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體版

直至整個及笄禮結束,賓客散去後,謝瑤被盧氏扶著回了內院,她坐在梳妝台前讓盧氏給她拆發髻。腦袋上的花鈿金簪一個個摘下,脖頸的酸痛終于減弱,她卻仍舊沒有從听到父親口中說出「含真」二字時如遭雷擊的震撼之中反應過來。

「傲然自足,抱樸含真,」她確實是沒有听錯的。

可是,為何?為何這個名字會那般清晰地出現在那個夢境之中?

這難道是上天對她命運的預示?那輛馬車里坐著的當真是她?她會喪夫?那個將軍又是誰……

想到這里,她看著銅鏡之中面無表情的自己,又兀自搖了搖頭,不會……這太荒唐了……這解釋不通的。

她這般安慰自己,卻又無法控制地瞎想,那個將軍是誰?謝家是書香之家,並未與將門有任何牽扯,還是說,那人還未出現?

倏忽之間,她突然憶起一事,不由豁然起身。

盧氏原本正在給謝瑤梳頭,沒料到娘子會突然起身,手指上來不及松開,便硬生生地從她的頭上揪掉了一小撮頭發。

盧氏驚叫一聲,忙扔下梳子,攥著那縷長發大驚小怪︰「娘子怎麼突然起了,頭皮可疼?定然要流血了,快坐下讓我瞧瞧……」

謝瑤沒听到盧氏說了什麼,腦中只回想起那日玉樓春中舒娘的閣樓下長廊旁,裴莞和徐行儼對峙,她為了護住徐行儼,擋在他身前說了大逆不道之話時,隱約便听到有人叫她「含真」,當時她以為是自己听錯了,裴莞她是了解的,不可能那般稱呼她,于是便多問了徐行儼一句……可如今回想,或許並不是她原以為的那樣……

從始至終他一直都未曾說明自己是如何得知廬陽王會謀反,而且與柳家結親的意圖只是父親的暗中打算,自然不會向外人透露,他卻告誡她柳昀之並非良配,還有春宴那日假山之中,當時她只顧著心慌意亂,卻忽略他那句話中意圖,他說並非他不守承諾,他要守誰的承諾?還是說,他一直在避著她,就是在守那個承諾?

她踉蹌著退了兩步,不敢再繼續想下去……

盧氏看著謝瑤瞬間慘白無人色的一張臉,也被嚇了一大跳,顫著嗓子問︰「娘子可是哪里不適?」

謝瑤扯了身上繁重的禮服,從衣櫃之中隨便拿了一身手忙腳亂地往身上套。

盧氏急忙上前幫忙,「娘子這是準備去內堂之中夫人那里嗎?」

謝瑤啞著嗓子說︰「我要出門一趟。」

「出門?」盧氏嚇了一跳,伸手指著窗外的天色,「娘子看看如今已經什麼時辰了?此時已經宵禁了!怎能出得了門?」

謝瑤不自覺中顫抖著系帶的雙手終于停下,愣愣地抬頭順著盧氏手指看向窗外,而後喃喃道︰「確實,天已經黑了……」

一夜無眠,第二日清早,謝瑤卡著宵禁解禁節點,去馬廄叫了馬夫阿房套車,可等到阿房在她的催促之下趕車出了後門之後問她去什麼地方時,她終于想起,自己竟連徐行儼的住處都不知道。

她掀著車簾一臉怔忪,頭腦終于慢慢清醒過來。

況且即便知道,她又該以何等立場去質問他什麼?只因她一個連自己都覺荒誕無稽又無根無據的夢境嗎?

阿房又叫了她一聲,她回了一句,「去靖南伯府。」

方墨軒的胞兄幼年跟著一個方外道士雲游四方去了,如今他虛擔著一個伯爺世子的身份,身上無任何實職,整日無所事事,不是約人打馬球便是出門逛花樓,是妥妥的走馬斗雞游手好閑。即便他的目的是趁機結交,也無法擺月兌一個紈褲的名聲。

這日大清早他被屋內僕人從被窩中叫起,頂著滿頭亂發,滿臉起床氣,可听到謝家嫡女在後門外等著他時,他的困意瞬間消失無蹤了,詫異地問︰「可是一個人?怎地不請進府里來?」

僕人回道︰「謝小娘子坐了馬車來,正在外面停著,特意吩咐了不用驚動別人,只悄悄叫您出去一趟,她只問一件事就回。」

方墨軒急急讓婢女進來給他穿衣,也來不及洗漱,便跑到了後門去。

謝瑤坐在馬車里出神,听著外面開門的動靜,忙掀了車簾。方墨軒已經走到跟前,看到謝瑤時一臉苦惱地說︰「祖宗,有您這樣上門作客的嗎?若被我父親知道客人上門我卻只在後門說了句話,必然要抹了我的脖子。」

謝瑤看著方墨軒還沒來得及擦掉的眼屎,噗嗤一聲笑出來,「我此來並無大事,只是問你一件事,我還趕時間,下次定上門喝茶。」

她考慮片刻,最終還是問出口︰「听說徐兄來洛陽之後投奔了他表兄,你可知他表兄家住何處?」

謝瑤這沒頭沒尾一句,方墨軒一時沒想到徐兄是誰,眼珠子骨碌一轉終于反應過來,他心頭跳了跳,不由想起前幾日春宴之後徐兄突然開口讓他對謝瑤關照一二,他當時便嗅到了不對。謝瑤是謝尚書親女,無論如何也比他這個只有掛名的小伯爺要強。況且徐行儼以何等立場竟然開口讓他關照?

