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明朗從皇帝的寢宮出來,一身冷汗,外面的涼意滲入心底,激的他大徹大醒。
皇帝跟蕭何雖然是對頭,但兩人已經達成了某種共識,對付韓牧。
敵人的敵人便是朋友,兩人聯手演了今天這場戲。
陸英在這里又起到了什麼作用呢?
從皇帝的話中可以看出,這個局他布了多年,那可能陸英也早早被算計進去,他家的滿門慘案是有預謀的,包括他五年的慘痛經歷也是有安排,甚至連那引起季明朗無限愧疚的斷臂都是由預謀的。
季明朗那顆不爭不斗的心,仿佛被狠狠敲擊了一般,讓他對那些覆弄別人命運的人,又痛又恨。
連他自己都不曾想過,有朝一日韓牧倒台,對自己的情緒影響會這般大。
季明朗在殿外站了站,吹吹冷風,思緒理清了不少。拉緊披風,朝著殿內看了看,神色意味不明,抬腳就往宮外走去。
來時是兩人,去時,只有他一人。
到了太子府,季明朗的腳已經被凍麻了,他心底在較著勁兒。
只要韓牧沒做過的事情,這盆髒水,誰都不能潑。
季明朗明白,從今夜開始,他再也不能做那個逍遙太子,樹倒獼猴散,韓牧這顆大樹倒了,底下那幫乘涼的,各個跟縮頭烏龜似的。
沒人能幫他了,除了自己。
後院寂靜,此時已經深夜,管家听到門外的聲音,立刻提著燈出來,見季明朗深更半夜,一身寒意的樣子,顫抖著手︰「太子殿下別擔心,將軍清者自清,不會有事。」
季明朗上前扶住他,將他送回房,自己拿著燈往里走。
平日里有韓牧在,府上的一切都是他打理的,井井有條,季明朗再深的夜回來也不會像今天這般,連個人影都沒有。
在黑暗中,季明朗無聲笑了笑。
影衛七人,一字排開,站在他的面前,季明朗坐在韓牧經常坐的那張椅子上,臉色凝重︰「將軍可對你們有安排?」
影七︰「沒有,將軍跟您成親那日說過,日後,不論他在或不在,影衛必須無條件的听從您的調遣。」
季明朗愣住,韓牧早就知道會有今日?
季明朗︰「你們跟在將軍身邊,將軍可有做過那些陷害忠良,貪贓枉法的事情。」
影七急道︰「絕對沒有,將軍常年在外帶兵打仗,回京次數很少,他哪有機會陷害忠良。」
季明朗︰「你們跟我仔細說說,當年陸長景怎麼被按上通敵叛國的罪名的。」
影七︰「五年前,與涼在門關大戰,將軍節節敗退,無論用何戰術,敵方好似知道我方舉動一般,就連偷襲,都被事先埋伏了。」
季明朗挑眉,那場戰役他是知道的,一向戰無不勝的韓將軍連續吃了幾場敗仗,朝中沸沸揚揚,害怕涼軍打到京中。甚至有人已經提出遷都的想法。
季明朗︰「後來如何解決?」
影七︰「將軍懷疑營中有奸細,于是多了個心眼,設下圈套。」
季明朗低吟︰「是陸監軍?我記得當時陸大人是監軍。」
影七︰「是的,巧的是,將軍發現這個疑點後,接下來人證物證像是被人事先準備好一樣,很快收集齊全,陸大人的通敵罪名也被落實。」
季明朗︰「將軍,沒覺得蹊蹺?」
影七︰「有,將軍也覺得一切過于順利,想再仔細查辦,擔心冤枉陸大人。但是不知為何,皇帝下詔令,要求將軍立決。」
季明朗︰「那陸大人如何說?」
影七︰「陸大人一直喊冤枉,將軍讓他自證清白,他也拿不出什麼證據,加上之前的那幾場敗仗,軍中的兄弟們對陸大人恨之入骨,情緒激動都要求將軍立刻斬了他。」
季明朗︰「那韓牧沒有再查?」
影七︰「當時與涼的戰事緊張,將軍分身乏術,于是將該案交給了當時的劉錫武將軍查辦。」
季明朗猜測,可能這劉錫武也有問題︰「那劉錫武呢?」
影七沉默,片刻才道︰「死在了戰場上。」
又陷入死局,韓牧在前線打仗,可能根本沒想到皇帝會在他最焦頭爛額的時候,給他挖了這麼個坑。
