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應心遠沒忍住笑了一聲,搖搖頭故意玩笑道︰「怎麼?至真你是這孩子的父親嗎?怎麼曉得這麼開心?」

至真急忙站起來,激動地說︰「真是的,我不是二郎的生父,但我是他的義父!我怎麼不能開心了?」

應心遠正要說話,至真又生氣了,委屈道︰「辛沐是何時來的越州?我竟然完全都不知道!上次我們見面,應神醫也完全沒有提這件事情!辛沐,你真是過分,一直躲在越州,也不知會我一聲,你還打算這樣瞞著我到什麼時候?若是我今天走了,豈不是看不見我的小義子了嗎?實在是太過分了!」

應心遠連忙安撫道︰「這可是天大的冤枉,怎麼能怪我呢?是和你見面之後,辛沐才到的濟世堂。」

辛沐道︰「我是四月初七那天到的越州,此前一直沒告知你,的確是我的不是,只不過我還活著的事,不能讓任何人知曉,所以想等你身邊的狀況沒那麼復雜時才告訴你。」

至真仔細一回憶,這才想起,四月初七,不是他和容華從京城回來的那一天嗎?不知道命運是殘酷還是善意,竟然讓他們同時回到了越州,卻完全沒有給他們見面的機會。他們就在同一片雲彩之下,卻看不見彼此。此時辛沐正在因為一個新的小生命誕生歡喜心,容華卻還在悲痛之中苦苦掙扎。

想到容華的那副樣子至真便覺得于心不忍,他想對辛沐說點什麼,卻又不知自己到底應不應該開口,他左右為難,憋得臉都紅了,一時間便這樣沉默了下來。

許是應心遠翹出了至真有話要說,便提出要去給辛沐熬藥,等他走了之後,至真才覺得沒那麼尷尬,猶豫再三,覺得還是可以試著開口。

「那個……辛沐……」至真一緊張便又開始結巴,道,「你……來濟世堂之前在哪里啊?這半年來發生的事情,你都知道嗎?」

辛沐慢慢將孩子放在身側,給他蓋上小錦被讓他好好睡,而後才回過頭來,對至真道︰「我並未走遠,這半年我一直在昭月的一處小山里隱居,買了兩個奴僕伺候,一直也未曾關心過外面的事情,只是偶爾听奴僕說,大昇的將士們一路殺到了西夷王都。三月時,我覺得肚子漸漸大了,怕不好應付,便下了山雇了馬車到此處來找應神醫,半路上車夫與我攀談了許久,我才總算是知道了這半年來發生的一切。我還從車夫嘴里听到了你的名字,說你年紀輕輕便能領上萬軍,是位少年英雄。」

至真有些羞赧地說︰「我自小便學此道,只是會打打殺殺的,沒什麼大不了的。」

辛沐笑笑,道︰「才不是沒什麼大不了的,我只是听車夫所說,都能感覺到那凶險。」

「我……我還好吧,嘿嘿。」至真笑了幾聲,又開始愁,聲音低沉了下來,接著說︰「我還好,我沒遇到什麼危險,倒是……倒是他……他……他很……」

總算是說出了口,至真急忙去偷看辛沐的表情,見辛沐沒有阻止他的意思,便繼續說了下去︰「身先士卒是他,出生入死是他,運籌帷幄是他,將士們崇拜他英勇有謀略,便跟著他奮勇向前,一路勢如破竹、摧枯拉朽,僅僅不到半年,便將西夷整個給打了下來。哪怕是容家先祖,也未曾取得這樣輝煌的戰績,也未曾封到郡王的爵位。旁人都敬畏他,艷羨他,但旁人不知,我還不知嗎?他這樣拼,不是不怕死,而是不要命,每一戰他都做好了死在戰場上的準備,他根本就是不想活了。」

辛沐听完便陷入了沉思,半晌沒有開口,至真一直看著他的臉,卻未曾看出任何表情。許久,辛沐才開口說了一句︰「他怎麼能不想活?即便是西夷臣服,西北也還有許多小國作亂,大昇邊界的安危都在他的身上,他不能死。」

