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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第23章 醋意六

林思念吩咐侍婢上茶,又請他在石凳上坐了,這才吸了吸鼻子,笑道︰「師弟有心了。盒子里的可是上等香料?」

蕭恨水回神,微紅著臉道︰「都是千金難求的藥香,還有幾盒波斯進貢來的御用香料,我猜你會喜歡,便一並帶來了。」

蕭恨水雖資質平庸,但從小就是個八面玲瓏的人,挺會投人所好的。林思念見之甚喜,忙另下人們收好禮盒。

一旁的江雨桐松了弦,箭矢嗡的一聲釘入靶子。她朝林思念露出一個明媚的笑來,問道︰「怪不得你身上總帶著清淡的香味,原來你會調香?」

「跟母親學的,常會調些藥香,聞了能益氣安神。」似乎想到了什麼,林思念‘啊’了一聲,道︰「險些忘了,我前日研習了幾張古方,配了幾味藥材,想必對你的咳喘之疾有些益處,我這便叫人拿給你。」

一旁的蕭恨水听了,熟稔道︰「咳喘之疾可不能忽視,別看平時跟普通人沒倆樣,發起病來凶險得很。姑娘除了常熬制冰糖雪梨川貝汁當茶水喝外,還可用芝麻、白果、甜杏仁、核桃仁研成粉,佐以蜂蜜、雞子一只加水煮熟,每日服一次,亦可緩解此癥。」

蕭恨水的方子應是屬于食療的範疇,林思念學的是藥香,因此對民間食療的法子很有興趣,眼楮一亮笑道︰「沒想到蕭師弟年紀不大,還精通藥理。」

「師姐莫要取笑我了,精通談不上。」蕭恨水揉了揉鼻尖,方歉意地笑了笑︰「我家阿姐也有類似的頑疾,我侍奉久了,自然也就略知一二。」

所謂的家姐,大概就是蕭家的長女蕭玖了。豪門世家兄弟反目的那麼多,姊妹疏離更是常見,蕭師弟對他姐姐倒是極其上心。

躲在牆角竊听的趙瑛卻是一陣風沖了出來,急吼吼道︰「快將你那方子寫給我,劑量和火候都要寫清楚了,若是真有效果小爺我必有重賞!來人,筆墨紙硯伺候!」

謝少離卸甲進門,第一眼看到的就是自家妻子在給蕭恨水研磨。

他目光一沉,一股難以言喻的酸味漫上心頭。

霏霏都沒有給自己研過墨,他蕭恨水算是個什麼東西!

他這廂吃著飛醋,林思念卻一無所知,還同江雨桐勾著小手低聲耳語。見到謝少離回來了,她也沒像往常一樣迎上來,只是遠遠地朝他笑了笑,手中繼續磨著墨條。

江雨桐似乎讀懂了謝少離的眼神,還故意拉著林思念的手,半是玩笑半是挑釁地朝謝少離晃了晃。霎時,謝少離和趙瑛兩兄弟的臉一同黑了。

謝少離︰我夫人的手,也是你能拉的!

趙瑛︰雨桐都沒有拉過我的手,豈有此理!

無辜的蕭公子還在擱筆吹墨,忽然覺得背後起了一陣陰風,登時毛骨悚然,默默放下了手中的藥方,訕訕道︰「我……我先走了。」

說罷,忙躬身拱手,一溜煙兒跑了。

謝少離大步向前,皺眉看了一眼江雨桐,朝趙瑛道︰「怎麼又來了。」

「若不是看在雨桐的面子上,你以為我想來你這破院子?」趙瑛朝天翻了個白眼,小心翼翼地將蕭恨水寫下的藥方子揣在懷中。

林思念的袖口用棗紅色的繩系緊,整個人干練了不少,她指了指一旁擱置的弓箭,眯眼笑道︰「江姐姐特地來教我射箭呢!」

謝少離轉過眼眸看她︰「我也能教你。」

「不必麻煩你,江姐姐挺好的。」林思念幾乎月兌口而出。

昨夜獻身未果,她正尷尬得沒臉見人,一看到謝少離的臉就忍不住心慌發燙,眼楮恨不得黏在他身上,哪還會有什麼心思練習射箭呢?

