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揚隨著宋城走進帳篷時,姿儀正裹著大毛巾打哆嗦,小小一團縮在一起，看著十分可憐。
這個小劇組只有六人，森納正看著兩個臨時工收拾道具，把藥遞來就匆匆出去了。此時乍然有人進來，姿儀慢半拍的抬起頭,微微瞠大眼︰「你們……」
「你不要緊吧？」見她還沒穿好衣服,宋城立刻站定腳步︰「吃過藥了嗎？」
「沒問題。」姿儀裹緊浴袍站起來︰「我要換下衣服。」
「哦。」宋城立刻會意的轉身,余光瞥見莫揚傻傻呆呆的，順手拉了他一把。
兩個人麻雀一樣並排站在帳篷外，沉默半晌，莫揚忽然轉向宋城︰「為什麼？」
宋城被這句沒頭沒腦的話問得一愣︰「什麼為什麼？」
「她為什麼要演下去？」
「……哈？」
「像你說的，死法那麼多,她為什麼不來求我改改歌詞，而是硬著頭皮繼續演？」
眼神驚奇的盯著他，宋城謹慎的思考了一會兒︰「Don,姿儀是演員。」
「……嗯哼？」
「你不要總是用有色眼鏡看人，她已經不是以前嬌嬌怯怯的小女生了。她應邀站在這里,就說明她已經接受並且確定了自己的藝人身份,耍小性子臨陣退縮或者求你改歌詞這種事，是女朋友會做的，你不能無視她的職業道德。」
看著他糾結懵懂的樣子，宋城皺皺眉︰「如果今天來的是ViVi，你是不是就覺得這一切都正常了？」
「當然。」
「所以說啊，」他搖搖頭︰「現在的尹姿儀是足夠與你比肩的人，趕緊換換眼光吧，你這種態度是對她身份職業的不尊重——你到底有沒有看到人家有多努力啊？」
抿著唇角低下頭，莫揚含糊的「唔」了一聲，也不知到底听沒听進去。
一刻鐘後，姿儀換好衣服走出來，森納和兩個臨時工已經把道具運走了。宋城在旁邊帳篷收拾東西，莫揚一個杵在海灘上，瘦瘦高高的身形在陽光下好像一桿直愣愣的標槍。
「抱歉啊，」她背著雙手微微前傾上半身︰「我身體沒關系，只是剛剛有點冷——下個外景在哪兒？」
莫揚頓了一瞬，稍稍側身，「你不需要休息？」
「現在不是工作時間嗎？」玩笑的聳聳肩，她仰起頭︰「或者，你想給我走個後門？」
答非所問的點點頭，想了想，他又搖搖頭︰「你需要嗎？」
「……啊？」
「對不起。」
「……」
「我不該把歌詞寫成這樣，我以為看到你倒霉會很開心，事實上並沒有……生命這麼短，應該留著做點更有意義的事。」
「……」姿儀把他的話在腦子里過了過，眉梢微揚︰「你覺得我這樣，是因為自己歌詞寫得太刁鑽？」
莫揚盯著海面不做聲，但他的表情在說「是」。
「你怎麼會這麼想？」姿儀不可思議的揚高聲音︰「你是歌手，我是演員，寫歌詞是你的事，演畫面是我的事，我演不好和你有什麼關系？」
「可是——」莫揚猶豫的看著她，表情很是糾結。他修改歌詞的動機的確不純，但不可否認，修改之後整首歌曲更加精彩，連他自己都有點搞不清這到底是蓄意報復還是命運的指引了。
「我沒在玩過家家，我是真心實意來當演員的。」姿儀嘆口氣︰「所以，請用同行的眼光來看我，不要放水，這是對我努力的起碼尊重。」
沉默一會兒，他低低說了「對不起」，也不知到底在對什麼道歉。
費解的皺起眉，姿儀有種把他腦袋剖開看看的沖動。恰巧這時宋城收好東西，三個人就去了廣場中心的巨型噴泉。
今天拍攝的片斷全都很悲催，在莫揚的別墅里拍完從樓梯上摔下來的畫面後，姿儀疼得齜牙咧嘴，覺得全身骨頭都要散架了。
三方時間都很寬裕，約定好每天拍攝四小時後，森納就收工回家了。此時已經將近三點，宋城張羅著去中餐館買大餐，莫揚換了身衣服後，發現女孩子歪在客廳的沙發上睡著了。
隨手拿件大衣蓋在她身上，他輕手輕腳坐到沙發面對，單手托腮，糾結著眉頭湊近身體，仔細打量起她來。
微卷的蓬松的長發，精致得洋女圭女圭一樣的眉眼，唇瓣是營養不良的淡粉色，皮膚蒼白而沒有瑕疵。
