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決雲痊愈之後又出現在了伏龍山,他重傷的傳言便不攻自破了。
鏡悟不知是什麼原因,那一派的勢力都好像沒看見這個人一樣,再不打听什麼消息了。
黔竹又來了一次小院子。
曲叢顧正拿著一把刻刀坐在桌邊雕木頭,撒了一桌的木屑。
黔竹說︰「你還會這個?」
「沒事情做啊,」曲叢顧說,「我不會,亂玩的。」
「已經好了?」黔竹沒說是誰,只是這樣問。
曲叢顧抬頭看了他一眼,咧開嘴笑了︰「好啦。」
黔竹看著他嘴上還有個小疤︰「你得涂藥,落下疤痕有你好看的。」
一直涂著呢,朱決雲從拿了很多藥來,每天看著他要涂三次,嘴上的火泡迅速地消下去了。
曲叢顧晃著腿說︰「嗯。」
黔竹看不出他這是刻什麼,便隨便問了句︰「這什麼,兔子?」
曲叢顧停頓了一下,然後說︰「……是草古。」
「啊,」黔竹面不改色,「挺像,都四條腿。」
曲叢顧︰「……」
「今兒是怎麼了?」黔竹說,「沒什麼精神?」
曲叢顧卻忽然想起了什麼一般站了起來︰「你等一下,我有東西拿給你。」
說完蹬蹬蹬地跑進屋里,拿出了兩個小鐵盒。
黔竹心思一動,看他。
曲叢顧沖他眨了眨眼,小得意地說︰「不用謝啦。」
他把鐵盒打開發出‘錚’地一聲,里面是一粒瑩綠丹藥。
黔竹的瞳孔大了大,問道︰「你從哪弄到的?」
曲叢顧還是刻他的木頭,隨意說︰「他給我的。」
這個‘他’自然是朱決雲。
黔竹不知道他們這里頭的事情,只感覺出他這個態度不太對,便問道︰「怎麼了?」
他這樣問,曲叢顧忽然頹了,把木頭扔了,趴在了桌子上。
「祖宗,」黔竹說,「一桌子的碎木頭,倒是沒瞎,全掛衣服上了。」
他剛剛承了曲叢顧一個大情,態度比來時更好了。
曲叢顧說︰「我們倆在生氣呢。」
黔竹嚇得眼楮都要瞪出來了︰「你?和他?你倆還能生起氣來?」
曲叢顧側頭問他︰「我們為什麼不能生氣啊。」
黔竹指了指他,又指了指外邊,有些不知怎麼措辭︰「不是,就你,你還會生氣呢?你會嗎你,再說迢度師兄都快把你寵到天上去了,你問他要星星他能不給你去摘?你還氣什麼啊。」
曲叢顧又覺得有點高興了。
可是再一想,這有什麼用啊,他又不想要星星,他想要的反而不給。
黔竹看著他一會哭一會兒笑的覺得非常的詭異。
「到底怎麼了?」
曲叢顧坦然說︰「他不肯喜歡我。」
黔竹一滯。
曲叢顧看他。
「啊——什麼喜歡?他,挺喜歡你吧我覺得。」黔竹這樣說。
曲叢顧說︰「不是那個喜歡啊,就是兩個人在一起的那種喜歡,唉,你懂嗎?」
我不懂,黔竹想。
不光不懂,他現在有點懵。
他腦袋里反復過了很久曲叢顧說的話,才反應過來他說的真的是這個意思,並不是他理解錯了。
曲叢顧在他思考人生的時候還在說話︰「可是我覺得他明明喜歡我,就是不肯說出來,我就很氣,很著急,怎麼說——」
「怒其不爭。」黔竹茫然地接上這句。
「對,」曲叢顧覺得這個詞很貼切,「就是這樣。」
黔竹︰……
曲叢顧帶著少年的哀愁,托著腮道︰「怎麼辦呢。」
黔竹嗓子發干,**的說︰「什麼……怎麼辦?」
曲叢顧心想這個問題怎麼回答,他也不好意思說怎麼讓朱決雲承認喜歡自己。
多露骨啊。
黔竹卻反應過來了︰「我知道了,我懂了。」
曲叢顧殷切抬頭看他。
黔竹艱難地說︰「你這個,不好辦啊。」
曲叢顧︰???