听到此話,謝少離將原本拿起來的弓箭又放了回去,心情更郁悶了。

趙瑛忍不住偷笑︰這倆人過家家似的,哪像是夫妻的日常?

他用肩頂了頂謝少離︰「走走走,讓她們自個玩兒,咱們喝酒去。」

謝少離只得抿了唇,跟著趙瑛走了。

林思念射了會箭,心思卻仿佛跟著謝少離一同去了,箭矢射得歪歪扭扭的。江雨桐見她心不在焉,便也嘆了口氣,露出一個了然的笑來︰「走吧,去找趙瑛他們去。」

而此時,謝少離和趙瑛正坐在廊下喝酒,周圍采菊零落綠意稀疏,幾株新種下的葡萄藤活了,怯生生地吐出幾抹新芽。

趙瑛目瞪口呆地望著地上空了的一堆酒壇,伸手制止買醉的謝少離︰「你今兒是發什麼瘋了,慢些喝!我知道你酒量好,但也禁不起這般折騰啊!」

「她好像對我有誤解,」謝少離換了只手拿酒壇,又灌了幾大口,抹著嘴角的酒漬道︰「但我卻不知道該怎麼跟她解釋。」

「你假清高了二十余年,難得見你借酒澆愁一次,居然是為情。」

一想到七年前這小子昧著良心說‘我不會娶她’,趙瑛就想笑。果然是因果輪回報應不爽,不信抬頭看,蒼天饒過誰啊!謝少離這打臉的功夫也算得上是臨安一絕了。

「林思念又怎麼你啦?」趙瑛問,盡心盡責地扮演知心弟弟。

「她疏遠我的時候,我很難過,但她主動靠近,我又……」他鼓足勇氣,有些艱澀地訴說著︰「我總是羞于啟齒。」

「……」

趙瑛心想,你就是作的。

「喜歡她你就說出來啊!」趙瑛恨不得抓耳撓腮,都快替這個榆木腦袋急死了︰「是個男人就要敢作敢當!每天早晚一句‘我稀罕你’,‘我非你不可’……你不說鬼知道你在想些什麼。」

謝少離喝了口酒,搖搖頭,這些話他都爛在心里了,可就是沒底氣說出口。

七年前的事,不止是林思念,謝少離也無法釋懷。他有愧于心,不確定林思念是否還愛他,怕說出來也是自取其辱。

說到底,他們倆人都沒有自信,彼此試探,但誰也沒勇氣邁開第一步。

趙瑛替這倆人急的抓耳撓腮。

或許是謝少離生于鐵骨錚錚的簪纓世家,謝允對他的管教很嚴,從小要求他言不過失、行不逾矩,故而造成了謝少離清高寡言的性子。趙瑛就不同了,他的母親永寧郡主只希望他做一輩子的富貴閑散王爺,能保全小命即可,因此趙瑛活得相當自在,想玩就玩,想愛就愛。

倆人正喝著悶酒,卻見林思念和江雨桐並肩走了過來。

還未走近,林思念便皺起了眉頭︰好大的酒味。

江雨桐訝然道︰「大白天的,你們喝這麼多酒做什麼?」

趙瑛扔了酒壇,拍拍手站起身笑道︰「有人借酒澆愁,咱們就不湊熱鬧了,回去罷。」

說罷,他拉著江雨桐的手朝回走去,臨走前還朝林思念眨了眨眼,弄得林思念一臉莫名。

謝少離還在喝酒。他的面容俊逸白皙,不顯醉,唯有眼角泛起了醉人的紅。他半垂著眼的時候,尤顯風流俊逸。

突然的,這是受什麼刺激了?

林思念咋舌,將他手中的酒壇壓下,輕聲道︰「別喝了,傷身。」

說罷,她將他手中的酒壇摳了出來,喚來侍婢清理院落。

謝少離抬眼望她,淡色的眸子在秋陽下顯得剔透萬分,那樣深沉的目光,看得林思念心里一緊,分不清他是醉是醒。

她抬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勸謝少離回房去歇著。謝少離不依,卻是長臂一伸,從花盆里摘了一朵金菊,扯下一片花瓣扔在地上︰「她愛我。」

「誰?」林思念忍不住,還是問出了口。

結果謝少離又扯了一片花瓣︰「她不愛我。」又扯一片︰「她愛我。」

林思念︰「……」

一輪花瓣扯完,謝少離捻著最後一片金絲花瓣,一副大受打擊的模樣︰「……她不愛我。」

說罷,他垂下眼。從這個角度,林思念只能看到他光潔飽滿的額頭,挺直的鼻梁,以及微微抖動的睫毛。

他淡色的唇抿了抿,聲音染上了幾分憂郁︰「她都不給我研墨。」

……研墨?

