以伯父為楷模。如今見伯父蝸居此地,佷兒雖不敢在人前提,可在心中也是為伯父鳴不平的。」

李檀眉頭緊皺,言語間痛心疾首,皆是嘆惋。

見康崢海遲遲不作答,李檀行禮,鞠躬再拜︰「現如今正是伯父回朝的大好時機,難道伯父當慣了黎州家翁,任憑世事如何,再也不管不問了麼?」

康崢海端起半涼的茶碗,呡了口茶,沉聲道︰「老朽年紀大了,耳背眼瞎,又是個糊涂的,侯爺這話,老朽是真听不懂了。」

「佷兒不敢在康伯父藏言納語,雖話中多有大不敬之意,但也請康伯父听佷兒一言。」

「哦?侯爺可以說來听听。」

李檀立身,道︰「伯父應當也听說了,前不久皇上召景王謝容回京,佷兒私下想來恐祈國皇室有變」

康崢海將一盞茶重重地擱下,抬起眼皮來看向李檀。

李檀不畏不縮,腰桿挺得筆直筆直,不卑不亢道︰「撇開佷兒與謝容的私人恩怨不談,且看謝容此人,說他行事不足、怯懦有余就是口下留情了,雖在聖賢書上略有小見,在經國治世上卻是一竅不通,這等人日後登上王位,那我祈國豈非到了式微之境?」

康崢海一听,仰頭大笑。

他彎著一雙灰色的眼楮看向李檀,含笑道︰「侯爺呀侯爺,當真還是年輕氣盛啊,雖然話是那麼個理,但說得太死、太絕、太不留情面,若說沒摻了私人恩怨,老朽怎的也不相信呀!」

李檀理虧,賠笑道︰「先父常教導佷兒不能挾己之見待人待物,但若真做起來,的確是難。佷兒此番前來太守府拜訪,一是為致歉,二是請康伯父看在祈國國運的份上,出手幫一幫吳王。」

康崢海听後就更樂了,仿佛听了個大笑話︰「佷兒高估我這把老骨頭了,我去京多年,如今枯守黎州這塊小地方已是不易,你請老朽來幫吳王,可老朽還自身難保呢。」

李檀道︰「佷兒知您淡泊名利,再請您插手朝堂之事實為勉強。可易儲一事關乎國之根本,還請伯父定要以祈國為先為重。如今您的學生在朝堂上小有功就,倘若伯父開口,他們自肯助吳王一臂之力。吳王感念其恩,必定不敢有所忘;佷兒雖不才,但也能在聖上面前說上幾句話;想必皇上也一定能記起康伯父先前的功德忠心,請您回京匡正朝堂。」

康崢海听後,撫著胡子大笑出聲,看著李檀的眼楮意味深長,半晌,他喚道︰「李檀?」

李檀躬身應聲︰「伯父。」

康崢海似是而非地點點頭︰「好。好。好小子。」

岳淵隨李檀離開太守府前,康崢海的最後一句話就是這句不明不白的褒獎,不知是答應,還是沒答應。

李檀沒有再問,將在蘭城置辦的賀禮請人送到太守府,同康崢海告辭後就帶著岳淵離開了。

行車上馬,岳淵背挺得僵直,如今端坐下來,竟是疼得他直不起身來。

李檀見他一臉難忍的痛苦著扶著腰背,伸手將岳淵攬到懷中來,笑道︰「你這樣弱的身板兒,往後要叫師傅好好練練你。怎麼樣,是不是覺得無趣?還想跟著我出來麼?」

岳淵在李檀面前從不矜著自己,疼了累了也不掖著藏著,此刻索性倚著李檀,答道︰「跟。」

李檀只笑,手下替他輕輕揉著酸疼的腰。岳淵問︰「我能問了麼?」

李檀說︰「問之前,我想先問你,方才听了一席話,听出什麼來了。」

岳淵想了想,說︰「朝廷要易儲,皇上應當是屬意景王。我雖不知景王、吳王是誰,卻能看出那位康太守從前應當是吳王的先生或者屬官。」

李檀挑眉,頗有意味地看向岳淵,他在思考時,稚氣未月兌的小臉上皆是嚴肅。李檀有些奇了︰「你如何看出康太守是吳王的先生的?」

「你貶景稱吳的時候,他很自豪。別人夸我,我爹也那般神情,鼻子恨不得翹到天上去。康太守自不會是吳王的爹,如此最可能就是先生,或者以前跟隨過吳王的大臣了。」

李檀噗嗤一笑,伸手輕輕打在岳淵的腦袋上,說︰「你這小子,這樣說岳先生?」

「我說得是真的!」岳淵見自己猜對了,內心不免沾沾自喜,繼而道,「我還看出你討厭景王,想借與康太守的舊交情幫助吳王,以此來牽制景王,不要他成為太子。」

李檀煞有其事地點點頭,夸了岳淵幾句,說︰「你能有這樣的見解,已是可貴,但唯有一點,你猜錯了。」

岳淵急忙問︰「什麼猜錯了?」

「我與這位康太守沒有什麼舊交情,我都不記得還有他這號人。」

岳淵疑道︰「啊?怎麼你不是叫他康伯父麼?他還說出你少年的事,難道他與你家不是世交?」

李檀倚在柔軟的靠背上,將岳淵扯得更近些︰「阿淵,你要記著,不要輕信別人的言辭。我與康崢海互不相識,他當年為吏部尚書,氣傲心高,又怎麼會將我這樣的小人物放在眼中?在我面前提當年之事,不過是想試探我對景王和吳王的態度罷了。」

