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個戲樓四周都是越國公府的侍衛,想走根本就是痴人做夢,辛沐的臉色沉了沉,不想再待下去。
辛沐站起身,容華便也跟著站了起來,問道︰「你不……不去試試嗎?」
辛沐沒回答他,徑直往樓下走,正當此時,街邊一陣騷動引起了眾人的注意,辛沐也看了過去,只見一個頭上插著草的小姑娘被一個中年男人領著跪在街邊吹短笛,那姑娘穿的是昭月的衣裳,手中的短笛也是昭月的樂器,她長得頗為美貌,許多言語輕浮的浪蕩子把她給團團圍住了。
辛沐看到那姑娘,心里狠狠一跳,倒不是因為那姑娘的容貌,而是她手中的短笛。
那短笛的模樣很普通,甚至有些粗糙,但辛沐第一眼看到就沒沒辦法移開目光。
這支短笛非常像二哥以前送給他的那一支。那是二哥親手削的,用料很普通,並不值錢,但那份心意卻十分沉重。
辛沐遠遠地看著,越看越覺得像,心也跳得極快,他完全顧不上周圍的人,立刻便小跑下樓,到了圍觀的人群之外,然後便被人群給擋住了。
容華也跟了上來,在身後拉住辛沐的手。
此刻姑娘已經停下了吹奏,依然跪著,她身邊那中年男人非常得意地同四周的男人們講︰「敏兒可是神山的子民,長得標志不說,還十分精通舞樂,我可是花了大價錢買來的,不能再便宜了。各位公子好好瞧瞧,敏兒絕對值這個價錢的。」
正說著,便有一人伸手扯住了敏兒的胳膊,大笑著說︰「好看有什麼用,萬一有病就麻煩了,我得看看她干不干淨。」
敏兒驚叫了一聲,那男人越發興奮,用力撕開敏兒的衣袖,一大片雪白的胳膊就露了出來,周圍人放肆地大笑起來,立刻又要去撕她另一只衣袖,中年男人根本攔不住。
辛沐甩開容華的手,沖進人群,用力將那幾個男人推開,大聲道︰「住手!」
「你誰啊你,你管得著本大爺嗎!」那男人生氣,抬手一推辛沐,剛好踫到辛沐戴在頭上的斗笠,斗笠瞬間被打落,辛沐的臉露了出來,那圍觀的眾人頓時被辛沐的容貌鎮住了,四周陡然安靜,所有人都呆呆地看著辛沐。
就在那群人發呆的間隙,容華暴躁地低吼了一聲,從後面跟上,一手拎起一個人就往外甩,幾聲慘叫之後,放在堵著辛沐那些人,直接就被容華給甩老遠去了,七零八落地躺在街邊哀嚎。
原本擁在一塊兒的人瞬間散了不少,容華厭惡地看著那些浪蕩子,一聲沒吭,招招手便有十來個穿著便衣的侍衛沖了出來。
雖然沒有穿官服,但越州沒有人不認識容華的,方才他刻意躲避沒人瞧見他的臉,這時候沒再藏,便被人給瞧了出來。有人喊了聲「國公爺」,圍觀的人們便趕緊躲開,方才還熱鬧著的街,瞬間就安靜了不少。
敏兒一臉膽怯,哆哆嗦嗦往辛沐身後躲,辛沐月兌下外衣給她披上,任由她緊緊地靠在自己的身邊。
辛沐現在心里有些亂。
他仔細地看了那姑娘手里的短笛,終于確定這是他二哥做的那一支。他離開昭月的時候沒有帶走任何東西,這短笛就放在他的床頭。
辛沐的心一直不停地跳,手顫抖著不敢踫那支短笛。
中年男子慌慌張張地行禮道︰「國公爺,別、別打起來啊……就是一個小奴隸而已,別打別打,有話好好說。」
辛沐轉頭盯著那中年男人,問道︰「多少錢?」
中年男人道︰「不貴的不貴的……十兩銀子,不……國公爺想要這丫頭,自然是不用……不用錢。」
辛沐身上十文錢都沒有,他猶豫了一下,抬手打算拆自己腰上的玉帶,容華連忙攔住他,說︰「我來吧,我帶了銀子。」
辛沐此刻也不想同容華爭執,靜靜地站在一旁。
至少這一刻辛沐沒有對自己視若無物,容華心中一喜,拿出錢袋丟給那男人,男人哆哆嗦嗦地接過便趕緊將敏兒的賣身契恭敬地遞上,容華接了過來,轉手就給了辛沐。
辛沐面色不改,按著賣身契對敏兒說︰「跟我來。」
而後辛沐便帶著敏兒上了馬車,容華並未反對,但他自己很快也跟了上來,三個人在馬車里,盡管辛沐心中有許多疑惑,也沒辦法在此刻問出口,一直到回了越國公府,回了弘毅院,容華磨磨蹭蹭了許久,沒話找話地磨嘰了許久才離開。
辛沐表面維持著鎮定,將敏兒帶進了花廳,而後他打發走所有的侍女小廝,關上門窗,一言不發地盯著敏兒。
敏兒緩緩跪在了辛沐腳邊,舉起雙手,將那支短笛雙手舉起放在頭頂,用漢語道︰「敏兒多謝公子,以後敏兒便是公子的人。」