林思念仿佛明白了什麼,瞬間撥雲見日,笑顏逐開。她湊上前,指著自己不太確定地問︰「你是想……要我給你研墨麼?」

謝少離頓了頓,幾乎是微不可察地點了點頭。

林思念確定他是醉了。清醒狀態下的謝少離,是絕對不會有這般坦誠的。

她心中泛出蜜似的濃甜來,笑得眼眸彎彎︰「你賭氣喝這麼多酒,是因為我給蕭師弟磨墨了,卻沒有給你磨嗎?」

這才,謝少離不說話了,唯有緋紅的耳尖出賣了他此時的羞惱。

林思念無言︰這是哪門子十萬八千里的醋,你也吃!

謝少離戰場上征伐果敢,唯獨面對情愛時別扭得不像樣,整個人散發出濃濃的閨怨之氣。林思念訝異之余又有些開心,謝少離是在為她而吃醋呢!

她抑制不住嘴角上揚,哄小孩似的誘道︰「那我現在就進屋給你研墨,只給你一個人研,好不好?」

「好!」謝少離立刻點頭。

說罷,他生怕林思念反悔似的,拉著她就往書房跑,步履輕快得不像是一個醉酒之人。

林思念取了上等的松墨,仔細的在硯台中研磨。謝少離一眨不眨地盯著她的動作看,那張不苟言笑的俊臉上竟然呈現出類似幸福的神色來,林思念不禁紅了臉,埋頭沖著他笑。

墨汁研好後,謝少離于案前端坐,提筆浸了墨,在上等的宣紙上唰唰寫下了幾句詩。

他的字如其人,一筆一劃端正俊逸,煞是好看。

林思念歪著腦袋湊近一看,只見紙上寫著幾句纏綿悱惻的情詩︰【只緣感君一回顧,使我思君朝與暮。

春心莫共花爭發,一寸相思一寸灰。

今我來思,雨雪霏霏。】

每句詩中都帶了個‘思’字。其中第三句謝少離抄了數遍,楷書抄完行書抄,行書抄完草書抄,顯然是對此句熱愛至極。

沒想到謝少離酩酊之後,竟這般傷春悲秋,還有寫閨怨情詩的愛好……這人怎麼這麼有趣!

見她笑得伏案不起,謝少離也有些不好意思,賭氣似的將那幾張紙揉成一團扔了。林思念趕緊去撿紙團,一邊笑一邊抹著眼淚道︰「別……別扔啊,我可要留著做紀念!」

將來她被謝少離欺負了,就拿出這幾張紙來氣氣他!

她正打著小算盤,一旁的謝少離卻是重新鋪了一張宣紙,在左邊寫上‘謝少離’三字,在右邊寫上‘林霏霏’三字,接著,他鄭重地落筆,用朱砂紅在謝少離和林霏霏之間畫上了一顆愛心。

林思念︰「!!!」

謝少離吹干了墨,將那張紙小心地捂在了胸口。

……

酒酣過後,謝少離側倚在書房的小榻上,已是睡著了。

林思念手里拿著那張寫有二人姓名,描繪了朱砂心的宣紙,愣愣地望著謝少離的睡顏。

他這是什麼意思?中間這顆鮮紅的愛心是什麼意思?

