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院急診大樓被蜂擁而至的媒體記者圍的水泄不通。
這麼說可能有些夸張,但現在是新媒體時代,不少人拿著手機就可以做現場直播,你也很難分辨這些人同傳統記者誰的影響力更大。舉著帶有台標話筒的記者和攝影師擠在最前,而拿著錄音筆的一些人則在後面,最外圍則是不太清楚究竟發生什麼事情的圍觀群眾。
小陳秘書正被團團圍住,像是風口浪尖的一葉扁舟,林辰還未走近,就听見有人舉著錄音筆問道。
「局長和市領導來了嗎,什麼時候召開發布會?」
小陳秘書說︰「局長正在慰問傷員,主持案件調查工作,請稍安勿躁。」
記者又問︰「慰問傷員,傷亡情況究竟如何?」
小陳秘書愣了愣,臉上現出不知所措的神情,記者很快用閃光燈記錄下這一時刻。
林辰快走兩步,擼高一些袖口,拍了拍陳秘書肩膀,切到他身前,代為回答道︰「鼓樓小區燒烤攤發生的暴力事件中,共有三人受傷,其中兩名傷員傷勢較重,一名警員因公殉職。」
當他開口那剎那,閃光燈蜂擁而起,林辰眯起,掃過台階上下所有人的臉孔,大多人表情或激動或嚴肅的記者,少部分則透著好奇,但沒人露出得意或者極端冷漠的神情……
所以凶手很顯然沒有混在圍觀采訪的人群里。
……
大概是在林辰走出急診大樓站在媒體前的時候,黃澤恰好將車駛入醫院外停車場。
黑夜是最好的背景,而醫院雪白的走廊則更像是反光板,令他能很清楚看到林辰比他離開那天更加瘦削的臉龐,然而在那一片閃光燈中,林辰反而不顯得蒼白瘦弱,有種另類的,傲然美感。
黃澤很清楚,自己現在的目光用通常的話來說就是犯賤,但老實講他又確實沒辦法放下這些,這種撕扯和糾結感覺快把他逼瘋了。黃澤神情冷漠地看著遠處的燈光忽閃的處,手卻緊緊攥著方向盤。
……
林辰沒有看到近在咫尺的黃督察以及他的座駕,因為面前的記者們都如狼似虎,凶悍異常。
「警方是否正在向公眾隱瞞傷員真實受傷原因?」
「沒有。」林辰很干脆答道,但沒有任何下文。
問他問題的那位記者呆住一會兒,顯然沒想到他竟然不準備解釋下去。
「可有目擊者稱,燒烤攤主和顧客都喪尸化了,彼此瘋狂啃咬!」那位記者隨後接著大聲問道,並且直接抓住了最有爆點的問題。
「確實如您所說,有食客發生斗毆和相互啃咬現象,您已經很清楚現場發生的實情,為什麼認為警方有所隱瞞呢?」
「我的意思是喪尸,宏景城區是否出現喪尸!」記者激動道。
「我不知道您從哪里得來的類似聯想。」林辰沒有任何意外,依舊平靜︰「不過我想傷員家屬一定很不希望听到您這樣的猜測,除了殉職的警員外,生命檢測儀器顯示所有傷員都有正常生命體征,因此也就不符合通常意義上科幻故事中對于喪尸的定義。」
林辰強調了科幻故事。
就在這時,一直站在另一側的記者開口︰「抱歉這位警官,請允許我打斷您一下。我听見您剛才的回答,認為您一直在顧左右而言他,其實並沒有回答我們媒體和公眾最關心的問題。」這位記者同先前那位相比,語氣更加平和,但也更加難以處理。
「請說。」林辰沖對方點頭致意,態度溫和。
……
黃澤並不能听清林辰究竟說了什麼,但只是看著林辰從容不迫的舉止以及那種沉靜得泰山崩于前而不改色的面容。事實上,他根本理不清他對林辰的情緒究竟是愛或者是恨,準確說來,他甚至認為自己是太恨林辰以至于總是記住這個人,當一個人出現頻率太高,就很容易讓你產生錯覺。黃澤強迫自己把視線從林辰臉上移開,為了讓自己找點事情干,他開始在人群中搜尋刑從連惹人厭煩的身影,不過也同樣沒有任何收獲。
就在這時,他副駕駛門被突然拉開,黃澤猛然向一側看去,一道身影帶著彌漫的煙味,坐進車內。
黃澤意識到來人是誰,攢緊拳頭,額頭上青筋突起。
「黃督察。」
擅自坐進車里的人靠在椅背上,用幽綠而冷淡的目光看他一眼,卻笑著說道。
黃澤說︰「刑隊長不請自入,不太好吧?」
「總比黃督察等下在記者面前發瘋要好,當然,主要是他也不想見你。」
刑從連說得他當然是指林辰,尤其是刑從連咬「他」這個音時比其他詞顯得更加親昵,只從這個細節黃澤就意識到,林辰和刑從連在一起了。
「下車。」黃澤馬上意識到自己失態,他神情微寒,毫不猶豫對刑從連道。
「聊聊,黃督察。」刑從連說著,徑自掏出煙來要點。
「不要讓我說第二遍。」
「我下車你家生意怎麼辦,股東最近不好伺候吧?」刑從連按住打火機,火苗忽閃而起。
