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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7.第一百三十七回

前兩年沈曇和顧二爺學課時,見天兒的往顧家跑,也便沒甚主客之分,守門的僕從見是他就直接請進門了,可如今在京兆府領兵辛苦那麼久,頭次回來,李氏自然不好意思撇下他自己呆著,先喊來顧明宏這才去的長松苑。

顧明宏交接了手頭的事務,上峰給他放了十日公假,整日在家陪著程瑤安胎,自家七妹的傷是怎麼來的,他是任誰都沒吐露過,今兒早晨听人說顧青竹在老太君跟前侍疾,心里頭就猜到了七八分。

趙夫人前腳剛走,七妹這是坐不住了。

「連我母親都蒙在鼓里,祖母大概是想把你們倆的事兒壓下去。」顧明宏雖然對沈曇還是有些芥蒂,但了解之後,知道不能一竿子全怪罪到他頭上,所以也沒繞圈子,「七妹這會兒八成在祠堂跪著。」

沈曇見著父母就稟告過此事,沈夫人倒沒過于苛責他,沈仲卻大發雷霆,抄起屋里的棍子往他後背一頓猛抽,那軍棍是家里用來習武強身的,雖說舊的沒那麼結實,但能斷掉,足以說明下手委實狠厲。

在床上趴了三四天,他方才勉強可以直起身子走路,背上的紅腫淤血觸目驚心,抹藥時連商陸都不忍去看,最後還是沈靖代勞的。

其實,沈仲打是打了,打完便默許了他的請求,沈家曾經對顧七姑娘十分看中,蕭老夫人不止一次提過幫孫子上門說親,可惜那節骨眼兒老國公病逝,沈曇的婚事隨即耽擱下來,而顧家沒多久便應下了趙家的親事。

沒想到實情竟是這樣。

在怪罪沈曇的同時,對于阻止他設計五皇子的顧青竹,沈仲是說不出的感激。

「顧兄可否幫忙向顧老太爺通報一聲。」沈曇心內在乎顧青竹,但也知道不能意氣用事,以他現在的立場根本沒理由置喙老太君的做法,「我想見見他老人家。」

顧明宏心說膽子還挺大,祖母那邊兒模不到明路,將主意打到老爺子頭上了,于是忍不住提醒道︰「我祖父一般很少插手小輩的婚事,況且祖母若是沒告訴他,你反而往槍口上撞了。」

沈曇卻不這麼想,好似很有信心的笑了下︰「幫我通報吧。」

顧大學士快到致仕的年紀,腿上有痼疾行動不便,聖人體恤他,特準每隔三日上回早朝,日子過的愈發清閑愜意,晨里擺弄下花草,用過早膳在步行著去書閣消磨時間。顧府書閣藏書眾多,即便是現在,老爺子仍然時不時的添置新的書卷進去,可謂初心不改。

書閣前倆株海棠開的正艷,最早建起這書閣,顧大學士點名要在門邊兒種上號稱‘花中神仙’的海棠,這麼多年過去,花朵綻放時如煙似霞。

顧明宏親自去與祖父說的,顧英正坐在二層的窗前翻著本前朝的《暢游記》。

老爺子听他說完並不意外,擺手讓把人請上來。

「弟子沈曇,見過顧大人。」沈曇衣著樸實無華,隨處可見的深色盤扣長袍,入門前將腰間的佩劍取了去,通身未見任何玉墜佩飾,卻仗著那張貌比潘安的俊臉,將衣裳都襯托得華貴許多。