還是這張臉，還是這個人，卻有什麼對他來說不一樣了。
他以為，他這輩子都不會對她產生陌生的感覺。
——什麼時候，除臉之外，尹姿儀有其他吸引自己的特質了呢？
他像是意外發現了新世界，突然對她的一切都開始好奇。他想看她演戲，想看她努力時的表情和成功後的笑容。她的神色總是淡定而從容，舉止總是得體而優雅，他卻莫名想看她驚慌得手足無措、害羞的、膽怯的、驚奇的，從不會在他人面前露出的模樣。
就像七八歲的小男孩喜歡揪前座女孩兒的辮子以引起對方注意，卻總是起到相反的效果。
下意識按住自己胸口，莫揚的表情更玄妙了。
宋城那個烏鴉嘴……無論如何，他絕不會喜歡上自己好不容易甩掉的女人！
迷迷糊糊動動身子，姿儀打著哈欠眯開眼，卻正對上一張表情莫測的放大的臉。渾身嚇得一顫，她急促的起身，卻「砰」的撞上對方下巴，兩個人全都痛苦的□□了一聲。
「你干嘛？」表情不善的瞪他一眼，姿儀克制著自己的怒氣︰「我是新型病毒嗎？干嘛離這麼近用那種研究標本的眼神盯著我？」
「這是我家，我愛離誰近離誰近！」底氣不太足的揉著下巴，莫揚甕聲甕氣的︰「阿城說留你吃飯你就不走了，呵呵呵我看你打一開始就賴在這兒沒想離開！」
「……」靠，難得正常大半天，這是想吵架嗎？
「我是看在阿城的面子上才留下的，你以為我想呆在你家？」扔開身上的大衣拿起自己包包，姿儀收拾著東西︰「如果他回來替我道個歉——再！見！」
「喂！」沒想到她說走就走，莫揚立刻跳起來按住她︰「……你這麼不聲不響的離開，阿城會以為我欺負你的。」
「……你到底想干嘛？」腦袋暈乎乎的又疼又難受，姿儀有點暴躁︰「我又不是你的僕人，任你呼來喝去頤指氣使，放開！」
乖乖松手坐到她旁邊，莫揚揉揉額角︰「我沒別的意思，就是……」
鑰匙轉動的聲音突然響起，宋城適時的進門︰「抱歉，那家餐館有點遠，你們沒餓壞吧？」
「怎麼沒有？」新的目標終于進門，莫揚立刻轉移火力︰「你是去買飯還是做飯，餓死我你賠得起嗎？！」
「……」
「宮保雞丁！辣子雞！——你欺負我不能吃辣嗎？！」
「……我特意給你買了鹽水鴨……」
「鴨子那麼肥，吃一頓要花多長時間節食？你就是最近看我不順眼，故意的！」
「……」
「別管他，」姿儀抽著嘴角走過來︰「你去了那麼久肯定很累吧？我們吃飯吧。」
無奈的聳聳肩，宋城做了個認命的表情︰「習慣了，祖宗第一。」
莫揚一言不發割了鴨腿回房間，剩下兩個人則其樂融融的對坐在客廳里。
閑聊時，宋城偶然提起了森納導演的計劃，姿儀頗為關注︰「他不是電影導演嗎，怎麼會突然想拍電視劇？」
「電影不好混啊，」宋城搖搖頭，丟給她個「你懂得」的眼神︰「比如現在人們提起你，大多會說‘莫揚的前妻’，他也一樣，人們只認識‘彼得大導演的幼子’，卻看不到他自己的努力，大概他終于受不了了吧。」
心有戚戚焉的點點頭，姿儀完全理解︰「所以他想改拍電視劇，以後再也不踫電影了？」
「也不是，你別看他外表溫柔體貼，其實倔得要命。依我看，他這是想全方面的打敗他父親——彼得大導演就是以一部電視劇出名的。」
「哦？」
「那是四十年前吧，當時連環殺手海慈在M國家喻戶曉，非常著名，警方成功抓捕他後，立刻引起一片轟動。彼得導演以此為題材拍攝電視劇《迷霧之後》，大火，這才開始執導電影的。」
「那森納……」
「听說他想翻拍，不過這種連環殺手的冷門題材很難找演員，因為大家都覺得晦氣。你知道，與Z國不同，M國變態殺手非常多，說不準你拍了就盯上你了……」
「怎麼可能！」姿儀不太信服的搖搖頭︰「沒那麼巧吧。」
「你不信？」宋城想了想，也笑著搖搖頭︰「說的也是——那我幫你留意吧，听到他選角的消息一定告訴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