「你哪知道,」黔竹還是很艱難,「迢度師兄他喜不喜歡,那個,男孩子呢?」
曲叢顧松了口氣︰「他喜歡啊,我知道。」
黔竹︰臥槽你媽?!?!
曲叢顧說︰「他之前有喜歡的人,我見過的。」
黔竹干笑道︰「哈哈哈。」
曲叢顧說︰「不過已經不喜歡啦,所以是不是就不難辦了?」
「不是,」黔竹說,「那他平時對你好嗎?就是那樣的好,不是普通的那種好。」
曲叢顧托腮仰頭想了想,然後掰著手指頭數︰「他把娘胎里帶出來的玉骨頭送我了,還給我點了長明燈,救了我一命,把我帶出了京城,給——」
「行了,」黔竹說,「不用說了,不用說了。」
曲叢顧說︰「這種算嗎?」
黔竹說︰「算吧,不然你還想咋地。」
黔竹直到現在才真的有了點感覺,代入情景分析了一下,說︰「你多大了?」
曲叢顧頓了一下,不自信道︰「十六。」
「多大?」黔竹沒听清。
曲叢顧又說了一遍︰「十六。」
黔竹一拍手,指著他說︰「就是這個了,你太小了,他肯定想你懂個屁啊,出去闖蕩兩年就知道自己不喜歡男人了,你天天‘哥哥’、‘哥哥’地喊,要是我我也萎了,啥也不敢干。」
「我已經不叫了。」曲叢顧說。
黔竹說︰「你早干什麼去了啊,現在改有什麼用。」
「再說了,」黔竹組織著語言說,「我覺得吧,你是不是真的喜歡他啊,可能就是比較依賴他?你喜歡過小姑娘嗎?」
「不是!」曲叢顧急眼了,「說了是喜歡,你們怎麼都這樣。」
黔竹心道果然。
「迢度師兄也是這麼說的?」
曲叢顧說︰「那我能怎麼辦,我把心掏出來給他看嗎?」
黔竹看著他這樣,忽然想,迢度現在應該非常煎熬。
但凡有點良心,非常有責任感的成年男人,都應該有的那種煎熬。
逃也不是迎也不是。
況且憑良心來講,黔竹也覺得,朱決雲不應該是不喜歡曲叢顧的。
再這樣一想,兩人非親非故,朱決雲實在對曲叢顧太好了,本就已經好的反常,只是兩個人差的太多,誰都沒有往這邊想過。
曲叢顧長得這麼好看,性子又軟又可愛,他這樣的人都不自主的想對他好一點,他就不信朱決雲一個斷袖能坐懷不亂。
「誒這樣,」黔竹忽然小聲湊過去說,「我告訴你一個法子。」
曲叢顧貼耳過去。
七月二十三日是朱夫人的生辰,朱決雲這日早早回來,看見曲叢顧已經收拾好了,穿了一件大紅繡金的箭袖,蹬了一雙小白靴子,襯得膚如凝脂,生氣滿滿。
讓他無端的想起了京城城門口第一眼相見時的驚艷。
綠鬢紅顏。
曲叢顧抬起手轉了一圈,期待道︰「好看嗎?」
朱決雲說︰「好看。」
「是伯母給我做的,」曲叢顧說,「說是讓我今天穿,我還沒有穿過這麼鮮艷的衣服呢。」
「好看。」朱決雲又說了一遍。
曲叢顧笑紅了臉︰「我們走嗎?」
朱決雲說︰「嗯,收拾好了就走吧。」
曲叢顧在路上說︰「我都沒有準備禮物。」
「不用,」朱決雲說,「她什麼都不缺,你去了就行了。」
到了懸崖邊的時候,曲叢顧張開手等他。
朱決雲有些不自在的摟過他的腰,低聲道︰「抱穩。」