將人帶到,顧明宏暫時功成身退,顧英頷首,指著桌上攤開的《暢游記》問他︰「類似的看過麼?」

沒有寒暄,出人意料的拋來個這樣的問題,沈曇卻反映的很快,把腦中那套說辭先放放,垂眸看了眼那本書道︰「有幸拜讀過範培的《神仙游》。」

《暢游記》乃前朝名士方進取所著,流傳于世的多是殘本翻謄的,即使是顧英手中這本,也只有原著的一半,可其中文學造詣之精神,早已讓後世學子深深折服。

而沈曇口中說的《神仙游》,不過是同期一位名不見經傳的道教大師即興寫的,其中許多均為夢中所見,言語新奇倒是新奇,但因為虛虛實實難料,評價也是褒貶不一。

「喔?」顧英靠在椅背上,頗有興趣的問,「現在的年輕人十有八/九都會選這《暢游記》,你為何偏偏特立獨行?」

沈曇恭敬道︰「弟子也曾看過其中幾篇,但拙見以為,《暢游記》更是精妙,看書本就是喜好之事,眾人所好並非我所願,是以在看過範培寫的後,便沒再讀《暢游記》了。」

顧英將手安在書封上頭,慢聲道︰「既然沒有通讀,怎麼知道你以為的就是對了?」

「無關對錯。」沈曇逐漸正色,「這好比口味有咸淡之分,各取所愛,只是弟子更喜歡而已。」

顧英沉吟半晌,站起身走到桌對面,從架上抽出張半人高的宣紙,鋪在上頭︰「那我們家七丫頭呢?」

沈曇眼中精光一閃,知道自己猜得沒錯,老太君果然和顧大學士說過了。

「晚輩不敢狂言。」他毫無畏懼的直視著顧英,懇切道,「只能說七姑娘是我今生唯一想娶的人。」

顧英依舊是處之泰然的表情,呵呵笑道︰「好個不敢狂言,老夫看後頭這半句就夠嗆。」

沈曇搖頭道︰「我雖年輕,但也懂得有些人是可遇不可求,而幸事是晚輩遇到了。」

老太君和顧英並沒說太細,可老爺子火眼金楮,稍微想想,便把前因後果推測的八/九不離十。顧同林收的這個弟子他很滿意,若說日後成為自家孫女婿,也沒有可挑的,只是牽扯到趙家,連他都覺得萬分棘手。

既然戳破這層窗戶紙,老爺子索性講的透徹,把硯台和墨條推到他眼前,示意沈曇幫著研磨︰「表決心的話不用多說,七丫頭這次犯錯在先,該她受的罰俱少不了,而你們倆個以後的事兒,全在她的意思,她如果扛下去非要選你,老夫也不怕因此開罪趙大人,不過她若是改了意願,你也莫要強求下去。」

沈曇一听,心中暗松了口氣,誠心實意的俯身跪下三拜︰「晚輩多謝顧大人。」

「你這樣子,倒是吃準了七丫頭跟你。」

顧英手指點了點硯台,沈曇立刻會意,起身繼續把墨研出來,嘴角輕輕揚起︰「如果不信她,我也不敢來您跟前求情。」

整整一上午,顧老爺子讓沈曇研磨,寫了倆幅字,翰林院學士的名頭可不是浪得虛名,顧英一手字筆底生花,若放在外頭,可就有市無價爭相求購。

顧英也有意考驗他的耐性,中午捎帶留下沈曇用飯,倆人在書閣則面的廂房擺上小桌,兩樣配菜,一碗滿滿的筍潑肉面,廚子手工 制的細面勁道的很,吃下去回味無窮。

沈曇沉得住氣,陪著老爺子閑聊大半日,顧英讓他走時,也沒多說其他,商陸在百川居等的發急,看見自家主子便迎上前問了句七姑娘的情況,結果才知道,壓根兒沒見著人。

******

這天夜里,開封府下了場暴雨。

剛剛盛放的海棠,隔了一晚,樹下遍地都是打下來的花葉。

祠堂里濕冷,看守的老僕把門合上幾扇,單留下正中的,終于是能聚些子熱氣。顧青竹上午面向先祖牌位跪經,下午則在房間里抄寫女誡,乍暖還寒的天氣,頌平不得不又要來袖爐給她備上。

老太君惦記著讓于媽媽每日送上姜湯,鍋里時時熱的,沒事兒便能喝了驅寒,就寢時又放上炭盆子,頌平怕冷都沒太覺出什麼,但身子骨最好的顧青竹卻受了寒氣,從祠堂出來嗓子已然講不出話了。

