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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0.第一百四十章

狐戾番外

隨著對于修士也算長的數千年光陰過去,經歷過當年兩界戰爭的「老人」越來越少。當年那個以區區金丹之境悍然引動天雷,與血妖之主同歸于盡的青年名諱,逐漸湮滅在浩渺廣大的歷史洪流中,成為一段並不太真切的回憶。

對于世人而言,在那場浩劫之後異軍突起,並且持續力綿延不衰至今的人物,究盡天下,也就那麼寥寥數位。

在這之中,青丘狐王便是再怎麼樣都無法繞過的一位。

傳說中,這位青丘狐族的新一任族長,擁有舉世難尋的驚艷容貌,冠蓋天下的強大修為。自他手中,把原本已顯頹勢的青丘一族再次領上巔峰,威震一界,睥睨群雄。

而這麼一位在修真界中舉足輕重,跺跺腳都會引發一場大地震的男人,于每一年中的某一日,總會穿著一身素白得不沾顏色的常服,去赴一場注定不會有另一個人前來的約會。

這樣的習慣,從那個人離開之時,便一直延續下來直至今日。

斗轉星移亦不曾改。

「我又來看你了。」

伸出手拂去那塊青石墓碑上並不存在的灰塵,狐戾相當自然地坐在它的旁邊,言笑晏晏地在小小的墳塋前倒上一杯清酒。

「前些日子,葉天那家伙也飛升了。」倒完酒後,狐戾像是開了話匣子般,全然沒有在族人面前清冷端方,拒人于千里之外的面癱模樣,絮絮叨叨地說著一年以來修真界里發生的或大或小的趣事。

「按說以那小子的天賦,早幾百年就該從這里滾蛋,去往界上界鬧騰。可是也不知道是哪根神經搭錯,他居然愛上了一個凡人姑娘,過了十余年只羨鴛鴦不羨仙的快活日子,卻不想著余下的光陰該如何度過。長離你且說說,這人是不是傻?」

「如是折騰了好幾個輪回,直到不久前才勘破情關,見性明志,立地成仙去了。」

「要我說,像我們這種踏上修者道路的精怪或是人類,早就同那些凡俗之人隔閡漸生,相差天塹,別的不說,壽命的懸殊就是個大問題。我等一生,卻是凡人的數個輪回——所以說,與他比起來,還是本狐最有眼光,一下子就看上個修道天才,萬古以來第一金丹,拉出去給其他人顯擺,也是威風霸氣。」

一邊興致勃勃地說著自己不切實際的的幻想,另一邊也沒忘記再于那墓前傾上一杯。狐戾輕笑出聲,一雙微微上調的狹長眼眸水光瀲灩,美不勝收。徹底長開的面容既有狐族特有的冶艷誘惑,同樣也不乏久居高位養成的煌煌氣派,截然相反的兩種氣質于他身上卻是融合得極好,甚是惑人。

「說來這事,前幾天我外出之時,偶然听到了幾句閑言碎語,也不知是哪家的登徒子弟,閑著無聊排出了什麼美人榜。專門挑著修真界里的男修女修,就他們的相貌評頭論足一番,硬要指出個一二三四。」

「就他們選出來的那勞什子榜首——」像是回想起當時見到的畫面,狐戾煞是不屑地撇了撇嘴角,「連給你提鞋子都不配。」

「自從你走後,修真界可是越來越不好玩了。老頭子幾百年前還是沒能突破最後的關口,把青丘托付到我手上後便自行兵解,想要再入輪回重踏登仙路,我親自把他的魂魄送到了九幽黃泉,斷了最後一縷親緣。」

「再說說你肯定會關心的白玉京卻也沒什麼新鮮話題,你的兩個師兄李承機和葉天陸續飛升,山門依舊屹立不倒,在青丘的扶持下,業已有了力壓其他六門仙宗,稱雄一時的底氣。」

說到這個話題的狐戾像是因此聯想到了過往的一段經歷,俊美的面容上依稀顯出追憶唏噓的神色,「若要回到千年之前,同那時的我說,以後你小子就要繼承整個青丘,變成修真界了不得的大人物我是決計不會相信的。」

「當時的我正是人生的最低谷,妖丹被破,修為盡毀,仙路中斷,要不是心底還有股硬氣支撐,怕是連自盡這事都干得出來。後來也不知道是不是腦袋搭錯了筋,熱血上頭便從族中出走,入了凡間。」

「如今想來,思慮得多,居然還有種後怕之意。當時的我真真是初出茅廬不怕虎,明明知道自己身份特殊,青丘狐族的身體也是很好的鍛藥材料,卻還是不管不顧,二愣子般地想要靠著那點破爛修為前往白玉京,去偷他們的鎮門之寶。」