草古對兩個人最近氣氛的詭異絲毫不覺,或者說絲毫不在意,自顧自跳下了懸崖,甚至不同行。
曲叢顧倒是挺坦然的。
不坦然的是朱決雲。
下到一半時曲叢顧不知是害怕還是被風吹得難受,把頭埋進了他的脖頸,朱決雲下意識地咽了口唾沫。
崖邊樹杈數多,差一點沒躲過去,刮了一下衣服。
落到地上時,曲叢顧放開他拍了拍衣服走了。
朱決雲︰……
「你不能太上趕著他,感情這個事,你越主動他越不知道你的好,得晾一晾他,也不能一直晾著,就若即若離,你懂嗎?保持神秘感!」黔竹說。
「不太懂,怎麼若即若離?」
「打個比方,」黔竹說,「他要是帶說要帶你出去玩,你怎麼回答?」
曲叢顧不假思索道︰「去啊。」
黔竹罵他︰「沒出息,你要說‘我想一想吧’這種。」
曲叢顧有些猶豫︰「那他要真不帶我去了呢?」
「那就不去,」黔竹說,「你咋這麼沒出息。」
「舍不得孩子套不著狼,別老是把‘喜歡’掛在嘴邊上,你得不卑不亢,讓他知道有他沒他都一樣。」
曲叢顧挺胸抬頭走在前面,在心里說︰我得若即若離。
朱府的人還是一如往常熱情。
朱夫人性情不拘小節,早早地站在大門口等著他們,看見了二人的身影揮了揮手帕︰「哎呀來了!」
然後快步迎上去,一把拉住了曲叢顧的手︰「可把我好等,我就知道這衣服你穿著定是好看,這可怎麼好哦,怎麼這麼合適?」
曲叢顧笑道︰「伯母生辰啦,祝您平安健康。」
「好好好,」朱夫人連聲應,「快進來吧。」
說著拉著他進了院子。
從頭到尾好像沒看見朱決雲一般。
還是朱老爺見了人說了句︰「回來了。」
朱決雲坐到桌前應了聲。
他拿出了一塊錦布包著的盒子放到桌上︰「這是叢顧送你的賀禮。」
朱夫人高興道︰「快給我拿過來看看。」
曲叢顧轉頭看他。
朱決雲只是沖他淡淡地笑了笑。
曲叢顧回過頭來臉紅了。
他好帥啊,他心里想。
我得若即若離。
曲叢顧警告自己。
朱夫人「哎呀」叫了一聲,舉起一支翠綠的鐲子說道︰「這可真好看啊。」
然後直接就帶到了手上,放到太陽下看了看︰「這麼透,真是好東西。」
朱夫人只是過個生辰,也並非什麼整歲大壽,誰也沒有邀請,就這一家子人湊到了一起。
朱決雲有個佷子名叫朱文,住在這里念書,曲叢顧來過不少次朱府,還是第一次見到這個人。
兩個人年紀相仿,只是朱文還天天出去念書不常在家,這次倒是挺合緣分。
朱夫人今日心情極好,難得對朱決雲也有了些好臉色︰「你看,他一人待在山上定孤獨極了,你把他帶到那山上去,連個同齡人也不見。」
這話听在他的耳朵里就像是提醒他,他與曲叢顧差了太多了。
朱決雲說︰「有一個小少年時常來陪他。」
「有什麼用,」朱夫人翻了個白眼,「一群和尚。」
連插兩刀,朱決雲閉嘴。
看了眼這兩個聊得火熱的少年,好像身上蒸騰著生命的氣息,他確實已然不能這樣了,給不了這樣的熱烈,縱然殼子年輕,也滿身瘡痍,他有太多世俗牽扯,前後顧慮,良心不安,但曲叢顧卻什麼都不想,一味往前闖。
誰能配得上他呢?