就算沒有李檀,康崢海這樣的人物,怎麼會不知道此次是他回朝的大好時機?他必定早已做了一番籌劃,借此幫助吳王。

而李檀來此,表面上是與康崢海套交情,實則是在向吳王表忠心。

岳淵好奇地問︰「那你說得那些話,是真是假?」

李檀閉上眼楮,呼吸漸漸平穩下來,溫著聲音回答︰「三分真,七分假。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不外乎如此。」

岳淵思索著,將李檀這些話在肚子里回一圈醞釀一遍,大致明白個七八分。

李檀正閉目養神,岳淵輕笑著悄悄湊過去,問︰「那你在我面前,說得那些是人話,還是鬼話?」

李檀沒有睜開眼,嘴角慢慢有了些笑意,他將岳淵往懷中一按,撫著他的後腦,鄭重其事卻又帶幾分不正經地說︰「見你,當然說真心話」

岳淵竊笑,伏在李檀的膝上。李檀呼吸淺淺,仿佛已經睡過去。

良久良久,岳淵低聲再問了一句︰「最後一個問題。」

李檀沒有應答。

岳淵輕問︰「當初,真是那女子不肯接你的刀?還是你原本就是要送給景王?」

李檀神智輕飄飄地不知飄浮在何處,隱約間听見岳淵在說話,含糊地「恩」著答了一句。

※※※

昌明二十三年,春闈放榜。

武舉李梁中狀元、文舉李檀得探花,六名鼎甲當中,將軍府李家佔了兩名,一時之間在京城傳為佳話。

春日宴上,皇上領要臣為鼎甲設宴,正逢京都慶祝花朝節,皇上興起,下旨起百丈高台,將一把角刀結彩為冠,言凡奪得寶刀者,賞金百兩。

此角刀乃是越國至寶,刃勝秋水,斬金截玉,于武才子而言,是不可多得的寶物;于文才子而言,是至高無上的榮光。

當時皇上令四位中郎將在旁守護,六位折桂的官人中無一人敢上前,生怕叫那些虎威生風的侍衛從高台上擊落。

李梁看著高台上懸起的角刀,瞅了瞅面若清風般的李檀。

平日里他這個二弟的鬼點子最多,如今李梁就算爬上高台,可雙拳難敵四手,單憑強取自是不能了,故而想問問李檀可有智取的法子。

李梁問他,李檀才將視線從舞仕女身上移開,終了笑嘻嘻地答一句︰「我對越國的東西不感興趣,沒想。」

李梁嘆罷一聲︰「這角刀原是鴛鴦雙刀,是越國前些年送給皇上的賀禮,隨鈞喜歡不得了。可他母妃出身低微,當時他年紀又小,也不得聖心,自是不敢開口討要。皇上也只將角刀賞給太子一把。」

隨鈞是謝容謝隨鈞。

李檀听後,手指轉動著酒杯,往遠方雕台上看了一眼,問︰「是麼?從未見太子佩戴過。」

「太子甚麼珍寶沒見過,喜新厭舊的,估計那角刀就放在太子府里積灰了。」

李梁抬頭望向皇帝旁側身著殷紅正襟朝袍的人,朝著他舉起酒杯,對方也還酒。一飲而盡,美酒入喉,李梁嘆道︰「可惜了。」

李檀笑道︰「有什麼可惜的,不就是一把刀麼?大哥若喜歡,看我給你奪來!」

李梁亮了亮眼︰「你有辦法?你可別小瞧了台上的四個,他們是禁衛軍的統領,分別掌東西南北四宮,皆是大內一等一的好手。」

「巧了。前些天到宮中看望長姐的時候,踫上這四位,還一起喝過酒劃過拳。」他游刃有余地飲下一杯酒,提氣縱身,躍上前去。

皇上見是李家的二公子,正是中了文探花的那位,小小一驚,笑眯眯地鼓起掌來。群臣拍掌應和。

皇後在一旁笑得嫣嫣然︰「臣妾瞧李將軍家的這兩位公子,可真要出盡風頭了。平日里見四皇子與他們親近,想來也是有道理的,這般人杰,誰不想結交呢?臣妾從前只聞李大公子的名聲,倒是偶爾私下里听李婕妤稱贊過二公子,今兒一看,果然是個才貌雙全的人。」

皇上眯著眼笑,側眼看向謝容︰「老四,你看這李家的兩位公子,哪位更出色些?」

侍女滿了酒,白皙冰涼的手指撫上酒杯。那雙手的主人抬起頭來,殷紅朝服襯得他臉色雪白如玉,面容輪廓好似鬼斧神工下出來的神像,深邃而英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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