啦啦啦啦啦再往前,有一家文具店,兩個扎馬尾的小女孩走出來,十一、二歲模樣。
許惟招招手。
倆女孩停下腳,目光帶怯。
許惟走近,沖她們笑︰「這里有學校嗎?」
圓臉那個點頭。
「怎麼走呢。」
瓜子臉女孩指了個方向,「菜店那里。」帶了點地方口音。
許惟模兩顆薄荷遞過去︰「糖吃嗎?」
兩人一齊搖頭︰「不認識你,不吃。」
看得出家里教得挺好。
許惟把糖收回來,說了聲謝謝就走了。
走幾分鐘,果然在菜店旁邊找到學校,很小,一共只看到三棟樓,都是上下兩層。
正是暑假,鐵門緊鎖,校門口空蕩蕩。
許惟轉了一圈,一個人影都沒瞧見,門衛室也鎖著。她沒停留,過了矮橋。對面是一家餃子店,門口坐著個頭發花白的婆婆,在剝毛豆。
許惟走過去。
屋里一個穿黃襯衫的中年女人過來問她要吃什麼,講的是方言。
許惟勉強听懂,看著門口貼的字,說︰「要一碗蔬菜水餃。」
對方打量她兩眼,換成蹩腳的普通話︰「你等一會,在那坐吧。」
「好。」
門口有張閑置的竹椅,許惟坐下來。剝毛豆的老人抬頭對她笑笑。
許惟說︰「婆婆,您一直住這里?」
老人搖頭,指指耳朵,表示听不懂。
許惟點點頭,沒再問。
天不知什麼時候陰了下來,幾朵烏雲飄著。
許惟模出手機看了下,已經四點半。電量只剩百分之二。
「餃子熟了,來吃吧。」後頭一聲喊。
許惟起身進去,坐到桌邊。
中年女人也坐下,往餃子皮里裹餡兒,她動作嫻熟,手指捏一捏,一個餃子很快成形。
許惟邊吃邊看,想起小章說鐘恆包餃子一絕,心里笑了一聲。
那女人瞥她一眼,主動搭話︰「姑娘外地來的啊?」
許惟︰「嗯。」
女人又說︰「是來玩的?」
「對。」
女人搖搖頭︰「不像,來玩的都不來我們這兒,那些個好玩的景區都玩不過來呢。」
許惟笑︰「老板娘挺厲害的。我跟您打听點事,行麼。」
「你問唄。」
許惟指指外面︰「旁邊那學校怎麼樣?」
「不怎麼樣,就是一個小學。」老板娘說,「你不會是來那學校當老師的吧,又是來支教的?」
許惟反問︰「以前也有來支教的?」
「這幾年沒見到了,早幾年都有,從大城市來的大學生,都待一年就走了,說還要回去念書的。」
「那您都記得?」
「哪能都記得,來了一批又一批,這都過好多年了,早記不清楚了。」
「那第一批來的,您有印象嗎?」
「第一批?」
「對。」許惟提醒,「08年9月來的。」
老板娘搖頭︰「記不得了。」
「那年這學校有發生什麼事嗎?」
「沒有吧。」老板娘皺眉,「沒什麼特別的事啊,你問這個干什麼。」
許惟還沒接話,門口傳來一聲方言的叫喊︰「傻子!走走走——」
是那剝毛豆的老婆婆在跺腳罵人。
老板娘蹭得站起身,拿著 面杖跑到門口︰「蔣大雲,你趕緊走,別站那兒嚇人!」
許惟起身去看。
路邊,一個灰衣男人弓著背站那兒,他一手拎著破麻袋,一手抱著兩個汽水瓶,身上很髒。看見許惟,他失神的眼楮似乎亮了一下,腳往這邊走,被老板娘揮舞著 面杖嚇回去了。
隔壁文具店的老板也拿著拖把出來趕。
那男人怯怯地站了會,拖著麻袋走了。
老板娘松口氣,招呼許惟︰「沒事了,回去吃吧。」
回到桌邊,老板娘猛然記起來,「對了,你說的那學校還真有過件事。就剛剛那傻子,蔣大雲,他把那學校一個老師砸死了。」
許惟放下筷子,「是怎麼回事?」