「若是沒有機緣巧合地遇上長離你的話,說不定那時我便已經遭了不測,不是成了別人的妖寵,就是落了邪修的肚月復。」

「同你相處的那些時日,我似乎因此看清了你——這是一個心機狡詐,計謀深遠,萬事萬物都可當做棋子的可怕人類;卻又一直不能明白,這樣的人為什麼會為了所謂的天下蒼生犧牲自己,魂飛魄散。」

「那日青冥節過後,我從昏迷中清醒,得知你故去的消息時,第一個升起的念頭是什麼,說出來你可能會覺得好氣又好笑。」

「我在想,啊,長離你這人,又打算坑人騙人,而且這次還玩得大了,要連全天下都一起騙進去。」

「我才不會上當。」

「你說說,認識了這麼久,你哪一次是有真心相對,哪一次是沒算計我的?」

「初見的時候你騙我,之後再會的時候你騙我就連最後請我的那碗酒釀丸子,都是在騙我。」

「我已經數不清你到底騙了坑了我多少回,我習慣了,接受了,甘之如飴了,想著只要這樣裝傻充愣便能讓你靠近我,在我身邊駐足停留,便是讓你當上一輩子傻子,蒙上一生一世又如何?」

「可是為什麼,為什麼偏偏這最後一場「玩笑」,你卻這麼老老實實真的,真的再也沒有回來?!」

眨了眨眼楮,察覺到自己臉頰一片沁涼的狐戾習以為常地抬手拂去不知何時留下的淚痕,深吸一口氣平復顫抖的嗓音。

「那日之後,我沒有和你的幾個師兄同門前去血妖宮殿的廢墟,而是花了三天的時間,把當日那條河里放的河燈全部撈了上來。」

「然後花了一周的時間,從其中找出當初你親筆書寫的那一份,看清你最後留下的願望。」

「你說,你想回家。」

「是了,我從來都不曾被你視作歸宿,而你的目光,也從來不曾在我身上停留。」

「我攥著那紙紅箋,還沒來得及做些什麼便被老家伙關在問心谷中,他說再這樣下去我就要走火入魔了,他不能把青丘交給這樣的後代。什麼時候我能忘了你,才可以從谷中離開。」

「這一關,便是六百余年的歲月。」

「到最後還是他實在撐不下去,嘴里罵著作孽,卻還是把我從谷中放了出來。」

「六百年,日換星移,足夠凡間滄海百年桑田,變幻得面目全非。我還特意去了顧家村的遺址看了看,那里已經有了新的居民落腳,再度繁衍成了一處小小的山村。」

「沿著當年你我二人前去拜入白玉京的道路重走一遭,當年的那個國家早早就滅亡了,縣郡也換了位置,那些凡人自然不必說,也不曉得換了多少茬。倒是用來考核四方而來的參試者的青岩鎮還是一如既往,只不過四周設下了結界,我便沒有硬闖。」

「老家伙走了,你的幾個師兄也走了,天元大陸上和你有關的人和事或是離去,或是亡故,或是半途隕落不知不覺間,卻像是只剩下我孤零零的一個人,停留在原點煢煢孑立。」

「每年來這墳塋前同你說上幾句話的人,怕是也獨獨僅剩我。」

「要是連我也都走了,長離你怕是會孤單寂寞得緊罷?」

語氣微頓,許久不曾听見記憶中那熟悉諷刺反駁聲的狐戾沉默半晌,繼續往下說道。

「若是你還在的話,怕是已經跳起來指著我的鼻子反問到底是誰會孤單寂寞。分明是我舍不下你,無法面對另一處沒有留下你任何痕跡的新世界。」

「至少在這里,你還在這片大陸的傳說里。」

「再怎麼稀少,再怎麼微薄,總還有你存在過的證明。」

「要是你還在的話」

天際微亮,不知不覺間,凌晨度過,朝陽漸升。

又是新一日。

「這幾日我遙感天機,怕是天劫將至,飛升在即。」

「卻是不知道是否該去應劫。」

狐戾站起身,目光望向東升的旭日,仿佛被那耀眼的日頭灼傷雙眸般,下意識地微微闔上。

「我曾同你說笑,說那葉天性情憨頑,竟同凡間女子墜入愛河,耽誤修行。」

「真要說來羨慕,我真羨慕那小子。」

「長生何用,修為何用?」

「至少他們之間曾有過百余年,數個輪回的相處時光,傾心一人,長相廝守。」

「而我同你」

「連一個十年,五年都不曾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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