禁足的日子里,季明朗每天悠閑無慮,自己能一輩子當個吃油茶的閑差也好,一想到那些爾虞我詐的爭權奪利,他就覺得自己要短壽。
但好日子很快到頭,沒過幾日,皇帝身邊的大公公就來宣旨,季明朗的禁令被解除。職務新設,像往常一樣恢復進朝。
季明朗端著聖旨,各種揣測聖意,雖然想不通皇帝為何這麼做,但他能恢復自由也是件可喜的事情。
今日,韓牧下朝回來,也未去營統,騎上馬直接回了太子府。
到了後院,小廝們見他突然回來,一時亂了節奏,都放下手中的事情,進屋內稟報。韓牧擺擺手,免去了他們的通報,大踏步地就進來。
一進屋就看見季明朗穿著雪白的中衣,系著寬大的黑色披風,趴在平日自己辦公的紅木桌上看書。
黑色的青絲垂下,一半躺在桌子上,另一半被他在手腕上繞了一圈,然後在纏在指尖,這里撓撓,那里掃掃的。
**微微翹起,手撐著額頭,身體往前傾,整個人像是一只雪白的貓咪一樣,慵懶又漂亮。
他進來時候,季明朗還沒發現,韓牧輕聲上前,攔腰將他抱起,然後坐下將人放在自己身上。
接住開始談正事,韓牧︰「聖旨接到沒?」
季明朗放下手里的書,伸手將放在一旁的聖旨拿起來,朝他晃晃︰「接到了。」
季明朗接著又問︰「有點不明白,這是你干的?」
韓牧搖頭,將他手中的聖旨抽出放下,解釋︰「不是我,是蕭何,他向皇上請的恩,理由是他年歲已大,做事力不從心,想將手頭的事慢慢交于你。」
季明朗笑了一下︰「年紀已大,他才三十五,只不過比你大五歲。」
韓牧低頭,模著他的頭發不說話,雖然他才三十歲,但總覺得跟季明朗比,自己要老很多。
季明朗︰「那他什麼意思?」
韓牧︰「不清楚,所以你要小心一點。我會時時派人保護你。」
季明朗想了一下︰「他不會加害我,想要除掉我多簡單,他不必費如此周章。先費盡心機地把我弄到他的身邊,反而授人以柄。」
听他說話如此掉以輕心,韓牧︰「現在六部人員分布中,我與他勢均力敵,各自分管三部,如果他將你安排到他的心月復位置,怕是別有用意。」
季明朗摳著他朝服上繪繡的暗色圖文︰「你放心,他不會做這種虧本的買賣,平白無故地委我以重任。我猜他是想堵悠悠眾口,搏一個賢名,免得有人說他是獨攬大權的攝政王。」
季明朗突然想到什麼,系統對他說過,蕭何一直在克制,現在將自己調到他身邊,是不是表明他已經不打算克制。
想到這兒,季明朗覺得自己前路不明。
如果真的要發展到那一步,先不談他能不能回應得了蕭何的愛意,韓牧絕對不會給他這個機會,到時該如何收場。
季明朗陷入沉思,韓牧以為他擔憂蕭何舉動,揉著他的頭頂,又親了一下︰「別害怕,蕭何不敢動你,親王派的人都知道,只要動了你,蕭何絕不會好過的。」
這句話反而提醒了季明朗,他抬起頭,看著韓牧的眼楮,認真問︰「如果有人要挑撥離間呢?現在兩派勢均力敵,誰都不敢輕舉妄動,如果這時候有人打破平衡,並且自己能得到利益,這個人會是誰?」
季明朗和韓牧同時想到了一個人,然而季明朗很快否定了自己的懷疑,而韓牧卻疑心深種。
馬上要過年,朝中一切大事都暫且閣下,舉國都沉浸在過節的氣氛里,宮里各處都在裝飾,紅色的燈紗蒙的整個皇宮,像是浸在血液里一樣。
官復原職的第二天,季明朗就進宮請安,從太子府到皇宮的路上,他走過很多次,但從未像今日這樣感慨。
以前他進宮都是高興的,皇帝見了他也高興,季明朗總是把皇宮當成家,把太子府當成一個住宿。
與韓牧大婚後,兩人朝夕相處,韓牧也努力地融合他的一切,季明朗有些漸漸忘記皇宮帶給他的感覺,反而是太子府更讓他留戀。
皇帝年紀並不大,不過五十,但精神不太好,眼楮下垂,鼻息厚重,整個人陰郁無力,像是一截久未見光的枯枝一樣,行將就木。