辛沐接過那支短笛,敏兒便一直盯著他,辛沐呆了片刻才反應過來,敏兒並不是一個普普通通被賣掉的小奴隸。她是故意的,甚至那個支起擂台下棋的男人,都是這個計劃里的一環,就是要讓辛沐帶著這支短笛出現在辛沐的面前,讓辛沐把她給買下。
辛沐嘴唇顫抖,用久違的昭月話對敏兒說︰「是二哥……」
敏兒豎起一根手指在唇邊,指了指窗外。
辛沐繼續用昭月語說︰「這院中伺候的幾人不懂昭月語,即使偷听也無妨,你說。」
敏兒以頭觸地,又磕了個頭,而後便用昭月語對辛沐小聲說︰「殿下,奴婢從前是先王身邊伺候的,曾與您見過面,您可還記得?這次奴婢是奉君上之命來看您的,殿下,您可還好?」
辛沐自然不記得這個小奴婢了,他搖搖頭,雙手摩挲著短笛,只覺得喉頭發苦,一句話都說不出來,隔了許久,辛沐緩緩地走到了桌邊,扶著木椅的扶手坐下。
敏兒跟上來,繼續說︰「其實幾個月之前我們便到了越州,一直在打探您的消息,知道您被越國公關起來之後,便一直在想法子和您聯絡您,這次……總算是找到您了,您瘦了好多,若是君上知道,一定會很心疼的……」
辛沐紅著眼眶,終于開口,道︰「二哥他……一切可還好?」
「君上都還好……只是前些日子夜獵祭祀受的傷還在康復中。」
「什麼,二哥受傷了?」辛沐瞬間慌了神,道,「我都不知道……都不知道……二哥他現在如何?」
「您一直都不知道?昭月的皇帝和越國公都來過信,您……您不知道?」敏兒詫異地看著辛沐。
辛沐趕緊搖頭,急道︰「二哥究竟怎麼樣了,他有沒有危險?」
「沒有的,已經差不多痊愈了。」敏兒盯著辛沐,試探性地問道,「昭月的事情,您一點兒都不知道嗎?關于君上的事情,您沒有听誰說起過嗎?」
「沒有,這里的人,從來不讓我知道昭月的事情。」辛沐抓緊短笛,心中滿是對繆恩的擔憂。
敏兒盯了辛沐一會兒,暗自在心中思忖片刻,在極短的時間內便考慮好,決心瞞下繆恩成親的事。
敏兒面不改色壓低了聲音,說︰「殿下,君上一直很記掛您,知道您被關起來之後,便開始想辦法救您。今日的本是打算在戲樓之下將您救走的,可越國公一直在您的身邊跟著,我們不敢貿然下手。您別著急,我們正在想辦法,一定會盡快將您救出去的!」
「不能……不能因為我……」辛沐已經按耐不住想要逃走,可他理智卻在告訴他,昭月是大昇的附屬國,不能因為他公然與越國公府為敵。
敏兒像是看出了辛沐的顧慮,繼續說︰「殿下,您別擔心太多,我們會想辦法的,不會讓越國公發現和君上有關,您現在要做的就是一定要養好自己的身子,殿下,你一定要撐住,再忍一些日子。」
萬千的思緒沉重地壓在辛沐的頭上,他好像不會說話了,茫然地坐著。
「有人來了。」敏兒站起身,臉一抹又變成那個怯生生的小奴隸。
辛沐坐直了,走到門邊打開大門。
果然有人來,是往常伺候辛沐的那個侍女,她笑意盈盈,一副乖巧的模樣,走近行禮道︰「公子,今日晚膳您想吃些什麼,奴婢正在準備,若是您有想吃的,便告訴奴婢一聲。」
辛沐情緒不太對,臉色很白,對于侍女的話沒有立即回答。但他平日就是這樣冷冷的,侍女並沒有發現區別。
辛沐盡快找回理智,用往常那種冷冷的聲音說︰「把敏兒帶去,給她換一身干淨的衣裳,晚膳讓她做吧,我想吃些昭月的菜。」
侍女乖乖應了,帶走了敏兒,而後三三兩兩監視醒目奴婢們又都出現在了四下。
辛沐看了看這些人,沒露出任何表情,轉身回了寢殿,又拿起了棋譜看。
但那書上的內容,辛沐實在是一點兒都沒有看進去。
他的心已經徹底亂了。
*
進府之後,敏兒便迅速地適應了侍女的身份,十分老實本分,很快便取得了弘毅院中奴婢們的信任。況且她每日只是負責伺候辛沐的飲食,連多余的話都沒有,她的到來,並沒有帶來任何變化。
她沒有再明目張膽地和辛沐說過離開的話,只是偶爾在不被人注意的時候,她會偷偷對辛沐說,一定要撐住。
敏兒進府了十日,看上去什麼都沒有變,但辛沐就是莫名能感覺到她在計劃著。
辛沐心緒不寧,對容華便也就越發冷漠,容華見此狀況,反倒是來得更勤,以至于一日三餐都要和辛沐在一塊吃。
這日晚膳,容華因為軍營有事便沒有來弘毅院,敏兒趁著他不在,便在伺候用膳時偷偷用昭月語對辛沐說︰「殿下,三日後,夜里丑時。」
听完這話,辛沐又開始心跳加速,他不動聲色地轉頭看了看敏兒,只見她面上仍舊是那副小奴隸低眉順眼的模樣。
辛沐定了定神,面無表情地繼續用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