朱決雲想,自己不成,他活得太苦了,他在世間無論如何努力去品嘗樂趣,也只覺得苦,小世子該和能給他想要的生活的人在一起,生活富足不識人間百味,白首偕老。
朱文也不行,這個孩子沒有恆心,莽撞沖動難成大器。
朱決雲想了良久,竟找不出這樣一個人,無論男的女的,能護著曲叢顧一生無憂的人。
不放心交與任何一個人手中。
朱文震驚道︰「草古竟然讓你抱它?」
「嗯,」曲叢顧說,「它好懶,總是跳到我身上來讓我抱它走。」
「你怎麼做到的?」朱文說,「我上次想模一把都不成。」
曲叢顧想了想,向他傳授經驗︰「嘿嘿你得跟他耍賴,我小時候滿院子的抓它讓它陪我玩。」
朱文慘道︰「我不敢啊,它可是狼,一旦惹惱了不是要了命了?」
曲叢顧左右看了眼,悄聲說︰「它其實不咬人的,只是裝得比較嚇人。」
朱文想了想,覺得還是跨不過去心里那道坎兒,便說︰「我們這後院里養了好些動物呢,前些日子姨夫還帶回了一條大狗,我平時在那練武,它吠得厲害。」
曲叢顧抓住了重點︰「你還練武?」
「哈哈,」朱文尷尬道,「就是隨便玩玩,耍耍刀槍那些,不入流的。」
「好厲害了,」曲叢顧說,「我上次在後院見到你的那些武器啦。」
朱文抬頭看了眼,見還沒有要開飯的意思,便說︰「我帶你去後院看看,想不想去?」
曲叢顧笑呵呵地道︰「好啊。」
朱文招呼了一聲︰「姨我帶叢顧去後院玩了。」
朱夫人和藹道︰「去吧去吧,稍微待會便回來,別誤了飯點。」
曲叢顧走到朱決雲身邊︰「我想和朱文去後院看大狗。」
朱老爺想起了這茬︰「哦,是我前兩天買回來的,長得壯實稀罕人,我就買下了看院子。」
朱決雲問了一嘴︰「拴好了嗎?多大的狗?」
「半人高,」朱老爺說,「沒事關籠子里了,小小子就稀罕這些,去玩吧。」
曲叢顧看他。
朱決雲說︰「後院讓朱文落了好些陷阱鐵夾子,讓下人跟著清一清。」
朱文跑過來催促道︰「我們走吧。」
朱決雲說︰「去吧。」
曲叢顧才轉身跟著跑了出去。
朱老爺含笑看著,忽然道︰「我好像都沒見過你這個年紀。」
「你好像一夜間忽然就長大了,萬事不需我們插手。」
朱決雲也笑了,卻沒說話。
朱老爺看向了門外︰「你從小就和別的孩子不同,有自己的主見,弄得我和你娘到現在都不知道怎麼疼孩子。」
朱決雲知道他的意思,卻不想談這個話題,轉而說︰「找到合適的管家了?」
「還沒,」朱老爺說,「倒是看了幾個,看著便不穩重,這個不著急,慢慢籌備著吧。」
草古走到了朱決雲的腿邊蹭了蹭,蜷起來睡了。
話題落下來,又開了一個新頭。
後院的草木蔥郁,走進草叢里能沒過膝蓋,一條羊腸小道開闢出來,直通一座小涼亭。
朱文揮走了下人︰「你跟我走,草里有陷阱。」
曲叢顧問他︰「能捕到東西嗎?」
「能夾到老鼠,」朱文在前面說,「別的不行。」
「哇。」曲叢顧特別給面子的說。
朱文奇怪地回頭︰「這有什麼‘哇’的?」
曲叢顧︰……
朱文伸手指了指︰「你看,就是那。」
亭子邊兒上,牆根旁立了一個大鐵籠子,一條大白狗躺在里面。
曲叢顧其實對看狗的興趣不太大,就是想出來轉一圈,湊上前面去看了看,也沒覺得有意思。
大白狗睡著,耳朵撩了撩,揮走蠅蟲。
曲叢顧問︰「就這麼關著它啊?」
「可能等過兩天要放出來牽住吧,它現在見人就咬,不認人呢。」
這條狗確實很大,關它的籠子有半牆高,只是里面有點髒,破布堆在一起,盆碗也黑黑的。
曲叢顧找了一根木棍,把它的碗順著鐵欄的縫兒扒拉出來了,掉在地上發出聲音,把狗吵醒了,忽然一陣狂叫。
朱文︰「你干嘛?」
曲叢顧擼起袖子露出白白的胳膊,拎起大瓷碗站了起來︰「我給它洗一洗。」
後院子里有澆花的水,他舀了一瓢倒進碗里,一點一點地把髒東西往下摳。
朱文站在邊上看了一會,蹲下來幫他舀水。
