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八章
直襲上蔡在葉煜策劃的路線中是極為重要的一部分。拋開前菜一般的棠溪,上蔡才是正餐,而且一旦大軍進攻上蔡,先前的詐數就等于是失效了一半,所以進攻的時機非常重要。
听聞上蔡附近有楚軍的痕跡,葉煜並不驚訝,就算項燕真覺得秦軍在穎水,也不可能完全放心棠溪這邊。而順著秦軍一路下來的路線,無論他們是不是從宛城出來的,下一個目標都必然是處于關鍵位置的上蔡。
葉煜從先前攻棠溪的那五萬人里,擇出了三萬表現不錯的士兵,又根據行軍這些天來的情況,擇了七萬人,合了一支攻城大軍。雖稱不上是個個精銳,但憑著一口氣也足以攻下上蔡了。
考慮到詐計還沒完全失效,葉煜這次也未出戰,仍是坐鎮帳中,只派了樂叔和王賁領兵。
上蔡早有了準備,盡管強秦兵臨城下,卻也還是頑強地撐過了第一波攻擊。
攻城麻煩就麻煩在易守難攻,通常沒有幾波攻擊是拿不下來的,葉煜听了消息也不過是點點頭,並不著急,手下繼續給先前做好準備的幾座城邑去信。
等他把指令吩咐下去,樂叔和蒙恬也回來了。
此時天色已經暗了下來,夏季的白晝總是長些,他們拖到這個時候回來看樣子戰況實在是膠著,估計是僵持不下看天色才鳴金收兵。
葉煜把戰況猜了個七七八八,不過他注意到二人臉上有郁郁之色,疑惑道︰「可是出了什麼岔子?」
兩人都答不上話,過了好一會兒,或許是組織好了語言,樂叔回道︰「這次攻城有異。」
葉煜的神情立刻凝重起來,用目光示意他繼續說下去。
樂叔含糊地回道︰「只怕一時半會兒難以攻下上蔡了。」
葉煜注意到他兩次回話的表情,他似乎是處于一種難以用語言形容的狀態,大概是從直覺或者是什麼沒想起來的細節上察覺到了不對勁。
這時候有著同樣感想的蒙恬說道︰「楚軍的士氣比我們想象得高很多,這次交兵我們似是隱隱被壓制住了。」
就算只有樂叔一人說這件事,葉煜都會重視起來,更別提他們二人都這認為了。
他垂下眼簾,腦中順著他們那模糊的話推導。
陷入被動的楚軍哪里來的士氣?他們如何壓制住秦軍的?
驀地,他的臉色一變,抿著下唇,緊蹙著眉,一下子起身。
「項燕可能沒有中計。」他干澀地說道。
樂叔和蒙恬先前沒往這方面去想,初听他這麼一說很是吃了一驚,但靜下心細細想來,這大概是真的。
項燕就是楚軍的士氣,項燕在上蔡,那些士兵才會充滿了底氣,而也因為有項燕在後方,率著攻城軍的樂叔和蒙恬才會被壓制。
這個時候收到沖擊最大的其實並非是這兩人,而是出計出策卻失敗了的葉煜。
垂于身側的雙手攥成了拳頭,可他仍舊覺得好似四肢無力,明明這里吹不到風,可他仍是覺得有股冷意。
葉煜閉上眼,深呼吸一口,再緩緩吐出濁氣,重新睜開的雙眼不見半點頹意。戰事當前,大敵在前,他沒功夫去想什麼挫敗的感受。
「蒙恬,勞煩你去召來諸位將領,再定新策。」葉煜當即吩咐道。
「是。」蒙恬領命後快步退了出去。
葉煜重新坐下來,問樂叔道︰「攻城進度如何?」
樂叔如實道來︰「緩慢。填河的進度太慢,無論是填壕車還是車兵,都撐不了幾回。他們像今日這般出兵了還好,若是守城不出,我們更難動搖了。」
上蔡的地理位置正好在汝水邊上,因此城外有一圈引汝水而成的護城河,還是活水。這個護城河算不上有多寬,可是卻足以抵擋攻城車、沖車和雲梯。
這也是為什麼葉煜沒期望在第一波就能將上蔡攻下來,除非是里面的人放下吊橋出來投降,不然要攻城就必須先填了這河。
「我記得填壕車是有盾板的,為何會損耗這麼大?」葉煜回憶了下軍中的填壕車問道。
樂叔回道︰「我們能投石,城牆上的人也能投石,又不是銅板,幾塊石頭砸下來車就廢得差不多了。」
這時,本就在附近的其他幾位將領也被蒙恬叫來了。
葉煜起身相迎,解釋了下現狀,又慚愧道︰「是我的不是,叫項燕看穿了計策,竟讓我軍陷入被動。」
幾位將軍和偏將听聞緣由,也均是驚訝,再听他的話,紛紛嘆息,卻也未曾歸咎于他,只道是項燕老辣。
但葉煜卻是越發越愧疚,「既然詐計已破,明日便由我直接上陣吧,這光紙上談兵也不可取。」
亦無人反對,諸將也跟著他一起從細處抓起,如今形勢不明,他們也和先前的楚軍一樣,一邊做好準備,一邊等候著。
因為地理原因,葉煜這還是頭一回被護城河抵擋,他想了想,打算去研究一番填壕車,起碼看看盾板能不能再加固一下什麼的。
說做就做,他趁著天還沒完全黑下來,帶著蒙恬和王賁去了軍營後頭專門制造和放置器具的地方。
