掛斷夏瓊玖的電話,黃晟在床上躺了一會兒,爬起來坐到電腦前,拉開好友列表,發現七殺入命沒有在線,七返靈沙也沒在線。
他點開不知雪的私聊,打算問一下七殺的行蹤,想了想,又刪掉了。
坐了一天的車,黃晟覺得特別累,便早早下線睡覺去了。
他的房間太長時間沒住人,有種淡淡的霉味。黃晟輾轉反側,感覺大腦累得不行,卻死活進入不了睡眠狀態。感覺整個房間空蕩蕩的,讓他好像身處濃濃的迷霧中一般,感到迷茫而又恐懼。
他已經長大了,不會再恐懼了,可是這種連呼吸都多余的不安卻仿佛已經刻滿了整個房間,從他走回來的一剎那,便鑽進他的體內,如附骨之疽,無法清除。
在床上翻了兩個小時的床餅子,黃晟煩躁地滾下床,拉開衣帽間,鑽進最角落的收納櫃里。
收納櫃里陰暗而又安靜,但對于他如今的身高來說已經太小了,只是實木那醇厚的香氣還和記憶中一模一樣,黃晟蜷縮成一團,安心地進入了香甜的睡夢。
他又做性/夢了,夢中有個男人從背後緊緊地抱住他,一邊慢慢地動一邊在他耳邊說情話,熾熱的呼吸撲進耳朵,聲音低沉溫柔,就像肖祺的聲音。
第二天早上,黃晟渾身酸痛地從櫃子里滾出來,發現內褲里一片濡濕,他在衣帽間的地上坐了很久,每次手/yin後都會有的空虛和負罪感如期襲來,這一次卻空前強烈,像潮水一樣淹沒了他。
按照老家的習俗,新娘子結婚前一天為娘家宴親,黃晟他爸黃錦富作為當地的知名土豪,將宴席辦得奢華無比,在度假村最高檔的酒店里,八十桌流水席吃了一整天。
六月底正是海邊旅游旺季,當天在度假村的游客都見識到了黃老板嫁女的豪邁氣派。
這種親朋好友歡聚一堂的熱鬧場合,黃晟向來是敬而遠之的,混在人群里狂吃了一通,便想找機會開溜。
「阿晟,你也過來。」紅光滿面的黃老板打破了他的幻想。
黃晟只得硬著頭皮走過去︰「爸。」
黃老板端著酒杯,拍拍黃晟的肩膀,眼中是外露的志得意滿,大笑道︰「我們一家人一起去給各位敬一個酒。」
「我……」黃晟掃一眼黑壓壓的人頭,登時眼神死了。
「既然你爸都說了,你就一起過來吧。」周姨看了他一眼,淡淡地附和了一聲。
黃晟很了解他爸是什麼意思,黃老板雖然實力寵小兒子,但黃咸魚那爛泥扶不上牆的實績卻讓他很沒面子,大兒子就不一樣了,大兒子是個高材生啊,當年以高出本一線四十多分的好成績考上大學,後來又順利保研,這對于一個沒什麼文化的土老板來說,簡直光耀門楣。
並且,黃老板也不想讓人們說他偏心後妻的兒子,起碼表面上的功夫一定要做好。
黃晟帶著浮夸的假笑跟在老爸和周姨身後,旁邊是一臉欠揍相的黃咸魚。
這年頭,掙大錢的可以沒文化,卻不可以沒眼力勁兒。黃老板的朋友基本都是做生意的,這些在官和商之間謀生存的小老板渾身每一個細胞都是心眼,用鼻孔都能看出來黃晟雖是長子卻顯然很不受待見,于是所有人一致熱情無比地夸贊黃咸魚,夸得這廝插個螺旋槳就能起飛了。
「錦富,恭喜啊,」一個風姿綽約的女人舉起酒杯和黃老板踫了一下,笑道,「小冰結婚,我真為你高興。」
周姨的臉瞬間就拉了下來。
黃咸魚鄙夷地嘟囔了一句︰「我姐結婚跟你有什麼關系?」
「怎麼說話呢?」黃老板輕斥。
那個女人笑了笑,輕聲說︰「都是一家人,我當然要來送嫁的,」她拉過身邊一個十二三歲的小姑娘,笑道,「小雪也想來喝姐姐的喜酒。」
