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瀟瀟,雲梁煙雨纏。噠噠的馬蹄聲和馬車聲伴著悶雷滾滾而來。
陳平坐在驛站的官舍里看著外面一方天空愁雲慘淡,但听雷聲越奔越近,心里禁不住地發顫,仰頭飲下一杯苦酒,氣得用拳頭狠狠地砸在木桌上。
門猛地被推開,將陳平驚得站起。他回身見門外立著他的侍衛,不禁怒上心頭︰「不會敲門啊!」
侍衛趕緊低下頭︰「卑職知罪啟稟大人,二公子來了。」
「什麼?二弟來啦!?」
陳平趕忙奔出去。
驛館大門敞開,外頭直接飛奔進來三匹大馬。陳平站在二樓的走廊上,遠遠看見率先行在前的人身姿挺拔,簑衣下露出一方湛藍色的衣角。
待那人抬起眼望過來,陳平大喜所望,撩起袍子跑下樓,喊著︰「小侯爺!」
他單膝跪下給李檀行禮,起身抱拳道︰「小侯爺,你怎麼來了!?」
李檀躍下馬來,他身後的兩人亦從大馬下來。陳平往後一瞧,見是一對少年少女,少女生得眉目清秀,靈氣活潑;那少年長了一副好不英俊的相貌。
他從前見過李檀少時風姿,已是京都難尋的容色與氣度,但見如斯少年英朗軒舉,皎如白玉,較之李檀當年,不失一點華彩。
李檀回禮︰「皇上令我來助你。陳兄,咱們好久不見!阿淵,秀秀,過來拜見侍郎大人。」
岳淵和燕秀秀上前,抱拳敬道︰「拜見大人。」
「不必多禮!」
他知李檀在南地收編了南柯寨,在那之後,寨主燕行天和燕秀秀兄妹二人就追隨于李檀。岳淵,他自是知道,今日還是初見,沒想到是這樣出眾的少年。
馬車隨之行進來,李檀听見車馬聲回頭望去。馬車穩穩地停在庭院中央,李檀示意車夫舉著傘,他彎身進馬車將陳卓抱了出來,陳平見狀趕忙接了一把。
待至車夫將輪椅背到走廊當中,陳平才小心翼翼地將陳卓放在輪椅上。
他急道︰「哎呀,你腿腳不方便,這麼遠的路跑來作甚麼啊!這不是瞎折騰嗎?」
李檀趕忙開解道︰「三願也是擔心你。」
陳卓臉色發白,腿上陣痛不已,逢上這樣的雨天,他總不好受。因不想叫李檀和陳平擔心,一直隱忍著不說。
一行人進屋,李檀和陳卓一同說明來意。
陳平听後,慚愧不已︰「想我陳平為官數載,甚麼妖魔鬼怪沒見過。如今招惹了這麼個麻煩東西,連揮刀都揮不去。」
李檀笑道︰「陳兄莫嘆,依小侯拙見,這八成是有人在裝神弄鬼,不願叫陳兄帶走法華碑。」
陳平︰「小侯爺,你有所不知,我是真見著鬼啦我拿刀砍它,它的腰都被我砍斷了,卻還在屋里蕩來蕩去我我哎——!」
陳卓見兄長神情恍惚,眉頭間攢著的恐懼甚于疑惑。許是多日惶惶度日,陳平雖然衣衫還算整潔,但胡茬兒冒出青黑,愈顯得他憔悴。可見這驛館鬧鬼一事見他折騰得不輕。
陳卓安慰道︰「大哥,你放心,意桓劍法了得。倘若真有鬼怪作亂,他一定鎮得。」
陳平聯想這近日來發生的怪事,思來想去都覺得這一切都與法華碑有關。或許正如雲梁的鄉民所說,佛祖雖慈悲,可佛祖身側的護法卻執法分明,他貿貿然移走法華碑,是對佛祖不敬,那護法豈能饒了他?