「具體也不清楚,就知道那老師晚上死在操場,是蔣大雲弟弟報案的,他弟弟在學校管倉庫,蔣大雲也在倉庫住,他有精神病,那天發得嚴重。」
「後來呢。」
「听說被帶到精神病院關了兩年,後來又回來了。大家都很怕他,他弟弟在城里做事,好像賺了大錢,專門找人回來照顧他,但他還是到處亂跑。」
許惟問︰「還有別的事嗎?」
老板娘奇怪地看著她,「要有那麼多事,還得了?姑娘,我們這地方雖然小,也窮,但也不都是豺狼虎豹啊,天底下還是好人更多。」
「您說得對。」
許惟笑笑,低頭把餃子吃完,付了賬,同她道別。
天邊烏雲翻滾。
許惟回到鎮醫院門口等車。
最後一趟回城區的大巴已經走了,現在只能寄希望于小面包車。
然而等了一個多小時毫無所得,經過的車都不去城里。
許惟看看附近,沒發現有「旅館」的字樣,更麻煩的是,她告訴顏昕晚上在客棧見,如果回不去,顏昕恐怕會著急。
許惟模出手機想給顏昕發條短信,編輯到一半,一個電話打進來。
許惟手頓了下,還是接了。
那頭是個女人的聲音︰「囡囡?」是許惟的母親方敏英。
許惟應︰「嗯。」
「吃晚飯了嗎?是不是很忙?你回去好多天了,怎麼也沒給媽媽打個電話?」
「很忙。」
「囡囡……」方敏英說,「我今天去醫院了,她還是那個樣子,要是醒不來怎麼辦啊。她就這麼躺著,每天都得交費,這也不是辦法。」
「那你說怎麼辦。」許惟笑了一聲,「要把她丟掉嗎?」
「我不是這個意思,」方敏英的聲音有些慌,「囡囡,你不要生氣,媽媽只是擔心給你增加負擔,單請那個護工都要花很多錢了,你工作也辛苦,身體又不好……」
「好了。」許惟打斷她,「我說過,醫院那邊你不要管,也不用去看她,你就在家照顧外婆。我掛了。」
最後一句講完,電量耗盡。
天黑之後,來了輛銀色小面包。
司機探出腦袋問︰「去哪兒?」
「去城里,汽車站。」
司機擺手︰「城里到不了,我就到九星橋,離城區也就三里路,走不走?」
「後頭還有車嗎?」
「沒了!你看這天就要有大暴雨了,誰還往城里跑?」
許惟︰「行,就坐你車。」
許惟被司機坑了一把,九星橋離城區遠不止三里路。她下車走了很久,黑燈瞎火,又趕上暴雨,淋個透濕。
這地方晝夜溫差明顯,下雨後溫度降下,濕衣服裹在身上很不好受。
許惟氣起來脾氣也大,一路把那狡猾的司機咒了百遍,詞兒都不帶重樣。
或許,也有點委屈,不知道為什麼來受這份罪。
所幸石子道只有一條,不會走錯。
走了一段後,遠處有了零星燈火,雨也變小。
黑茫茫的夜色里,迎面迸來兩束光,接著是汽車的聲音。
許惟避到一旁,靠著路邊走。
那輛車開過來,在路中間停下,大燈晃得許惟眼花。
車門打開。
許惟被風吹得一抖,看清那人的身形。
「鐘恆?」
「上車。」
許惟抹把臉,一手的雨水。
她坐上副駕,一條毛巾丟過來。
車調頭,往城區開。
改裝過的SUV,車速比面包車快很多,十五分鐘上大橋,下橋就進了城區。
鐘恆沒說一句話。
許惟看他半晌,說︰「我東西在汽車站。」
窗外,小雨轉大,電閃雷鳴。
車開到汽車站對面,在賓館門口停下。許惟全程跟著鐘恆,看他進門,開了一間房。
「票給我。」
許惟頓了下,從包里模出一張半濕的寄存票。
鐘恆把房卡塞給她,轉身出門。
這樣僵著不好看,石耘打起圓場,「西瓜汁啊,有我的份嗎?」
「有的有的。」顏昕扔一杯給他。
石耘邊喝邊說︰「鐘哥,這天兒悶得不行,搞不好又要來一場雨,咱趕緊回吧。」