「他也是這樣想的,所以他說,再給他六年時間,他已經計劃好了六年內將西北的小國給收拾服帖。」

辛沐搖頭道︰「怎會?容家已經在越州駐守了六十年了,從未有人能將西北諸多小國一並收服。」

「從前也沒有人半年內便讓西夷破國,我想既然他能說出六年,便是心中已有了謀劃。」至真滿臉肅然,道,「真的讓他六年之內達成這計劃了呢?他真的就沒有任何牽掛了。」

辛沐再次陷入沉思,至真便繼續說︰「況且若是他能好好地活過這六年也就罷了……他活得毫不輕松,當時在昭山上中的毒一直困擾著他,會讓他五髒六腑都疼,很多時候他都靠喝酒來抑制,怕只怕時間長了,他不被這毒折磨死,也會喝酒醉死。」

「是嗎?」辛沐的眉頭微微跳動了一下,並未表態。

「是的,他已經都像是個要死的老頭子了,你若是看見他,怕是都不敢相認。」至真就想一口氣把半年來所見都告訴辛沐,只要辛沐不阻止,他就能一直說下去,「而且,有一件荒誕的事,車夫不可能知道,你也一定不知道。」

辛沐道︰「什麼?」

「他給昭月王寫信,要給‘死去的你’遷墳,昭月王自然是不同意,前些日子進京他又給皇上提了此事,說是你與他拜過天地,你是他的結發妻子,他必須要和你合葬,皇上險些以為他得了失心瘋。哎,那過程也不提,總之結果是不同意,都回來了他還沒死心,一直在上折子,我估模著,他有那麼大的功勛,皇上會讓昭月王給他些你的舊物,讓他建個衣冠冢。但我看他沒那麼容易消停,還得鬧騰一陣。」

至真唉聲嘆氣了許久,又說︰「下月底他便又要出征了,我要回我師父那里,不再陪他。他那模樣,我看著實在是于心不忍,只好不去看,免得揪心。」

原本至真還有許多的話要說,但看辛沐一直沒有表態,他也忍不住急了,索性打開天窗說亮話,道︰「到如今,你還不肯原諒他嗎?」

辛沐沉默了一會兒,並未正面回答這問題,倒是說︰「我已經是一個死了的人了,不必為我如此。」

至真向來不是一個心思細膩的人,辛沐又不願意多說,他自然是看不清辛沐,他只是盲目地樂觀著,隱約猜測,辛沐對容華其實並不是他自己想象中那樣無情。或許是因為從前的怨恨太濃,或許是因為辛沐對情愛太過遲鈍,或許是辛沐並未親眼所見容華如今的痛苦……他們之間的狀況太過復雜,以至于辛沐可能無法辨別他對容華的真正感情。

或許這不是他們最後的結局,至真總希望老天再給他們最後一個機會。

可辛沐仍然在表示拒絕,至真不忍心容華受苦,同樣也不忍心辛沐為難,于是便不再多言,打算將他們的問題交給命運和時間。

至真總算是肯安靜了一會了,又伸著手逗那睡得安穩的小孩兒,滿心都是喜悅。

辛沐則一直垂著頭,並未再作一言。

至真第二日回了城外的客棧,將奴僕們都就地遣散,給師父去了一封信,而後又回了濟世堂。雖說辛沐在濟世堂之中並不需要他專門照料,但能陪著辛沐和二郎,至真實在是十分滿足。

襁褓中的孩子實在是長得太快,也就過去了一個月,那孩子便沉了不少,他倒是很乖,但一點也不似辛沐的清冷,除了睡覺的時候,總是閑不下來的鬧騰。

距離至真承諾回到師父身邊的日子已經過去了許久,他並非不想陪著辛沐,師父也從未來信催過他,但他心里總是對師父充滿牽掛,日子越長,他心中的牽掛便越深。他未曾開口,但辛沐還是能看出來,二人關于至真要不要離開這件事情談了好幾次都沒有結果,依然是這樣熱熱鬧鬧地在濟世堂中待著,日子就這樣過著。

臨近五月末,又是新一年的夏末,這日早晨,至真照例一種去辛沐的房中找二郎玩,但他到的時候,辛沐和二郎早已不在,只在桌上留下了兩個木盒,分別寫了至真和應心遠的名字。

至真慌了片刻便立刻命人將此事通知應心遠,自己則打開了寫著他名字的木盒,里面只有一封短短的信,幾個沉重的字。

【相聚只為別離,別離亦待重聚。】

他們已經告別了許多次,雖然仍然會覺得傷感,但至真已經漸漸習慣了分開,他沒再哭哭啼啼,甚至眼眶也沒有紅一下。他嘴角帶著點笑意,心中想︰無論如何,以後辛沐再也不是一個人了。

而後應心遠才匆匆趕來,他看見至真拿著封書信發呆,也顧不上多問,趕緊就開了辛沐給他的那個木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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