「不是鬼怪,是佛祖。那天火天火就是警示!」
李檀了然,曉得他在說移走法華碑當日驚雷乍現,將一座草屋燒得斷壁殘垣,唯余焦黑。
岳淵俯身,敬聲說︰「侍郎大人,幼年我曾同家父到寺廟中聆听過幾日佛法,倘若真是天譴,他必定會降于侍郎大人你的身上,絕不會牽連無辜。大人,在下也覺得是有人要嚇唬你,故弄玄虛,目的就是讓你放棄法華碑。」
陳平听著是有些道理,恍然地點了點頭。
李檀笑著看了岳淵一眼。岳淵曉得自己壞了約定,連忙繃上嘴巴小退一步,乖乖地抱劍立在旁邊,不再多言。
李檀對陳平說︰「陳兄,既然怪事都是自天火而始,事不宜遲,我這就再去那燒毀的草屋里查探查探,看有沒有甚麼蛛絲馬跡。」
李檀起身,揶揄地瞧了一眼乖巧站在牆角的岳淵,沖他伸出手,眨了眨眼楮。岳淵一愣,繼而大喜,飛到李檀身邊握住他的手。
燕秀秀隨他們一同出去。
陳平心下擔憂,趕忙喚住了他︰「小侯爺,我同你們一起。」
李檀擺擺手︰「不必。陳兄先安頓好三願,我只去那里看一圈就回來。」
陳平嘆著點點頭,將李檀等人送出房間,並令一個士兵帶路,同神威侯細細講明當日的情況。
天還在下著雨,問驛館的伙計借了油紙傘,到岳淵拿的時候,獨少了一柄。
士兵見狀,趕緊將手中的傘遞給岳淵︰「小公子,你用小人的這一把。」
岳淵連忙擺手︰「不用,雨不大,你拿著罷,我無妨的。」
士兵听言更加為難,執意要將傘讓給岳淵。
李檀笑著攬過岳淵的肩︰「他同本侯一起。走了。」
言罷,李檀走到門口將傘撐開,招招手讓岳淵鑽到他傘下來。岳淵嬉笑著跟上去。
燕秀秀見了直笑著搖頭,同那士兵說︰「他們倆淋不著。」
士兵這才低下頭,不遠不近地跟著。
李檀執著傘,同岳淵徐徐而行,傘總是朝岳淵這邊傾斜一點。
岳淵悄悄側頭看他,那一側的俊顏仿佛要溶在煙雨中似的,不怎麼真切。
真好看
岳淵喉嚨一陣發緊,趕忙將眼楮移開,努力按下自己不知所措的心思。
李檀不經意地問道︰「老師從前不是修道的麼?何時還同你去過佛寺?」
岳淵臉色微熱,腦子還盤桓著方才一瞬間閃過的心思。李檀聲音分明清淡無瀾,可字字好似一顆顆小珍珠砸進他的心潭里,深了,淺了,收不盡的漣漪。
「阿淵?」
岳淵怔過神來,低著頭不敢看他,紅著臉說︰「我騙他的。侍郎大人叫人唬住了,這鬼神之談實在毫無道理。」
「騙人可不好。」李檀側著頭盯著他黑幽幽的眼楮,岳淵怎麼瞧都覺得他眼神壞兮兮的,不似正經。
岳淵臉上更燙,別過頭去。
李檀見他紅了臉,壞笑道︰「哎呀呀,怎麼騙人的時候不臉紅,現在臉紅了?害怕被我揪住小辮子?」
他伸手將岳淵的發挽在手心,不輕不重地握住。
岳淵羞惱地止住腳步。李檀這只作亂的手扯得他每根頭發絲都癢了起來,一直癢到心坎上去。李檀與他靠得極近,除卻對方淺淺的呼吸聲,岳淵只聞見自己咚咚的心跳聲,腔子里的心髒撞得他心口發疼。
岳淵腳下如陷進沼澤,想掙扎卻越陷越深,怎麼也移動不了半分。
李檀平常可沒發現這小子脾氣恁大,他就招惹了一下,岳淵氣得臉都紅了。他輕笑著放開手,黑色的長發從他手中瀉落,好聲說著︰「我不逗弄你啦。」
岳淵捉住他的手腕,氣惱的抬頭看他︰「你再這樣,我真生氣了!」
李檀又無辜又無奈︰「我也沒說什麼啊」
那在後頭跟著的士兵尷尬地咳了一嗓子,兩人齊齊轉過頭來看他,士兵繃直身子,指了指右側的方向,板著聲音說︰「侯侯爺,屋子在這邊」
燕秀秀撲哧笑出聲,看岳淵氣急敗壞的樣子,八成又是叫李檀欺負了。
這侯爺明明比她哥小很多,卻老成得很。從鳳陽關回來,燕秀秀一路追隨,見李檀行為處事沉穩冷靜,同人說話也多半客客氣氣。
可自從岳淵跟在他身邊,李檀天天跟個孩子似的,平白端著張溫雅的臉,淨干些混賬事。
平日里李檀與岳淵對劍,贏了輸了,他都要說些調笑岳淵的話。偏偏他肚子里墨水最多,岳淵哪里比得上他不要臉皮,每次都被他逗弄的面紅耳赤。
燕秀秀沖著岳淵喊道︰「阿淵,到我這里來!」
岳淵心下跳得厲害,听燕秀秀這樣說,趕忙移開腳步,往她的傘下鑽去了。李檀見他走還不甘休,佯裝哀哀怨怨地說︰「你這樣的小白眼兒狼,拋下我,我非要打你不成!」
岳淵頓住腳步,回頭瞪了他一眼︰「我看你舍不舍得!」
這般被反將了一軍,李檀啞然失笑。他哪舍得打岳淵一下?
卻見岳淵真不走了,折回來將李檀手中的傘過到自己手中,將他完完全全攏在傘下。
方才回頭,岳淵才見雨濡濕了李檀半個肩頭。他無可奈何地嘆口氣,說著︰「我來拿。走罷。」
李檀微微一笑,任他打著傘,背著手信步走上前去。
一行人再走了一段路,空氣中飄來淡淡的焦木味,遠遠就見一方黑色廢墟,好似個黑窟窿一般陷在雨中。
細雨纏纏未能困住這股燒焦了的氣息,越近,味道越濃。
周圍還住著幾戶人家,經過天火一事,戶主生怕天怒未消,攜了細軟先到親戚家借住去了,故而四側不見人煙。一場雨下來,平白多了幾分荒涼蕭索。
士兵說︰「那天鄉民們正同侍郎大人爭執,僵持之間天空劈了道雷火下來,當時誰也沒在意,不成想不久之後,這里就燒起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