黃姑姑還想著她在老祖宗那兒侍疾累著了,房里先是用醋燒著燻過一遍,防止丫鬟們也染了病,接著就請來郎中,兩幅藥吃下去沒見大好,反而燒的更加厲害。顧青竹這熱癥來的凶猛,人都快燒迷糊了,老太君得知後馬不停蹄的趕到听竹苑,打眼看她半昏半醒的模樣,心都糾成一團。

若非李氏勸著,怕還要夜里守在這兒才安心。

顧同山因公去郊縣幾日,回府後,老太君便告知他說顧青竹想退親,罰她去跪祠堂這才得的風寒。

沈原將軍在京兆府和顧同山聊過,直到此時他恍然明白,原來自家女兒居然一直沒變心意。

雖說老太君心疼孫女,但一碼歸一碼,退親的事未曾松過口,還捎了消息給趙家,關于下聘的日子,稍晚陣子再回復,顧青竹病得不輕,順便讓趙懷信多來府上走動走動。

趙懷信還是頭次進到听竹苑里頭。

院門前先是一截子竹林小徑,曲徑通幽,再往深處走,石潭小亭處處能看出主人的用心,房檐下頭還置著個大缸,養了睡蓮和幾尾金魚。

有長輩的特許,趙懷信拜訪的坦然,鳳九把各種藥材和開胃的零嘴遞給頌安,頌安代為收下,先道過謝,然後把人引到了屋里。

顧青竹病的重,靠在床上半坐著都會頭暈目眩,眼下服藥後正睡的香甜,被子嚴實的裹住身子,全然沒察覺趙懷信進了門。

郎中調整完藥方便告退了,趙懷信站在床邊,盯著她燒紅的半邊側臉瞧了許久,隨後轉身問頌安︰「郎中開的方子讓我看看。」

藥方剛**拿出去準備抓藥,頌安寸步不敢離,便讓喜樂追去討要回來,趙懷信似乎不在意丫鬟防備的架勢,接過紙張迅速閱覽了,皺起眉道︰「藥性這麼霸道?」

京師的貴公子們從小學習六藝,對醫術也都略懂些,其中還有幾位可稱精通,趙懷信屬于中上水準,對于常見的藥材作用還是知道點兒。

頌安雙手交疊的放在身前,低聲回答︰「郎中說,姑娘外傷用藥的日子久了,眼下藥劑不重的話,燒便退不了的。」

趙懷信嗯了聲,把藥方還過去︰「夜里再用烈酒替她擦擦身子,方法會麼?」

「奴婢知道。」頌安道,「郎中也說過,如今每日一次。」

屋內殘留著燻過的醋酸味兒,窗戶緊閉,趙懷信撩起袍子在床頭旁坐下,胳膊撐在桌面上頭,手里捻著串檀木手環。起初頌安半點兒不懈怠的盯著,在見到他沒有其他動作,方微微安了心,擺手讓**忙別的去了。

人病起來容易發夢,顧青竹亦不例外,夢中是一片澤國,洪水在身後疾奔而至,周圍叫嚷聲不絕于耳,她全力奔跑著,總也逃不到堤岸,當水逐漸淹過腳面,絕望也就隨之而來。

趙懷信見她神色痛苦的把胳膊伸出被子外,還想著是熱的受不住,起身走了兩步,彎下腰欲從新幫她拉下棉被。

但手捏住被角正要蓋時,顧青竹忽然死死抓了他的腕子,嘴里含混不清的說著什麼。

頌安緊張的上前想要接手,趙懷信漫不經心的拒絕了,倒是全神貫注的看著自己被牽的手,不再動作。

可惜這種被人依靠的欣慰沒能持續太久,在顧青竹口中清清楚楚吐出‘沈曇’的名字後,趙懷信渾身像僵掉一般,臉色陰沉沉的再沒好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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