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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辰當然也曾經想過,如果某一天,他運氣足夠好,僥幸可以和刑從連在一起,那麼他們一定會過的很有意思,事實證明他的推測沒有錯。

他和刑從連說了「再見」之後,取出耳麥,拿著厚厚一疊需要醫生檢查後填寫的體檢報告走出病房。

在門打開的瞬間,推著病床的醫護人員呼嘯而過,林辰退了兩步,站回門框內。

驚鴻一瞥間,他看到病床上躺著一位老者,人感慨到命運無常,往往就是這樣的瞬間。

他還記得昨天走過特護病區的時候,曾看見這位老人精氣神十足地教育下屬,而現在卻躺在病床上人事不知,像是只剩一口氣。

遠處電梯門大開,病床很快被推了進去,鐵閘門合上,電梯標識的樓層字數迅速下沉。

沉緩的腳步聲從他身後響起,林辰轉頭,意外看到昨天那位被老人教訓的年輕下屬。

他們對視一眼,那位西裝革履的年輕人避開他的視線,也沒有追著病床跑的意思。

林辰握著體檢報告,簡單打量了下對方。掉轉腳尖方向,朝對方走了過去。

這位年輕人發質很軟,像是為了刻意凸顯氣質凌厲,發型被剪得很短,因此顯得很不搭調。他戴一幅金邊眼鏡,穿不那麼合體的寬大西裝,神色頹唐,沒有太多痛苦和憤恨,只有不知所措的迷惘。

「您好。」林辰同對方打了個招呼。

「讓您見笑了。」

他沒想到對方居然這麼回答︰「見笑?」

年輕人的頭低得更下了︰「我昨天被董事長訓話的時候,您不是正好經過。」

林辰更加意外了,就昨天這麼短暫的視線接觸,這位年輕人居然能記得他,而且現在還特意提及這麼尷尬的事情,本著有話就說的原則,他很奇怪地問道︰「為什麼突然提起這個?」

「我……」年輕人吞吞吐吐,雖然一臉不知道該不該說得模樣,但還是繼續說了下去,「我以為……您是想來找我聊聊什麼的,我還以為這個開頭,會……會……」

他很平緩地拍了拍對方的肩膀,替對方解釋道︰「會讓你覺得,那樣的開頭,比較好開啟一番交心的談話?」

年輕人用手擼了把臉,搖了搖頭,轉身就要走。

林辰也是很無奈,為什麼他只是出門體檢,都會遇上這種說不清道不明的事情。在年輕人跨出一步後,他叫住對方︰「我現在要去體檢,差不多要一個小時時間,如果你有空的話,可以陪我一起?」

年輕人轉身,用力點了點頭。

林辰站在電梯口,他身邊的年輕人非常禮貌地替他按了電梯,像是做慣了這種活,電梯門打開時,對方還按住了門,請他先進去。

「董事長生病,你不用去陪嗎?」站在電梯里,林辰隨口找了個話題和對方聊聊。

「是我把董事長氣病的,他讓我滾,讓我再也不要出現在他面前。」

年輕人的聲音又細又軟,听上去下一刻就會被掐斷。林辰心中回味了一遍這句話,正常董事長遇到不喜歡的下屬只會說「你明天不用來上班了」,「滾」和「再也別出現在我面前」的味道總不是很對。

「那就辭職。」他想了想,接話道。

年輕人很怨念地眼神飄了過來。

「他總不會是你爹,需要這麼委曲求全的伺候。」

年輕人苦笑了下。

林辰忽然明白了什麼︰「他真是你爹?」

年輕人再次低下頭,小雞啄米似地輕輕啄了啄。

「有錢人家的關系都這麼扭曲嗎,兒子要叫父親董事長……」林辰這麼說,沒由來想起刑從連。

其實自從刑從連坦白身家以來,他總是很避免思考這方面的問題,誰知道邢家人會因為長房長孫找了個同□□人做出什麼事情來,雖然他潛意識中也相信刑從連的父母不至于來他面前甩支票,但有錢人的想法很難講了。

就在林辰陷入非常奇怪的思路中時,跟了他一路的年輕人終于忍不住開口︰「我……董事長一直不喜歡我……覺得我太軟弱……而且,我最近犯了個大錯……有個競標案子失敗……董事長氣得發病了……這是我的錯吧?」

听到這句話,林辰轉頭看去,他突然意識到,自從遇到端陽後,他可能有一種特殊的吸引迷惘年輕人的體質,為什麼現在這個萍水相逢的溫吞青年已經開始向他敘述個人心路歷程。

林辰嘆了口氣,電梯門打開。

他率先走了出去,年輕人像只迷路的小鴨子一樣趕忙跟了出來。

「你說你父親發病,到底是什麼病?」林辰站在電梯口,看著一樓大廳的樓層指示問道。

「高血壓,但醫生說,可能有腦出血……」年輕人這樣說。

「如果突發腦出血,要首先送去做核磁共振是嗎?」林辰按照指示向右側走去。

「您說什麼?」

「沒什麼。」

「我也不知道為什麼,看到您就想說說,我真的……對不起……我這樣的性挌,是不太好吧?」

「只能說,你的個性不適合你現在做的工作,比如負責一起……「競標案」是嗎?」林辰邊走邊說。

「您這也太直接了點。」年輕人有點受不了。

「其實說你的性格問題有點不太合適,準確來說是氣質,你應該是典型的黏液質,你能在短暫的對視下就記住我,說明你的智力和記憶能力應該都很不錯,你適合做科學家或者藝術家,管工廠浪費了。」林辰寬慰道。