「是啊,姐姐今天好漂亮,」小姑娘站在媽媽身邊,手里端了一杯橙汁送到黃老板面前,細聲細氣地說,「爸,您喝點果汁解解酒。」
黃咸魚不高興地推開她︰「誰是你姐姐?誰是你爸?別瞎他媽往前湊,滾開!」
「你給我閉嘴!」黃老板一把將他拽到身後,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黃晟躲在人群後面,樂滋滋地等著看笑話,這個女人他認識,是老爸的合作伙伴兼姘頭,自己管她叫張姨。
跟周姨不同,張姨是個職業女性,做土地開發的,生意場上非常有手段,但情場略顯失策。當年周姨三了自己媽媽成功上位,這位張姨卻上位失敗,還曾經因為和周姨在商場門口大打出手、互撕內/衣而很是紅過一段時間。
黃老板擔心兩個女人當場撕起來,對張姨使了個眼色,和氣地說︰「孩子不懂事,你別往心里去,今天的飯菜還湊合吧?」
「味道好極了。」張姨笑著說,酒桌上觥籌交錯、人聲鼎沸,為了能讓對方听到自己的聲音,張姨身體前傾,整個人幾乎貼在了黃老板的身上,笑道,「我上午剛從王局那里回來,關于獅子鎮南那塊地……」
「今天不談工作,」周姨打斷她,「趁給女兒辦喜事,讓錦富放松一下。」
「好,不談工作,只談家事。」張姨笑盈盈地瞥她一眼,目光落在黃晟身上,笑道,「小冰如今成人了,下一步可就是阿晟了,阿晟什麼時候結婚啊?」
此言一出,黃老板臉色登時一沉。
黃晟心里也咯 一下,還沒來得及反應,就听旁邊黃咸魚嗤笑出來︰「他結個屁,一個死同……」
「看那邊是不是劉總?」周姨突然指向隔壁酒桌,對黃老板道,「我听說他母親前段時間住院了,不知道現在情況怎麼樣,我們去看看吧。」
黃老板笑著和這一桌的客人們舉杯致意,回頭瞪了黃咸魚一眼,和周姨並肩走向隔壁酒桌。
黃晟沒有跟過去,他知道老爸這會兒估計不太想看到自己,一個同性戀兒子,再優秀都不能光耀門楣,而是丟人現眼了。
服務員推著餐車從身邊路過,糖醋藕合的酸甜味道飄了過來,黃晟趁其不備,伸手模了一個藕合,一邊咬著一邊往門外走去。
酒店大堂里亂糟糟的,沒有人注意到他悄然離場的身影。
黃晟走出酒店,清爽的海風吹在臉上,他深吸一口氣,咬著藕合,搖頭晃腦地走向海邊。
黃小冰正在一群小姐妹的簇擁下在淺灘里錄像,身上大紅色的碎花長裙被海風吹起,顯得人漂亮又活潑。
黃晟坐在沙灘上,听著她爽朗的笑聲,不由得跟著笑了起來,笑了半天卻不知道自己在笑什麼。他帶著笑容,往後一仰,躺倒在了濕潤的沙灘上,看著頭頂的藍田白雲,伸出雙手,對著太陽比劃了一個攝影框。
然後他在攝影框中看到了跟被鬼掐住脖子一樣的肖布丁。
黃晟一骨碌坐起身,速度太快,大腦缺氧,讓他眼前驟然眩暈起來。透過模糊的視線,他看到站在不遠處的布丁和肖祺。
應該是肖祺,那樣挺拔的身材、淡漠的氣質,定然就是肖祺。
黃晟抬起手,捂住眼楮,嘀咕︰「媽的,這兩天睡得太少,都出現幻覺了。」
「我靠!真的是你!」布丁整個人都跳了起來,像奔向何書桓的陸依萍一樣撒丫子狂奔,踢得腳下的沙子左右橫飛。
黃晟看著肖祺,腦中突然想起前一個晚上那個被他抱在懷里說情話的夢,不由得腿有點軟,還沒來得及站起來,就被飛奔而來的布丁一下子撲倒,整個人跌進潮濕的沙子中。
「你大爺的!起來!」黃晟大吼。
布丁騎在他的腰上,雙手捧著黃晟的臉,眼楮亮得跟賊一樣︰「晟哥,你為什麼在這里?」