「你這洗出來怎麼放回去啊。」
曲叢顧頓了一下,抬頭︰「啊,我忘了。」
朱文失笑︰「你咋這麼好玩。」
曲叢顧也不反駁,沖他笑了笑接著洗碗。
「誒,」朱文忽然說悄聲,「我帶你看一個好東西。」
曲叢顧說︰「是什麼?」
朱文卻把水瓢扔了,站起來拍了拍手︰「跟我走。」
曲叢顧見他往院子深處跑猶豫了一下,還是站起來拍了拍衣服跟著走了。
朱文將他引到了一間好似荒廢久了的屋子里,頗為神秘的左右看了眼,把門推開了。
屋里一片黑暗,灰塵隨著射進來的陽光跳動。
他回身沖曲叢顧勾了勾手,示意進來。
曲叢顧站在門外,問他︰「是什麼?我們不能亂跑吧。」
朱文卻一把把他拽進了屋里︰「誒你怎麼這麼膽子小。」
曲叢顧磕絆了一下,正想再說什麼,忽然看見朱文已經走進去了,從角落里踢出了一個木頭箱子。
這地方有些陰冷,曲叢顧抱了抱肩膀打著商量︰「是什麼東西你拿出來我們看好不好啊?」
朱文把箱子抱了過來,抬腿托了一下騰出一只手,把里面的布掀開。
里面是一只黑貓。
朱文仿佛分享一個多麼大的秘密一樣︰「這是我夾到的,這只貓是異瞳。」
曲叢顧莫名松了口氣,說︰「那我們出去吧,一會兒別人找不到我們了。」
他瞟了一眼貓,發現它的毛發並不是漆黑的,夾雜著很多根白色毛發,就在這個時候貓忽然睜開了眼楮,兩人的視線相對——
黑貓忽然掙扎著從箱子里站了起來,它腳步不穩晃晃蕩蕩,一雙眼楮一藍一綠死死地盯著他。
曲叢顧莫名地向後退了一步。
朱文驚道︰「它竟然還能爬起來。」
「它怎麼了?」
「受傷了,」朱文說,「被夾子夾到了,不過好像之前也生病了,我姨不讓家里養黑貓說是不吉利,我就沒敢抱出來,有空就來送點飯。」
黑貓後腿顫抖著撐起來,想要爬出來。
曲叢顧看著這樣心里不忍,上前伸手撫了撫它。
黑貓卻伸出舌頭舌忝了舌忝他的手。
然後一口狠狠地咬了上去。
曲叢顧大驚了一下,揮手去躲卻被咬得緊緊地,一行血順著手背留下來。
朱文嚇了一跳,沒料到忽然出現這麼一茬,趕緊去掐這只貓的腦袋讓它松開。
曲叢顧眼淚毫無預兆地掉下來,伸手去模這只貓。
朱文好像看神經病一樣看著他。
場面極其詭異,黑貓咬著少年的手,咬的鮮血淋灕,一人一貓對視,少年用另一只手溫柔地撫模著他。
「你知道花開了是什麼顏色嗎?」有一個男人這樣問她。
男人垂垂老矣了,有一下沒一下的模著懷里的小貓。
小貓抬頭去舌忝他的手。
貓的眼楮長得再好看,都看不見花的顏色,更何況她已經死了十年了。
但她分明在男人死的時候看見了大片的血紅。
怨煞不歇她不消散,適逢饑荒罪、恨、孽沖天,她釀了一場大罪,讓京城沉寂了數月。
一場天花讓男人親緣死絕,大仇得報。
小貓這回是真的要離開了,人世間沒什麼東西在留她。
興許她再入畜生道還債,還能趕得上黃泉路的男人。
如果他走得慢一些的話。
曲叢顧身上有長明燈,沾染了佛氣,她求曲叢顧再殺自己一次。
朱文劇烈地晃著他的肩膀︰「嘿,你醒醒!」
曲叢顧清醒過來,臉上一片冰涼。
黑貓虛弱地躺在他的手里,白色的毛纏在黑毛中間,非常扎眼。
她還在一下一下地舌忝著曲叢顧的手,想把血舌忝下去。
曲叢顧抱起她跌跌撞撞地跑出去,正撞上出門尋人的朱決雲。
他身上長明燈不穩,朱決雲心有所感尋了出來正看見小世子失魂落魄地抱著一只黑貓。
朱決雲是何許人,馬上察覺出有異,這黑貓上快不行了卻死不了,邪煞殺身,曲叢顧恐怕已經被上過身了。
他一手奪過了黑貓,曲叢顧站立不穩地向前栽去,被他一把撈起來抱在懷里。
「朱文!」朱決雲含怒道。
朱文從小到大第一次見到自己這個小叔生氣,嚇得汗毛都立起來了,止不住的心虛。
朱決雲沒空收拾他,拍了拍曲叢顧的臉︰「能不能站起來?」