「您!您怎麼知道我是管工廠的!」

「你穿的這件西裝口袋上繡著「廣華化工」。」

年輕人緊張地模了模口袋,尷尬道︰「我……我之前是做化學的,但董事長說,我以後要接手廠子,不能搞這些,所以調出去做管理,但我真的不懂那些。」

「其實你知道自己能做什麼不能做什麼,已經很不容易。」林辰寬慰他,帶著他向右手邊轉去。

走道盡頭是封閉的核磁共振室,門板反射出金屬的銀光。

年輕也同樣看到那里,說出來的話都變得顫抖︰「您這是……我……」

林辰把體檢單折起來,塞在口袋里︰「既然他是你爸爸,那還是我陪你吧。」

他不知道自己這句話有什麼問題,年輕人的眼眶瞬間就紅了。

核磁共振室外每天總來來往往有很多人,林辰陪年輕人在外面呆了一會兒,看著病患和家屬們來來往往進進出出,听對方斷斷續續說著和董事長的事情。

年輕人說自己叫詹天明,和那位著名鐵路專家只差一個字。他希望爸爸能活下去,原因是他擔心自己要承擔起管理整座工廠的重責,但又覺得這樣的心態太自私,他很希望自己可以強大起來,但個性問題成為他深深的困擾,他真的管不了人。

詹天明對父親沒有太多太深刻的感情,這源于成長過程中無時不在的批評和教訓,父親掌管他人生的一切,包括大學就讀化學專業和現在要求他從研究崗位轉管理都來自父親的安排,而這些安排完全出于對廠子的考慮。

林辰默默听著,心中建立起一份關于這位年輕人的心理檔案,詹天明的案例典型得過分,父子關系扭曲的家庭總有相似性。而他也很快明白,為什麼詹天明先生會隨便抓住什麼人就開始抒發內心情緒,因為在小詹現先生被父親嚴格控制的人生中,他實在沒有什麼人好說話了。

不多時,核磁共振室隔離門再次移開,詹董的主治醫生走了出來,詹天明沖了上去。

「病人腦出血情況還是相對嚴重,但應該暫時沒有生命危險,還是建議保守治療……」醫生說了很多話。

詹天明听了半天,最後問道︰「董事長,會好起來嗎?」

「您也知道,大腦的事情很難說,具體的損害情況要看淤血吸收後。我前期還是降低血壓,會配合一些吸收腦淤血類的藥物,但腦損傷是不可逆的,因為可選擇的藥物也比較多,具體治療方案我們會在會診後定下來……」醫生戴著口罩,說到這里的時候,他忽然停了下來,「我記得詹董是藥企的?」

「我們是化工企業,也有生產制藥相關的化學輔料,但確切來說,不能算專業藥企。」詹天明非常實誠地回答。

「如果您可以通過特殊渠道弄到一些諾德倫的話,可能詹董的恢復情況會好一些。」

听到這話,詹天明的神色顯見低落下來︰「諾德倫啊……?」

林辰先前一直坐在核磁共振室門口,听到「諾德倫」三個字時,他非常訝異地望向醫生。這位醫生大約四十歲上下,他提起諾德倫時的神色也並沒有任何虛偽,像是完全因為療效確實顯著才推薦病人使用。而听醫生話里的意思,諾德倫還未正式大批量,所以只能通過特殊渠道搞到,所以他更沒有太大必要出于利益來做推薦。

「您……了解諾德倫嗎?」林辰從長椅上站起,問醫生。

「你是?」醫生猶疑道。

「我……算是小詹先生的朋友。」林辰看著詹天明回答道。

「哦。」醫生沒有多問,很直率答道,「這個藥和我們神經內科關系很密切,所以我一直在追蹤觀察,它的臨床效果確實不錯,不過這是後期治療,前期肯定還是以促進淤血吸收的藥物為主。」

聞言,林辰忽然想起端陽第一次帶他到醫院時的場景,他們在神經內科門口,看著因大腦損傷而行動不便的老人,听的端陽向他解釋那是怎樣一種劃時代的藥物。

「這藥真的那麼好?」突然,附近的病人家屬靠了過來。

那位阿姨聲音極大,核磁共振室門口多的是病人家屬,听到「藥」這個字,更多人湊了過來。

「在醫藥行業,好和不好這個標準很難劃定。」醫生坦誠道。

阿姨一把拉住醫生︰「你剛不是說好嗎,我家老頭也是上次腦淤血,現在偏癱了,用這個藥有治嗎?」

「具體情況還要看您先生的病例才能判斷,這很難講。」

「你們醫生說話我們都听不懂的!」阿姨不滿道,「你實話跟我講。」

看著周圍越來越多的病患家屬豎起耳朵,林辰緩緩開口︰「但我記得諾德倫上市過程還挺復雜的,鬧出過人命。」

「這我就不太清楚了。」醫生將口罩戴回,「我也只是提個方案而已,我記得周瑞明天會在哪家酒店開新藥宣講會來著,你們有興趣可以去查查究竟在哪里開,自己了解,應該會比听我說我要好。」

醫生說完,詹董的病床恰好被推出,同他們點頭致意後,醫生跟隨病床離開。

然而核磁共振室門口的病人家屬卻炸開鍋。

耳朵尖的阿姨拉住小詹先生︰「你家是不是有關系,能搞到這個藥,厲害不厲害,你給我講講啊。」

林辰退到牆邊,躲開了暴風般突襲而來的病人家屬們,眼睜睜看著小詹先生變成風浪中的舢板,被人又拉又扯,到最後,小詹先生的衣服都被抓皺。大概覺得這人說話太墨跡,周圍人終于放過他。

詹天明木訥地定在原地,從剛才「諾德倫」三個字出現開始,小詹先生就一直滿臉抑郁。

見此情形,林辰走過去,拍了拍對方的肩膀,問︰「你之前競標的失敗項目,和周瑞制藥有關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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