季明朗︰「那寫韓將軍通敵叛國的證據,怎麼說?」
影七沉默一下,輕嘆了口氣,無奈道︰「殿下有所不知,將軍自幼不是在京中長大,少年時開始周游各國,結交了不少好友,這些人後來有的封侯拜相,位列權臣,以前留下的書信就成了把柄。」
季明朗︰「那,那些書信,是真的?」
影七︰「那些書信確實是真的,但都是些私下交往聯系的書信,跟通敵叛國毫無關系,將軍在外從不與他們談論國事,這罪名是強扣啊!」
季明朗沉思︰「這個不難辦,你們先派一隊人直接進駐刑部,連夜專門查那些通敵叛國的罪證,只要是不能坐實的證據,全都拎出來,我們再細查。」
影七見他思路清晰,行事力斷心中終于有了點踏實,他們將軍還有希望︰「屬下遵命。」
季明朗站起來,掃視了一眼前面站著的七個人,心平氣和︰「韓將軍臨走之前讓我信任你們,我想你們也不會讓我失望。」
影衛齊齊跪下︰「殿下放心,屬下定會全力以赴。」
季明朗點點頭︰「至于陸大人案,到底是不是陷害忠良,是誰陷害的,就由我來查。你們配合好就行。」
影七低頭心中有所思慮。
季明朗︰「還有問題?」
影三欲言又止,看了旁邊的影七一眼。
影七朝他使了個眼色,影三上前,從懷里拿出樣東西,跪下︰「屬下將兵符交于殿下。」
季明朗訝異︰「兵符怎麼會在你這?」
影三︰「因為屬下武功最好,跑的最快,善于隱藏,所以將軍就一直將兵符放在屬下這里,貼身保管。」
季明朗明白了,兵符交給他們保管,足以顯示韓牧對他們是有多信任。
季明朗剛想接過,轉念覺得自己這里或許並不是最安全的︰「既然將軍是交由你保管,那麼繼續由你收著。」
季明朗心里有事,翻來覆去,一夜睡不踏實。
被子越睡越冷,床上沒有一點人氣,季明朗被凍的睡不著,索性睜開眼,望著床頂上的雕畫。
他來到這個世界還差幾天便有二十年。
一開始他是不滿意自己身份的,都說生于帝王之家便可衣食無憂,富貴一生。
但這些都是要付出代價,這個代價便是自由。
季明朗剛出生的那幾天,每一天都在想著,怎麼才能不做太子,他第一次活生生地回到古代,他想做的事情很多,唯獨不想做皇帝。
這個念頭,他想了整整快二十年。
直到最近,他才想明白一件事,皇帝,那不僅是個位置,更是個權力,這個權力可以指鹿為馬,可以翻雲覆雨。
當皇帝用這個權力對付韓牧時,季明朗沉默,抬起頭貪婪地看著那個寶座。
如果他坐在上面,韓牧就不會死,但是來不及了,皇帝病體抱恙,拼盡這最後一口氣也要把韓牧弄死。
第二天,季明朗起的很早,他要去找蕭何。
七王府的大門前立著兩只威風凜凜的獅子,過年為討個喜慶,便在獅子身上圍了圈紅綢帶,有些不倫不類
季明朗走到大門前,小廝上前去通報,自己站在雪地里。
意料之中,蕭何身體抱恙說不見。
季明朗也能想象的到,蕭何會不見他。
他是聰明人,當然明白這個時候自己來找他,肯定是為了韓牧而來。
季明朗固執地站在七王府前,任大雪漸漸覆蓋全身。
季明朗︰「系統,這招會有用嗎?」
系統︰「會,自古最能打動人的,除了美人計之外就是苦肉計。」
季明朗沉默。
系統又加了一句︰「可是你又不用美人計,就得吃點苦頭。」
季明朗︰「你現在是被蕭何的愛意澆昏了頭腦。」
系統︰「哪有,韓牧的事情我也有幫忙的好嗎?」
季明朗︰「幫忙?你確定不是倒忙?」
系統︰「那不是我等級太低嘛。」
季明朗︰「蕭何在府里干什麼?」
系統︰「我來看看。」
季明朗語氣鄙視︰「你可真夠弱的。」
系統不樂意了︰「我剛剛還想給你提供一個重要情報的,你不听算了。」
季明朗︰「」
「什麼情報?」
說起這個剛剛覺醒的功能,系統很興奮啊︰「我能看到別人壽命,你要看嗎?」
季明朗差點沒哽住,這算什麼功能,看別人壽命對他有什麼用?