曲叢顧說︰「你把她殺了吧。」
「好難啊,」曲叢顧說,「讓她死吧,求你了。」
黑貓虛弱地躺在他的手心,哀哀地叫著。
百草叢生,生于半腰,日光灼灼,微風和煦。
朱決雲盤腿空懸于半空中,嘴中念著拗口咒文,有明黃的梵文縈繞在他的左右盤旋不止。
黑貓身上有黑氣慢慢的向上騰起,煞氣慢慢的消散開。
這也就是為何那後院的大□□夜叫個不休的原因了。
曲叢顧站在一旁安靜地看著。
黑貓是非常平和的,無論是精神還是身體。
它睜開眼楮,無波無瀾,像是等待的不是死亡而是一場夢醒。
後來她散成了一團氣,消失在空中。
曲叢顧茫然地向前走了一步,抓住了一把空氣。
朱決雲睜開眼,瞳孔中金光未散,真好像活佛一般,他伸手握住曲叢顧的手,說出的話好像還有回音浩蕩無窮。
「貓有毒,要清一清。」
曲叢顧看著他說:「我知道你有千難萬難,千不該萬不該,可一定要鬧到生離死別時才能醒悟過來,再反悔嗎?」
朱決雲說:「你知道我是什麼人嗎?」
「世人當我慈悲,你見過我真正的樣子嗎?」
曲叢顧說:「我管你什麼樣子,就喜歡你而已。」
朱決雲不語,內心幾番震動。
他不反應,曲叢顧帶了些悲涼地看著他,往後退了一步要走。
朱決雲卻忽然落地,一把拉過他的胳膊拽進了懷里。
朱決雲好像帶了一些顫抖地喊了他一聲:「叢顧。」
「你可不要後悔。」
曲叢顧緊緊地抓住他的衣服,窩在他的懷里不抬頭。
朱決雲胸口感覺有點濕熱。
曲叢顧吸了吸鼻子,有些不好意思地抬起頭,看了眼他,忽然又笑了,臉紅了起來。
「我才不後悔。」
朱決雲內心百感交集,像是被四面拉扯著崩地緊緊地一塊破布,終于被‘ 嚓’一聲裂開。
竟然也有種莫名的解月兌。
他也更深的為這種解月兌感而自我唾棄。
可是曲叢顧埋進他的懷里,他就好像什麼都不想了。
曲叢顧心情跳躍,感覺想飛,咧著嘴笑了一路,像是得了一件絕世的寶物,從此天上地下再也沒什麼可怕的事。
他也沒有特別的驚喜,因為朱決雲喜歡他,他心里隱約有底,覺得倆人一定會在一起的,只是這一天真得來了,還是讓人欣喜。
朱夫人掐著朱文的耳朵罵他:「說你什麼好,怎麼叮囑也沒有用是不是?!就讓你領著去轉一轉也能把人傷著?」
朱文連聲告饒:「哎呀疼疼疼疼疼——不是不是,我錯了。」
曲叢顧從門外跑進來,手包的像個小包子,看著兩人愣了一下,然後笑著說:「哈哈我沒事啦。」
然後又想起死了的小貓,笑落下了。
朱文說:「你包扎完了?還,疼不疼?」
「不疼,」曲叢顧說,「我可皮實了。」
朱夫人拉過他的手仔細瞧了瞧,仔細叮對著該注意點什麼。
朱文往後躲了躲,不敢去看朱決雲。
他從小到大就沒見過這個小叔有過什麼劇烈的情緒,好像一直沉沉穩穩,他還記得有一次朱老爺怒急了,拿藤條去抽他,朱決雲不過十三四歲,跪在堂前一聲不吭。
明明這時候服軟就能少挨打,他卻硬要一副無所畏懼的樣子。
朱文那時候還小,但從那時候起他就對自己這個小叔很崇拜,也很害怕。
後來朱決雲入佛門,也不與任何人商量,憑空帶回了一個曲叢顧,也不跟任何人解釋。
他一個不經事的少年,覺得這樣真得太酷了。
他這是第一次見到朱決雲發怒。
其實與平時他干得那些混蛋事相比,這次真不算什麼過分的。
朱文心有怯怯,卻意外的沒有等到教訓。
朱決雲好像已經將這件事忘了,坐到了桌邊喝了口茶水。
他好像在看什麼。
在看什麼呢?
朱文順著他的視線望了一眼,看見曲叢顧正和他姨聊得歡,呲著牙,笑咧到耳朵根兒去了。
那視線溫柔。
朱文好像花了眼,一瞬間以為看見了朱決雲的嘴角也勾了起來。
再仔細去看,笑就沒有了。
果然應該是看錯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