林思念臉紅心跳,將那張紙折好又攤平,如此反復數次,恨不得將謝少離從夢中搖醒,大吼著問上一句︰「你到底什麼意思,是喜歡我嗎?是嗎?是嗎!」

斜陽入戶,靜謐安詳。她躡手躡腳地跪坐在榻邊,隔空描摹著謝少離精致俊美的眉眼,指月復輕輕觸踫他的嘴角,又像是被燙著似的飛快地縮回來。

謝少離的唇溫熱柔軟,林思念忍不住開始幻想這片唇吻上去會是什麼滋味。

她發了會呆,實在忍不住了,便前傾著身子推了推謝少離的肩,輕聲喚道︰「少離哥哥。」

謝少離很快就睜開了眼,琥珀色的眼眸在陽光的折射下,澄澈得仿若透明。

他的眼楮太干淨了,林思念有些手足無措,終于趕在他重新睡過去之前開了口︰「你……喜歡我嗎?」

謝少離依舊望著她,眼中帶著幾分茫然的醉意。

一顆心不上不下的懸著,實在是太難受了。林思念下定決心要打破砂鍋問到底︰「謝少離,喜歡林霏霏?」

這一次,謝少離听懂了。

他有些局促地垂下眼,欣長的睫毛在眼瞼下投下兩片陰影,白皙的面容上泛起了淡淡的紅。

見他不說話,林思念有些急了,伸手扳正他的臉︰「說實話,不許隱瞞。」

似是極其為難似的,謝少離怎麼也不肯開口,被林思念再三追問,他索性翻了個身,捉住林思念的手拍了拍,迷迷糊糊道︰「乖,別鬧。」

說罷便閉上了眼,也不知是真睡還是假寐。

林思念一口氣憋在胸口,心想這人的嘴怎麼就這麼緊呢!說句好听的就那麼難?

今日陽光正好,枕邊人的睡顏如此靜謐俊美,她生不來氣,只得戳了戳謝少離的側臉,小聲悶悶道︰「可我就是喜歡你啊!」

謝少離一下就瞪大了眼,坐起身來看她。

林思念嚇了一跳,結結巴巴道︰「你怎麼就醒了……不對,你裝睡!」

謝少離目光如炬地看他,聲音帶著醉酒後的沙啞,低沉而富有磁性︰「你方才,說了什麼?」

「你裝睡?」

「不對,上一句。」

「……我,我就是喜歡你?」

林思念越說越小聲,低下頭去,粉臉紅得不像話。

謝少離渾身一激靈,瞪大眼愣愣許久,忽地一把抱住了她,兩人雙雙倒在狹窄的小榻上。

他抱得很緊,林思念能听到他急促有力的心跳。不知過了多久,他伸手替林思念掖好毯子,滿足地舒了一口氣,說︰「這個夢真好。」

「……」

林思念真是拿他沒轍了。

好氣哦……

氣著氣著,林思念便也跟著睡著了,做了一大堆亂七八糟的夢,醒來的時候已是黃昏,身側臥榻已空。

她一骨碌爬起來,揉著眼楮四處尋找謝少離的身影,發現他正坐在不遠處的幽窗前發呆。

謝少離這人一板一眼,極少有發呆的時候。林思念怔怔望著他沐浴在夕陽下的側顏,心想他發呆的樣子也是這般的好看啊!

林思念起身下榻,謝少離從遙遠的思緒中回神,忙起身望了她一眼,喉結動了動,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半響,才擠出一句︰「你醒了。」

他局促不安,林思念卻眼含笑意,頜首道︰「你也醒了。」

她指的是醉酒一事。謝少離卻是想到了其他方面,高大的身影逆著橙紅的夕陽,將林思念整個兒罩在自己的陰影里。

他耳尖緋紅,意有所指︰「我喝醉後,可有失言失態?」

何止失言失態,簡直是變了人格,真真是可愛又可氣!林思念撲哧一笑,手下意識模到袖袍,想要將他所寫的那幾張宣紙拿出來給他看看。

但一接觸到謝少離略顯忐忑的眼神,她又改了主意。

謝少離臉皮那麼薄,心又脆如薄瓷,若他知道自己醉酒後不僅爭風吃醋,還有寫閨怨詩的愛好,一定會羞憤欲死的。

還是別打趣他了。想到此,林思念順勢拍了拍自己一塵不染的袖子,斂笑搖頭︰「沒有,你就睡了會兒。」

謝少離微不可察地松了口氣。似乎又想到了什麼,他問道︰「前些天給你買的胭脂首飾,為何總不見你用,是不喜歡嗎?」

這話題轉得真是毫不突兀呢……

「我用了呢。」林思念捋起袖子,將腕上的玉鐲子呈給他看︰「你瞧,這不就是麼!」

林思念的膚色很白,翠色的鐲子襯得她的手腕猶如含霜凝雪。謝少離的眼神黯了黯,思緒又不知飄向了何方。

他放下手中的書卷,有些認真地開口︰「我方才做了一個夢……」

「!!!」

林思念有種不好的預感。

果然,謝少離接著說︰「夢中,你說你……喜歡我。」

他目光灼灼地望著林思念,弄得她挺不好意思的,扭著手指細聲道︰「你都說了是做夢了。」

謝少離眼中的光彩黯了黯,有些失望地‘嗯’了聲︰「好像真的一樣。」

你這一臉惋惜的表情是怎麼回事?