季明朗︰「不看,你能不能干點正事。」
系統無語,它覺得自己挺有用的,怎麼在季明朗那兒就變成不干正事了。
很生氣,系統下線了,臨走之前還氣鼓鼓地說︰「你真是太不可愛了!」
對于它的夸贊,季明朗想謝謝它!
從早上一直等到中午,太陽越升越高,季明朗身上落的雪慢慢融化,衣襟濕透,全身已經被凍得沒了知覺。
他在賭,蕭何肯定會見他的。
蕭何在書房練了一個上午的字,抬眼看看窗外,發現雪停了,天空也放晴。
雪前暖,雪後冷,再在外面站著,得凍出毛病。
蕭何︰「來人。」
陳福一直站在外面候著,听蕭何聲音,立刻就進來。
蕭何看向窗外,定了定神︰「你去把太子殿下請進來。」
王府大門緩緩打開的額時候,季明朗笑了,嘴唇扯了扯,一道鮮女敕的血口劃破,唇瓣上溢出血。
淒麗的臉上添了一抹冷艷。
穿過重重走廊,蕭何選在書房見他。
初見蕭何,起色好了許多,仿佛前日的病纏體弱是另一個人。
季明朗行禮︰「七王爺。」
蕭何拎著筆在寫字,聞言未動,不知在想什麼。
季明朗依舊彎腰,保持行禮的姿勢。
半晌,蕭何才放下筆︰「何時你與我如此生分了。」
似是不滿,在懲戒季明朗一般。
季明朗心下一動,隨即笑靨如花︰「七叔是在罰我嗎?」
蕭何抬起頭,掃了他一眼︰「我哪舍得。」
季明朗決定,今日來見蕭何,他絕不提韓牧的事情,蕭何在外面給他那麼半天的下馬威,最後還是願意見自己,說明他心里也有所求。
他知道季明朗要上門來跟他討價還價,他先把架勢擺足了,讓季明朗的心里防線簣堤,再允許自己進來跟他談。
這時,蕭何那邊滿是籌碼,季明朗則會步步退讓。
想到這里,季明朗笑得更綻放︰「我就知道七叔心疼我,哪能舍得罰我,定是我有做的不對的地方,七叔想要我自己反省。」
蕭何反而一笑,問道︰「那你說說,你哪錯了?」
季明朗聞言,站起來,坐在一旁的木椅上,不慌不忙道︰「當然是錯在,擾亂了您跟父皇的計劃。」
蕭何眯著眼看他,眼神里帶著審視,季明朗大方與他對視。
蕭何︰「既然太子殿下,認識到錯誤,可願意改正?」
季明朗連忙道︰「願意願意。」
蕭何︰「韓牧可有將兵符給你?」
季明朗心中冷笑,果真來了!
「兵符?」季明朗面帶驚訝。
「那不是韓牧的東西嗎?我並未見過。」
蕭何語氣故作沉靜︰「韓牧沒有將這些身後事交于你?」
季明朗作天真無辜狀︰「沒有,對他營統里的事,我從不過問……」
蕭何半信半疑,看向季明朗時,眼神像是有穿透力一般。
蕭何過許久才說︰「恐怕韓牧也一直提防你,等到他的罪名定下,你們就合離吧。」
季明朗垂下眉,掩蓋住心底的情緒︰「是,之前我被韓牧迷惑,沖撞了您,望七叔您海涵。」
蕭何揮揮手︰「無妨,七叔怎麼舍得怪罪你,你去趟刑部,去韓牧那里套套話,問他兵符在什麼地方,能不能交于你。」
季明朗︰「是。」
可能發覺自己語氣過于嚴厲,蕭何聲音隨即低下來︰「你跟韓牧,就此算了吧!」
季明朗低頭不說話,掩蓋在袖子里的手握緊,平復了一下內心的波動︰「好。」
蕭何留他一起吃午膳,季明朗未留,只說還有事,不便久留就要告辭。
蕭何看他,沒有開始來時那般殷切了,心中知道他必是對自己心生不滿,于是未強留。
蕭何將他送到門口,季明朗轉身上了馬車。站在門口良久,才深深嘆了口氣。
或許他自己,才是最後一無所有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