「廢話,這是我家,我為什麼不能在這里?」黃晟用力動了動腿,怒道,「你給我滾下去,老腰快要給我坐斷了!」
布丁不為所動,興奮地揉著黃晟的臉︰「我哥說你去海南了啊!天哪,原來這里是海南!晟哥,你看,那棵歪脖子樹原來就是椰子嗎?」
被戳穿了謊言,黃晟有些狼狽地瞥一眼肖祺,猛地一扭胯,把布丁給掀了下去,爬起來拍打了幾下牛仔褲,想把身上那些濕漉漉的沙子拍下去。
肖祺走過來,目光沉靜地看著他。
黃晟專注地拍打著牛仔褲,一臉堅決不帶一粒沙子的倔強。
兩個人都沒有說話,海風不住地吹拂,帶著淡淡的水汽撲在人的臉上。
布丁從沙子里爬了起來,轉著滴溜溜的眼楮在兩人之間打轉,一臉困惑地開口︰「你們倆……是不是……又打架了?」
「嗯。」黃晟點頭。
「沒有。」肖祺搖頭。
「到底打沒打?」布丁傻了。
「沒有。」肖祺再次搖了搖頭,突然伸手,模向黃晟的臉。
黃晟下意識往後一撤。
肖祺模了個空,手指在原處懸了片刻,自嘲地笑了笑,放下來,對黃晟道︰「你臉上有顆沙子。」
黃晟往腮上模了模,果然模到一顆已經干了的細沙︰「哦,謝謝你提醒。」
「不客氣。」肖祺說。
布丁篤定地說︰「你們一定背著我發生了什麼。」
沒有人回答他,三個人氣氛詭異地對站了一會兒,布丁發現自己好像有點多余。
肖祺盯著黃晟布滿血絲的眼楮,沉聲道︰「你說你去海南了。」
「我說什麼你就信什麼?」黃晟勾起唇角嗤笑一聲,「再說,你也沒信啊,裝什麼裝?」
「我信了。」
「放屁,我說過的話,十句里你能相信兩句,我就認為你是個老實人。」黃晟橫他一眼,抬手,用力揉了一把布丁的頭發,痛心疾首地嘆道,「哥的小矮子啊,你真可憐,被自己所信任的人利用了還高興得跟只倉鼠似的。」
「我沒有利用他,」肖祺認真地說,「是他主動找我,說想來你老家下海。」
「是啊,」布丁不知道這兩個哥哥背著自己發生了什麼,但黃晟嘲笑自己是矮子,讓他很惱火,撇撇嘴說,「我在家里好無聊啊,就想趁中考成績出來之前好好玩一玩,我哥還說你去海南了,不然我一定會打電話約你一起的,誰知道你……嘖嘖嘖。」
「你嘖什麼啊,舌頭抽筋了?」黃晟沒好氣地說,嚴控著自己不要去看肖祺,眼光飄忽地盯著地上一個海螺殼,還想要找理由嘴硬一下,卻知道自己心里已經相信他們了。
肖祺彎腰,撿起那個海螺殼,淡淡道︰「挺漂亮的。」
黃晟沒理他。
肖祺問︰「你這幾天有空嗎?帶布丁逛逛。」
「沒空,我姐結婚呢。」黃晟對在不遠處拍照片的黃小冰那邊指了指,「你們自己玩兒吧,早說過這邊不好玩,還非得來……」
「死同性戀。」黃咸魚的公鴨嗓遠遠地傳來。
周圍游客其實挺多的,听到他的聲音紛紛朝這邊看過來。
黃晟立刻移動幾步,和肖祺布丁拉開距離,才轉頭看向帶著一臉欠揍笑容走過來的黃咸魚,不耐煩地問︰「你有什麼事?」
「爸讓你過去。」黃咸魚趾高氣揚地說。
黃晟看都沒看肖祺和布丁,直接抬腿向著酒店的方向走去。
「哎,」布丁驚叫,「你就這麼走了?」
黃晟沒理他,雙手插在褲袋里,晃悠著越走越遠。
過了幾分鐘,布丁手機收到一條微信︰把酒店地址發給我,晚上我帶你吃東西去,不帶肖祺。
布丁盯著屏幕看了半天,想到這貨喊自己是矮子,于是果斷將手機送到了肖祺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