林思念豁出去了,紅唇一咬,改口道︰「好好好,是真的!」

謝少離又猛地抬起眼來看她,眸中隱隱光華閃爍。

林思念望著窗外完美的黃昏,夕陽隱在銀杏葉後,將半片天空染得濃麗深沉。她想︰今天的天氣很好,氣氛很好,她的心情很好,對面的他……更是很好。

真是個適合談情說愛的日子。

她深吸一口氣,直視他一字一句無比清晰地說︰「是!我就是喜歡你!從那天御宴時你背我下台階,我便想明白了,我控制不了自己的心,我的心……」她指了指自己胸口︰「總是叫囂著要靠近你。」

「你喜歡我。」謝少離整個人懵了,清冷的面容上難得浮現出幾分茫然,不可置信地說︰「你不討厭我?我曾經那麼傷害過你,你不討厭我?」

不知道為什麼,听到他這句話後,林思念的鼻根有些酸。她很不喜歡謝少離提起過去的事,弄得她有一種錯覺,好像他娶她僅僅是為了贖罪似的。

「過去的事就不要再提了。」她紅著眼,,輕聲道︰「如果你娶我是為了贖罪,那我剛才的話你便當做沒有听見。」

「我听見了。」謝少離向前一步,手足無措地看著她,認真道︰「我听見了,你不要反悔。」

「那你怎麼想?接受還是拒絕?」林思念抬起濕紅的眼楮瞪她,強撐著氣場,像是一只即將咬人的兔子,憤憤道︰「先跟你說清楚,你若是敢拒絕我,我就將你在隔壁自瀆之事告訴所有人,包括江雨桐和趙瑛!」

她威逼利誘,張牙舞爪,內心卻是不堪一擊的脆弱。

謝少離沒有嘲笑她的胡言亂語,也沒有因她的冒犯而動怒,他掩飾似的翻了翻書卷,手指因激動而顫抖得厲害。

他輕輕‘嗯’了一聲。

嗯?又是‘嗯’!

「嗯是什麼意思?」得不到確切答案的林思念十分不踏實,她繞到謝少離面前,仰著頭不依不饒地追問︰「唯有感情一事,我不希望你對我敷衍。你的心事我猜不到,請你同我說清楚,你到底是喜歡我的,還是僅僅把我當工具看待?」

「我從未把你當工具看待。」

「那是當成什麼?」

這次,謝少離沉默許久,才一字一句認真道︰「當成……我今生唯一的妻。」

林思念呼吸一窒。

那種感覺,就像是臨刑的犯人不僅得到了赦免,還被封賞進爵,一時間耳畔鑼鼓齊鳴,炮竹喧天,她的一顆心猶如長了羽翼一飛沖天。

她愣愣道︰「你你,你再說一遍,把我當成什麼?」

謝少離卻是抿緊了唇,玉面微微泛紅。

林思念哇的一聲哭了出來。

謝少離慌了,忙放下書卷站起身,手足無措地安撫她,清朗的嗓音染上了幾分焦灼︰「怎麼了?哪里不舒服,腿疼麼?莫哭,莫哭,我這就去請大夫……」

林思念一把拉住他,抽抽噎噎道︰「你就是大夫,往哪兒走?」又恨恨地剜了謝少離一眼︰「你這悶葫蘆,這話怎麼不早說出來,使我平白忐忑了這麼久!」

可惜她眼帶梨花雨,這一眼著實瞪得毫無威力,反而顯出幾分我見猶憐的脆弱來。

謝少離伸指撫去她眼角的淚,滿面愧疚和心疼︰「那該怎麼辦?」

「傻子!」林思念一把攀住謝少離的脖頸往下一拉,隨即踮起腳尖在他臉頰上‘啾’了一口,由陰轉晴般笑道︰「告訴你個法子,若以後不知道該怎麼辦了,就親我一下!」

謝少離怔怔地撫著臉上被她‘啾’過的地方,似乎還在回味那無法言喻的甜蜜滋味。

林思念仰頭看他,小聲道︰「我現在還有點生氣呢,你要不要再親我一口?」

她笑得眉眼彎彎,嘴角一抹狡黠的弧度,哪里還有半點生氣的模樣?