想到進來父親和兄長今日猛增的白發,黃澤猛然抬眼,怒視刑從連︰「刑從連,你不覺得自己的手段太下作了嗎?」「比如搞你家生意?」刑從連笑了,「我覺得還好,商場如戰場嘛。」
刑從連用一副「你家錢少這也不能怪我」的紈褲子弟臉在說話,黃澤很想揮拳揍上這人得意的臉孔。
「所以你究竟想來做什麼?」
刑從連沒有說話,只是從耳朵里掏下一只透明耳麥,放在汽車儀表台上,然後看了眼耳麥,對他說︰「听听吧。」
黃澤雖然猶疑,但還是將耳麥塞入耳中。
……
急診大樓口,台階之上,林辰按了按耳麥,听見那頭聲音出現斷續,然而眼前這些人讓他無法仔細去想刑從連究竟和黃澤在說什麼。
先前那位記者用非常凌厲語氣問道︰「請問食客們究竟為什麼瘋狂斗毆、相互啃咬,甚至還有警員為此獻出寶貴生命?」
林辰點了點頭,用最通俗的媒體用語表示︰「距案發至今只有1個小時,具體原因警方仍還在調查過程中。」
「意思是警方什麼都不知道嗎?」那位記者露出一個獵物踏入陷阱的狡黠表情,繼續道︰「可據我所知,案發前,宏景警隊的眾多警員就在現場附近,案發當時,甚至還有警員開槍示警。因此警方能迅速控制情況,避免事態惡化,是這樣嗎?」
林辰點頭︰「確實如此。」
「所以警方為何會突然出現在鼓樓小區附近,我是否可以認為警方已經提前得到某些消息,卻沒有知會當地居民?」
林辰並沒有因這樣誅心的問題而顯得太過激動,他依舊很平和回答:「警方是在實施一起例行抓捕行動中,偶遇鼓樓小區的這起突發情況。」林辰向前站了一步,坦誠道,「如果我們事先得知鼓樓小區會發生這樣的惡**件,一定會配備更充足警力,而不是眼睜睜看著我們的同事因公殉職。」
「听您的意思,仿佛是在說警方根本沒能力保證人民群眾生命安全,那請問我們納稅人的錢究竟花在哪里?」那位記者推了推黑框眼鏡,像是什麼總能捕捉到獵物弱點的優秀獵人,稍有不慎就會踏入他早就布好的陷阱。
林辰停頓片刻,爾後認真問道︰「你在哪工作?」
那位戴黑框眼鏡的記者愣住,然後很不可思議開口,譏諷道︰「您這是準備事後找我算賬嗎?」
林辰淡淡回答︰「不,我只是想向您了解您每個月的基本工資還有獎金。」
「我沒用回答這個問題的必要。」
「我理解。」林辰從上到下看了對方一眼,說,「看你的年齡和你手上話筒的台標,我可以判斷你工作與宏景電視台,今年35歲左右,你在質問我的時候氣勢很足,說明你應該在工作中勇于進取的類型,所以按照宏景記者的普遍工資標準加上你的個人能力獎金數額,我估計你的年薪在22w左右,所納稅款在三萬八千元每年。」
「這是我的個人**!」記者拔高音量,非常緊張,這個反應說明林辰猜測的數額確實沒有錯。
「沒什麼,我只是想告訴你,今夜犧牲的民警名叫安國,按國家標準規定,他的撫恤金標準為金為上一年度全國城鎮居民人均可支配收入的20倍加本人40個月的工資。去年全國人均可支配收入為31195元,20倍也就是62萬元左右,安國每個月基本崗位工資是4200元,40個月工資不到18萬,也就是說,他因公殉職,他的家屬一次性能拿到的補償金在80萬左右,這就是一位刑警生命的最後價值,大概是您4年的工資。」林辰頓了頓,「再換算一下,他這一條命,大概值您工作21年的納稅總額。」
「你什麼意思!」
「只是如實告訴你,你納的稅用在了哪里。」林辰林辰望著遠處高樓,和高樓之上更深的夜空,平靜說道,「但實際上我認為,這些事情,是沒辦法用金錢衡量的。」
現場再沒有記者說任何話,黑夜再次變得悄然無聲。
「請問各位還有其他問題嗎?」林辰最後問道。
……
黃澤將耳塞取出,用手掌將之包裹起來,看向刑從連,挑了挑眉。
「結束了?」刑從連問。
黃澤將東西遞了過去︰「我听完了,刑隊長可以明確點告訴我,你究竟想要表達什麼?」
刑從連聳了聳肩,沒有立即把耳麥插回,而是用很輕松的語氣說︰「沒想表達什麼,只是像你炫耀下我男朋友有多好而已。」
黃澤瞪著刑從連,以為自己听力出現幻覺,世界上怎麼可能有這麼厚顏無恥的人。
刑從連卻絲毫不以為意,他拉開車門,準備跨下,就在這時,他又像突然想起什麼,轉過身,拍了拍黃澤的肩頭,說︰「他真的很好,所以我能理解你有多懊惱,真的。」
黃澤很想甩開刑從連的手,但那樣的動作就坐實刑從連的話。按在他肩上的手很快抽離,就在車門即將被甩上的剎那,黃澤開口︰「刑從連,四年前我的想法和你一樣,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