季明朗站在皇帝書房外面,等人進去通報。無事便站在階梯上四處打量,斑駁的牆體,月兌落邊角的樓梯,以及掉了紅漆的大門,皇宮的衰敗不僅昭示在皇帝身上,同樣掩藏在一草一木中。
不多時,皇帝身邊貼身太監便過來︰「太子殿下,陛下昭您進去。」公公的嗓音尖細,像是厄住喉嚨一般。
季明朗進去後,剛要跪下請安,皇帝就抬手︰「別跪了,地上涼,坐下吧。」
落座後,抬眼看向皇帝,見他半闔著眼,無聲無息的樣子,像是靜坐著的雕像。
過了很久,皇帝才睜開眼,聲音很啞,帶著厚重的嗓音,艱難發出聲音︰「來啦。」
季明朗應聲︰「是。」
皇帝︰「你從小便這般沉穩的樣子,當初我在正陽宮帶你的那幾年,雖然你跟我親近,但也從未像其他孩子一樣,跟我撒過嬌。」
皇帝的語氣很平淡,像是敘舊一樣。
那是因為我真不是個孩子,季明朗默默想道。
皇帝︰「你從小沒什麼天賦,跟朕一樣,並不是什麼治國之才。」
季明朗垂下眉,細心聆听。
皇帝︰「先帝把位置傳給朕後,朕一直惶恐不安,始終謹記先帝說過的一句話,無才多諫,朕把手中的權力都分散出去,促成韓家之勢與七王對抗。」
說完停頓了一下,最後那句是用極其微弱的聲音說的︰「但是很快就要結束了。」
季明朗不明白他的意思,抬頭︰「父皇是何意,什麼很快結束?」
皇帝睜開混老的雙眼,盡力想看清季明朗︰「二十年前的逼宮,你可知七王黨的人為何願意退兵?」
季明朗不知實情,見今日皇帝如此衰頹的樣子,心里有點不安︰「兒臣不知。」
皇帝輕笑一聲,眼里帶著嘲諷︰「因為蕭何看到了先帝遺旨的另一部分。」
另一部分,先帝遺詔又兩份?果然,是有原因的。
皇帝︰「先帝駕崩太突然,當時在京的除了我,還有五王爺和七王爺,五王七王爭斗多年,五王握兵,七王有謀,無論哪個登上王位,另一個都不會信服,當時我朝內憂外患。在內需要多謀的七王主持朝政,在外需要驍勇的五王帶兵打仗,先帝他是哪個都不能偏袒,戍邊強敵壓境,五王萬不能反,但先帝心中卻暗暗偏袒七王,只好做個折中,把我這個庸才拉上位,並囑咐我,後半部分密旨只能告訴蕭何。」
季明朗恍然,原來如此,難怪蕭何從未想過謀位,皇帝不過是他的墊腳石。
季明朗︰「敢問父皇,這遺詔的後半部分是什麼?」
皇帝看著他,隨後將密詔拿出,顫抖著打開,一字字讀到︰「二十載後,傳位七王蕭何。否則,持問天劍,清君!」
季明朗听完,心里震驚不已,表面不敢有任何反應,隨後強制冷靜下來,這才明白皇帝的意思,這是要讓位?隨後跪倒地上懇聲︰「請父皇三思。」
皇帝見他跪下,扶著扶手艱難站起來,走到季明朗的前面,拉起他,指著上面的那把椅子問︰「這位置,你可想要?」
季明朗不敢說話,低著頭。
皇帝笑了一下,慈愛地看著他︰「朕知道,你從小對這些權謀就不感興趣,父皇很高興,如果你也想要這位置的話,恐怕朕只能拼了這條老命幫你了。」
說完,皇帝松了口氣。
季明朗心中千言萬語不知如何說起,以前他孤身一人,當皇帝不當皇帝都沒關系,現在有了韓牧,他哪能不顧他的死活。
想到韓牧,季明朗跪下︰「兒臣確實無意于皇位,但兒臣不能任由韓牧遭難,父皇,您這皇位不能退啊。」
皇帝原本輕松的臉,驟然凌冽下來,冷聲問︰「你娶韓牧,到底有何用意,外面都傳,你是覬覦韓家的軍權,耍手段賴上韓牧的,但朕知道你不是這樣的人。」
季明朗對求娶韓牧確實來的太突然,很容易讓人懷疑他動機不純,但他又無法告訴皇帝實情,于是翻來覆去,只能是一句話︰「兒臣對韓牧,是真心的。」
皇帝听後,許久嘆氣,將他扶起來︰「有時候,朕也看不透你。雖然你是朕親手帶大的,自小聰慧,偏偏你的那些心思不放在政事上。或許連你自己都想不明白,你到底想要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