謝少離卻也不拆穿,只微微翹起嘴角,隨即單手扣住她的後腦勺,虔誠而輕柔地吻了上去。

濃麗的夕陽打在東廂房緊閉的幽窗上,風拂過銀杏葉的婆娑聲,像極了情人間的低喃。

林思念知道他是臊得慌了,他以前從不說這些話的。謝少離這個人喜怒不形于色,他若是害羞了,臉上是看不出來的,得看耳朵。

林思念像是發現了什麼了不得的秘密,當即也顧不得捂他的嘴了,改模他的耳朵。手指捻了捻他的耳垂,又模了模他的耳尖,她笑得眼眯成了彎彎的縫,眼尾還帶著一絲青澀的媚意,舉手投足坦誠得可愛。

她笑道︰「你以前總對著我一副高高在上的冷清模樣,其實心里一定想要得緊的吧?」

指尖下的耳朵又燙了幾分,林思念便知道自己說對了。

她問︰「什麼時候喜歡上我的?」

謝少離難得說了句實話︰「……跟你喜歡我一樣久。」

「你說你怎麼就這般別扭呢。」林思念感慨道︰「你若坦誠些,像趙瑛一樣不要臉些,我們又何苦浪費那七年。」

此時在床上提起別的男人,顯然是一個不明智的選擇。

謝少離眸色一沉,俯身狠狠堵住了她的唇。

……

謝少離琥珀色的瞳仁一下變得很深沉,如同倒映著滿天星斗的深潭,泛著不見底的波光。他回手握住林思念縴細的腳踝,然後俯身,一個虔誠的吻便落在了她腿肚的傷疤上。

林思念渾身一顫,連心尖兒都在悸動,方才褪下的熱潮又沖上四肢百骸。

她下意識縮了縮腿,卻被謝少離更緊地握住。

林思念側過頭,有些羞惱地說︰「別看它,難看。」

這種時候,她不想回憶那段並不美好的歲月。

謝少離手指拂過那道扭曲的傷疤,認真道︰「不難看。」

「少離哥哥,我想我得再同你說一遍。」林思念雪腮微紅,也不知是冷還是緊張,她的聲音微微顫抖,卻說得很清晰︰「你不必愧疚。在這種時候,我希望你是愛我、憐我的,是打心眼里喜歡我林思念這個人……唯獨,我不想從你眼中看到愧疚。」

「我不是在向你贖罪。我曾自命清高,沒有正視對你的愛意,後來才漸漸明白,」謝少離是個不善言辭的人,他想了許久,才想出了一句盡可能符合自己此刻心境的話︰「每當你對我著笑的時候,我感覺,整個世界都在發光。」

他說︰「我記得初遇你時是個秋陽高照的日子,從此每次遇見晴天,我都會想起你。」

能將情話一本正經地說得如此繾綣的,也只有他了。

林思念眼楮紅了,隱隱泛著水光,她笑了笑,晶瑩的淚將落未落地掛在睫毛上︰「這種話你為何不早說。」

「我……」謝少離張了張嘴,無從辯駁。

「你就是個表里不一的偽君子,膽小鬼。」林思念嘴上嫌棄,身體卻是緩緩貼近他,雙臂輕輕攀上他的脖頸,她小聲道︰「但你終于肯對我說真心話了,我很開心,現在你讓我做什麼,我都不會拒絕的。」