他當時便覺得自己握了一個大秘密,再結合往日所見,終于恍然大悟。他本以為不過是徐兄的一介單相思,今日謝瑤大清早主動登門,似乎並不是這麼回事兒……

他隨口說了地址,謝瑤拋下一句「謝了」便撒開車簾坐回車內,車夫當即便甩了鞭子前行。

方墨軒只來得及伸出手「哎哎」了兩聲,眼睜睜看著馬車越跑越快,轉眼便拐進了正道,他便將後半句徐兄大約不在家咽了回去。

寬政坊與靖南伯府距離不近,一個在北,一個在南,要穿過大半個洛陽城。

等謝瑤站在寬政坊內那家小宅子外時,一時又有些踟躕。

明明已經冷靜下來,清楚此番前來不可能將那話問出,卻還是忍不住去問了方墨軒。

院門緊閉,她上前兩步,正要模上門環敲門,可手伸至一半,又突然頓下。

門環大約許久無人動過,上面已落滿灰塵。她想到徐行儼曾兩次在她面前說過要離開洛陽,但因之後並未再提起過,她便以為他已經放棄了這個念頭,可此時此刻,她心中突然沒了底。

她五指緩緩攥住收回,盯著面前顯得有些破敗的大門出了會兒神,終于下定決心,重新伸手敲門,但她只敲了一下,大門便吱呀一聲自己開了。

她頓了片刻,吩咐阿房在外面等著,提起裙擺獨自跨門而入。

院子只有一進,看著頗為寒酸,只有主屋和東西廂房,謝瑤直接將目光落在西側廂房,那間房門外干淨平整,雜草全無,不同于東側和主屋之外擺著幾個壇壇罐罐,牆角青苔橫生。

謝瑤徑直走過去,房門無鎖,她一推便開。

跨入房門,入目便是空蕩蕩的一堵牆,一張床,一張桌子,床上一條疊得整整齊齊的暗灰色薄被,一個同色枕頭,除此之外再無其他。

但她直覺這便是徐行儼的房間。

她伸出手指在桌面上蹭了一下,指尖滿是灰塵,不知已多少日子不曾有人住過,她扯了下嘴角,一顆心徹底墜下深淵。一時想著,她這般突然跑來他家中算是什麼,是要問他是否也于她有意?一會兒又想著,他們身份懸殊差異,她即便有何想法,也不可能有什麼結果。一會兒又想著,那日他握了她的手,惹得她心神大亂,如今又不見了蹤影,當真是薄情寡幸……

謝瑤出了房門,隨手將門關上,便看到宅門外一個粗布老漢探頭探腦地往院子里看。

阿房拍了下他的肩膀,正要驅趕他離開。謝瑤忙叫了一聲阿房,快步走過去,出了院門問︰「老丈可識得這里住著的郎君?」

老漢見面前娘子衣著華貴,氣質不凡,知道是貴人,忙不迭答道︰「識得的識得的,那位許郎君游手好閑,還好賭錢,整日喝得醉醺醺的,左鄰右舍也不曾搭過話,可那位徐二郎卻是少年好善,不久前還幫我將屋頂被大風吹走的茅草給補齊了。只是多日不見這家開門,許郎君和徐二郎均許久不曾露面了,今日突然有人來,我便來瞧一瞧可是徐二郎回家了。」

謝瑤瞬間便明了,那位許郎君大約便是徐行儼的表兄。她听罷忙問︰「老丈最近一次是何時見過徐二郎的?」

老丈想了想答道︰「大約是在四月前了。」

這卻是春日宴之前了,謝瑤剛提起的一顆心頓時又沉了下去,她定了定神,又問︰「那他平日還會在別處落腳嗎?」

老丈答︰「他平日里會去西市的打鐵鋪里做工,有時鋪子里忙了,或許夜里便會歇在那里,但這次兩人均是許久不曾歸家,難不成是一起離了洛陽……」

謝瑤不願去想老丈最後一句話中的可能,不等他將話說完,便登上馬車吩咐阿房趕車去西市。

到了西市之後,卻發現打鐵鋪子不止一家,她只好讓阿房駕車,自己掀開小窗簾,看到有打鐵鋪便讓他停下去詢問,可有一個叫徐行儼的郎君在這里幫忙。

一直問到第十三家,才終于找到了地方。

溫馨提示︰方向鍵左右(← →)前後翻頁,上下(↑ ↓)上下滾用, 回車鍵:返回列表

投推薦票 上一章章節目錄下一章 加入書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