「嗯,上車。」
听不出情緒的聲音。
「許惟姐,上車啦。」
顏昕回到車里,石耘也第一時間坐進駕駛座。
車頭旁的那人沒有要動腳的意思。他額上的汗珠滑到眉尾。
這張臉變化再大,他也還是鐘恆,輪廓還是那個輪廓,眉眼鼻唇的搭配依然和諧得挑不出差錯,只是皮膚黑了,稜角更清晰鋒利。
十一年啊,多少少年變壯漢,多少美男成虛胖。
這人還是一身廣招桃花的好皮囊。
殺豬刀待他溫柔似水,繞到這兒愣是沒舍得下手,還順道給雕琢了一把。
薄荷糖滾進胃,許惟喉間剩點殘余的清涼。
手里恰好有一杯西瓜汁,她找著聲音,手往前遞,「你喝麼,西瓜汁?」
鐘恆終于有了點表情。他唇角動了下,轉身干淨利落地上了副駕,給許惟視野里留下一只二哈憨呆的臉。
小貨車離開老街,往南邊開。
石耘抽空看了下趴在鐘恆大腿上的狗,有點兒憂心︰「鐘哥,我瞅著少爺這不對啊,蔫了吧唧的,那聾子獸醫靠譜不?」
鐘恆的大手掌在狗頭上揉了一把︰「比你靠譜。」
「那我畢竟是業余的,也不知道明天它能不能好點兒,本來就蠢可千萬別把那點腦子給病沒了!」
「閉嘴吧。」
石耘反應過來,「嘿,怪我這烏鴉嘴。」
顏昕好奇地探身看狗︰「這狗叫少爺啊。」
石耘說︰「這是小名,我瞎取的,大名叫泥鰍,鐘哥給取的。」
顏昕忍不住笑︰「還挺好玩的,它生病了?」
「中暑了。」
說話間,車開到南門市場,右轉,上林蔭道。
顏昕瞥一眼許惟,湊近小聲提醒︰「姐,你這樣太明顯啦,一直看著人家。」許惟和鐘恆是對角線,上車後視線沒動過,顏昕想不注意都難。
她提醒後,許惟嗯了一聲算作回應。
顏昕心里稀奇︰還真沒想到許惟是這樣痴漢的。
小貨車開到巷口,石耘說︰「到啦。」
鐘恆抱著泥鰍當先下車,腳步飛快,石耘領著兩姑娘,「來,就在里頭。」
走了五十米不到,看到一塊老舊的招牌——陽光旅館。
旅館一共三層,外牆是米黃色的,樓上陽台飄著晾曬的床單,一樓的小廳不大,擺著吧台和一個半舊不新的沙發,再配一張年歲不輕的木茶幾。
進去後,沒瞧見鐘恆,石耘問前台的黑臉男人︰「趙哥,小老板呢。」
對方不大愉快地說︰「到後院去啦,他真是越發拽了,話都不多講一句,就說讓我開兩間房,201,202,還不讓收房費,這敗家德行,跟泥鰍一模一樣。」
「哪是敗家啊,你不知道,這是小老板朋友介紹來的。」石耘轉身說,「姐,你們來登記份證,不收你們錢的。」
「謝謝。」許惟接過顏昕的身份證,一道遞過去,「還是正常收費吧。」
石耘忙說︰「不用不用。」
那黑臉男人似乎不滿,一邊嘟囔,一邊錄信息,錄到一半頓住,「許惟?」他猛抬頭,似乎震驚過度,眼楮幾乎瞪得凸起,「你是……許惟?!」
「對。」許惟往前走一步,「怎麼了?」
石耘奇怪,「趙哥,咋了,你認識許小姐?」
顏昕也好奇。
「不會吧,」男人驚奇地看看身份證,又看看她,「這臉是像!還真是呢……我是趙則,你記得不?」
「趙則?」許惟仔細看他,想起來了,「是你啊。」
「對對對,是我是我。」趙則頗激動,「你比以前還漂亮,我都不認得了,你怎麼回來了,啥時回的?鐘恆知道嘛?」問完直罵自己豬腦袋,剛剛就是鐘恆讓他開房間的,趕緊又說,「你跟鐘恆、你們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