她一步一步月兌下白兔的偽裝,露出狐狸伶俐狡黠的眉眼,壓低聲音道︰「所以,你要不要,先親親我?」

卻之不恭,謝少離被她撩得呼吸一窒,狠狠壓上她的唇,輾轉廝磨。

上等蘇繡的軟帳被放下,隔絕了一室春光。

青鈴覺得今日有些古怪,她看了眼漸漸黑沉的夜色,怎麼到了酉時都不見世子爺和夫人出來用膳。

青鈴伸手模了模桌上豐盛的晚膳,青瓷的碗壁已經微涼了。她嘆了口氣,吩咐底下的小丫鬟︰「將這些菜撤回去重做了,我去看看夫人他們。」

說罷,她提著燈籠朝書房走去,書房幽暗,筆墨未洗,宣紙鋪了滿桌,但人已不見了蹤影。

奇怪,夫人他們不是下午才在書房寫字的麼?青鈴疑惑著,下意識看了眼東廂房,頓時愣了。

廂房門窗緊閉,卻又沒點燈,她似乎想到了什麼,頓時眉梢一喜,快步走到廂房門口,來回猶豫了片刻,才試探般輕輕叩了叩,竭力保持平常的語調道︰「世子爺,夫人,該用膳了。」

果然,里頭的謝少離嗯了一聲,清冷的嗓音難得染上了幾分溫情︰「一刻鐘後打盆溫水進來。」

打盆溫水做什麼?擦身子。擦身子做什麼?

青鈴不敢再往下想,她嘴巴都快笑歪到耳朵旁了,忙道了聲‘是’,一路飛奔著跑了出去。

太好了,夫人重奪恩寵!她再也不用擔心會跟著主子受苦啦!

廂房內,林思念從青鈴叩門那一刻就醒了,卻仍貪戀謝少離寬厚溫暖的胸膛,懶洋洋地倚在他懷中不肯起來。

謝少離小心地動了動,想將胳膊抽出來,下床點了個燈,周圍實在是太黑了,他看不清她的臉。

誰知他一動,林思念便睜開了眼,懶懶地抱住他的胳膊蹭了蹭︰「干嘛去,要對我始亂終棄嗎。」

她是開玩笑,謝少離卻當了真,忙肅然道︰「怎麼會。我下床點個燈,想再看看你。」

林思念噗嗤笑了聲,心里甜滋滋的。未料謝少離開了葷後,連說話的技能也上升了幾個檔次,若是換做從前的他,打死也不會說出這般黏糊糊的話來的。

她像是饜足的貓兒,心想自己以前怎麼那麼笨,竟然認為夫妻間的交-合是件羞恥的事……這明明,是世間最快樂的事嘛!

哪怕是天天抵死纏綿,她都願意!

被她抱著,謝少離也不動了,只用被子裹住她不著寸縷的肩,壓低了聲音道︰「疼麼?」

他的嗓音干澀,帶著微微的別扭。林思念伸手找到他的耳朵,模了模,果然燙得驚人。

她無聲地笑了笑。方才他在床上如同變了個似的,一頓狂風暴雨地摧殘,這會兒倒知道害羞了?

「疼。」她一個指頭都懶得抬,忍著渾身的不適懶洋洋道。

「哪兒疼?」

「哪都疼。」

「真的?」謝少離立刻緊張了起來,伸手想去給她揉揉身子,無奈所觸之地皆是一片溫軟細膩的肌膚,惹得他險些又失控,只得不動聲色地收回了手。

見他這般忐忑,林思念將滿嘴的胡言亂語強壓下去,輕輕‘嗯’了一聲,繼續逗道︰「你是舒服了,我可疼著呢。」

謝少離怕她生氣,以後都不願意跟自己睡覺了,不由有些心慌,但他確實缺乏經驗,也不知該怎麼安慰。

猶疑片刻,他俯,在林思念唇上輕輕啄了一口︰「這樣呢,可有舒坦些。」

林思念捂著嘴瞪大眼,卻又因牽連到酸痛的腰腿,頓時悶哼一聲,紅著臉小聲道︰「不得了了,長本事啦!這麼撩人的方法誰教你的?」

還有什麼比美男的吻更能治愈人心的?

黑暗中,謝少離輕輕勾了勾唇角,溫聲道︰「你教的。你說若是惹你生氣了,不知該怎麼辦時,就親親你。」

「夫君倒是挺會舉一反三,學以致用。」林思念嘿嘿一笑,勾住謝少離的脖頸吻了上去,含糊道︰「我喜歡你親我。你親我時很認真,讓我覺得,我仿佛是活在你心尖上的人兒。」

謝少離認真地回吻她,很快反客為主。

「霏霏……」他在心里小聲地反駁︰你本來就是活在我心尖上的人。

青鈴端著溫水趴在門扉上听了一會兒,又默默放下臉盆走遠了些。

唉,**苦短,還是再等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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