白天的填壕車毀得差不多了,軍隊里的工匠正在加緊趕工做新的,幾乎都是木質的,制作起來不是很難。
以前不是沒見過填壕車,但是仔細端詳還是頭一回。看了一會兒,他覺得這填壕車經不住打擊也是正常,木制的、趕工的,又總是被作為一次性用品,全然不是他想象的那樣加固個盾板就好的。
現場忙得熱火朝天,這畢竟是明天就要用的東西,天黑下來就難做工了,他們只能趁現在能弄多少是多少。
邊上還有好幾個士兵來來回回地往做好的填壕車上搬運沙土,若是明天要用,也不會弄得手忙腳亂。
葉煜又在現場走了走,各種器具都看了個遍,眉頭卻始終無法舒展。
就這樣子要想一邊頂住項燕率領的楚軍的攻擊,一邊攻破上蔡實在是太難了。
正發愁著,葉煜看到面前的一個器械,停下腳步,問蒙恬道︰「為何不用壕橋?」
壕橋也被叫做飛橋,形似巨大號平板車,光听名字就知道是專門對付壕溝的。
他也不是質問,只是有些奇怪,明明用壕橋可比填壕車快多了。
蒙恬搖搖頭道︰「試過了,但是水流湍急不好固定,再者城牆上頭點了火矢重石備著,搭好的壕橋不是破了就是燒了。而且就算搭好了,也難頂住攻城車砸門的力道。」
雖然後世攻城器械中有很多巧妙的設置,可在這年代所用的仍是較為原始的版本,自然是缺陷多多。
葉煜先前沒有近距離觀察過上蔡護城河的情況,如今听了蒙恬的話,他凝思片刻,竟展顏勾起了個笑容。
翌日,又是那上蔡城外。
這一回是葉煜親率大軍,待到自己也到了場上,他才體會到樂叔和蒙恬所說的那種感覺,更是確定項燕就在城中。
相比起昨天的情況,今日上蔡似乎是打算守城不出了。
場上眾人皆是大氣不敢出,唯有那戰鼓激昂,似風雨欲來。
白蹄烏打了個響鼻,一只蹄子刨了刨地,葉煜左手拽著韁繩,右臂抬起示意。
身側是盾板豎立,身後兩側是齊刷刷的彎弓拉弦的聲音,箭已上弦,蓄勢待發。
與此同時,那城牆上也寒芒點點。
明眸中飛快地略過一抹厲色,他右臂下劈,口中沉聲道︰「放!」
一瞬間,好似晝夜顛倒,天光照在那尖銳的箭頭上,如夜幕繁星。
又在那星點交戰之時,一些灰蒙的碩石也隨著劃過天際,或落在了城牆之上的敵軍中,或砸在了收起的吊橋上,一聲聲撞擊聲,一道道凹陷坑。
秦軍的巨石好似用不完一樣,投石車沒有片刻停歇,讓那些等著他們石頭用完反攻的楚軍找失了主動。
城牆上的楚軍于躲藏時注意到,秦軍砸來的石頭好似都是一個品種,連形狀也差不離,好似是人打造的。
在秦軍幾乎連番轟砸之下,木制的吊橋終于被砸破,露出了里頭的城門,碎裂的木板落入護城河之中被湍急地水流帶走。
這下子,楚軍便是想出來也出不來了。
在著人回稟主帥的時候,楚軍守兵也是奇怪,吊橋破了,秦軍莫不是想借著落到水里的那些石頭鋪路過來?只是護城河深得很,非一般的壕溝,那些石頭磊了好些才堪堪冒個頭,要鋪滿不知要到幾時,就是鋪滿了站上去也難以行動。
就在這時,葉煜又一次下令,「放箭!」
這一回不再是白色箭羽,而是流火的尾巴。
城牆上立馬豎起銅板抵御,卻總是被猝不及防的石頭打出缺口。
一波火矢盡數射出,見城牆上的守兵已經無暇顧及再多,葉煜又下了一道命令。
隊伍之後好似有什麼要出來,凡是所經之處的士兵紛紛側讓,到了前頭,才發現那竟是厚石板做成的壕橋。
不只材質不同,就是形狀也有異。尋常壕橋是板輪一體,它卻好似是一座橋乘著木板車而來。
不管這倒地是什麼物件,守兵知道決不能讓他們靠近,連忙組了人用火矢、石頭攻擊壕橋和推車的秦兵。
可秦兵有著石板橋卡位,毫發無損地到了護城河邊上,奮力一推,石板壕橋就下了水,比木橋更穩當地架著。
守兵便向下砸大石頭,可那石板橋多厚啊,就古代城牆那點高度扔石頭產生的力絕不足以砸斷,更別提這橋還是特殊設計,就算砸斷了,下面也有柱子擋著,石板落不下去。
不只多少個石板壕橋就這樣組成平地,將那護城河的阻礙瞬間抹去,雲梯、攻城車再無阻礙,齊齊上陣。
守兵不得不一邊經受著秦軍好似無盡的投石,一邊艱難地抵御著爬上城牆的秦兵。
城門被撞得顫動,葉煜攥緊了韁繩候著。
攻城,無非就是要兵進到城離去。
在秦軍的努力之下,上蔡的城門被撞了開來。
然而就在那令人喜悅的一刻,從城門射出萬支流矢,如風逆來,意取入城人性命。
葉煜唇角上揚,看著城門後老當益壯的身影,似等了許久一般,高聲道︰「再放!」
先前撞開城門的圓木,以及早有準備的滾石,紛紛滾動著向前,迎接城門後的楚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