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暈染的墨漸漸地蔓延,將整座別院籠罩在無邊的黑暗里,庭院里的燈籠不知何時已被點亮,淡淡地昏黃光暈搖搖曳曳,仿佛在等著什麼人歸來。
屋子里,洪寶趴在桌子邊,面前是攤開的一本游記,書頁半天沒有動過,雙手托腮的洪寶早已昏昏欲睡。
屋外庭院里的小道上,幾乎與濃濃夜色融為一體的頎長身影踏著夜里的涼風而歸。
莊凝看了一眼屋里昏黃的燭光,見半合的窗戶上映出一個嬌小的輪廓,他不自覺地揚起了唇角,之前心頭的那些煩悶與疲勞竟在這一刻盡數揮散,只余下脈脈的溫情。
沒有敲門,輕輕地推門而入,一眼便看到正打著瞌睡的洪寶,抬步走了過去,還未等他開口就見原本還昏昏欲睡的洪寶已經驀然睜開了雙眼,帶著幾分惺忪與茫然。
洪寶眨眨眼楮,神思勉強回籠了幾分才打著呵欠埋怨︰「不是說去去就回的嗎?」
她一直等到晚上,中途只有一個小廝送了晚飯過來,偌大個院子里都快把她悶壞了。
莊凝在她身邊坐下,隨手取了她看到一半的游記翻了幾頁,「事情棘手了些,勞你苦等,若是有下一次,你便先安置。」
「你以為我稀罕等你啊。」洪寶撇嘴,輕輕地哼了一聲,故意道,「要不是你答應了要與我說道舊事,我才不會等你呢。」
知道她是嘴硬,莊凝也不去戳穿,只勾起唇角,輕笑著問道︰「你當真就這麼好奇?」
聞言,洪寶想也不想就點頭,見莊凝盯著自己,她抬起頭對上他的雙眼,緩緩道︰「我對別的不好奇,我只是想更加了解你一點兒。從前你不動聲色地就瞧破我是個姑娘,我什麼都瞞不過你,可是我對你卻知之甚少,除了你就是郡主大人,別的我什麼也不知道。你之前幾次問我,為什麼總是不肯主動與你親近,那是因為我根本就不了解你。」
察覺到莊凝的眸色變深,洪寶目光微微移開一分,聲音更輕了一些,「你只說喜歡我,可是這份喜歡來得太突兀,我不懂你為什麼會看上我這麼個假小子,我也想不明白自己對你究竟是個什麼樣的心思,所以,我想更加了解你……」
她的語氣真誠,眉目之間少了幾分平時的狡黠,那樣晶亮的目光令莊凝微怔,很快他便擱下手里的游記,伸手模了模洪寶的發頂,無奈一笑︰「看你平時沒心沒肺的,想得還挺多。」
他一直以為洪寶是不在乎的,倒是未曾料到她心里的門路比誰都清。
「好了,你想知道什麼我都與你說,只今兒夜色已深,等明兒個我與你細細說?」這會兒已經亥時一刻,早過了歇息的時辰,看著洪寶那掩飾不住倦意,莊凝聲音低沉地商量道。
「這樣我豈不是很虧?」洪寶歪著腦袋問,「我都等了這麼久。」
莊凝笑晲她一眼,揶揄道︰「你敢保證我現在與你說你不會睡過去?」
這個……還真不敢保證。
可是方才自己都說了那麼多,又等了他這麼久,就這樣再等到明天,洪寶想了想,還是覺得不大甘心,咬了咬唇,遲疑道︰「要不你隨便挑一件不那麼重要的與我說,就當是睡前故事好了。唔,就說寧慎修的哥哥吧,你們是故人?」
莊凝被她的小模樣逗得笑了一聲,站起身走到洪寶身邊,彎下腰直接將人抱起來,在洪寶的驚呼聲中,他語帶笑意道︰「既是睡前故事,咱們去榻上再說。」
百花樓里的一幕幕浮現在眼前,洪寶紅了紅臉,嘟嘴道︰「只是好好說話?」
莊凝眉梢一挑︰「不然寶兒還想要我做什麼?」
「才沒有什麼呢。」
低頭在她的額上印下淺淺一吻,莊凝將人放到榻上,聲音低沉地道歉︰「今日在百花樓是我放.蕩荒唐了,以後沒有你的許可,我會控制住我自己的。」
洪寶抱著被子就往床榻里面滾去,背對著莊凝,靜默了半晌才不耐煩地道︰「你不是要與我說故事麼,再不說我就睡了。」
身後已經給他留出了一人位,偏他還愣在床邊站著,再磨嘰下去,他啥不用說她也不用听,只管睡過去算了。
莊凝翹了翹嘴角,月兌下外衣,就著留出來的半個床躺了上去,側頭看了一眼洪寶,抿了抿唇還是將人拉到了自己的懷里,「你閉著眼楮听我說,困了就睡。」
關于寧慎修兄長的舊事也不是什麼頂頂重要的事情。
洪寶扭了扭身子,不大習慣這樣賴在莊凝的懷里,心里默默地翻了個白眼。
說好的自己控制自己,轉眼就現了形。
她扭身掙了半天,未能掙開莊凝的懷抱,反而在動作間不小心踫到了什麼滾燙的東西,俏臉一紅,洪寶埋頭在莊凝的懷里老實了,悶聲悶氣地道︰「你說吧。」
擁著她的莊凝被她惹出一身火氣,可她偏又一副無辜模樣地不管不顧,想想方才洪寶的那一席話和自己的保證,莊凝無可奈何的長嘆一口氣,微微松了松手,自己朝床邊挪了挪身體,之後才看著帳頂緩緩地追憶起幾年前和寧慎修兄長寧慎遠相識的事情來。
四年前的除夕,莊凝隨著玉明公主進宮請安飲宴,席間因為飲了兩口水酒,便到御花園散步,一時不查被人從背後推了一把失足墜入湖中,恰巧被路過的寧慎遠搭救了。雖然莊凝自認為寧慎遠是多管閑事,可是玉明公主卻對寧慎遠千恩萬謝。在那以後,莊凝便時常踫上寧慎遠。
寧慎遠是武狀元,才學也不差,只是性子有些許陰沉,可對莊凝倒是極好。莊凝當時在查一樁舊案,寧慎遠是一個突破口,因此縱使不習慣跟一個男人親近,倒也沒有給寧慎遠冷臉,兩個人倒是處得極為融洽。
後來不知從何時起,寧慎遠出現在莊凝面前越來越少,縱使偶爾露了面也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莊凝從沒在意,直到有一天突然得知了寧慎遠的死訊。
寧慎遠死得突然,尚書府出其意外地將喪事低調辦了,莊凝這才覺得寧慎遠身上一定是發生了什麼事情,想要追查卻無處下手,最終也不了了之。
莊凝側首看了一眼已經合眼睡著的洪寶,伸手為她掩好被角,目光再一次落到帳頂,輕輕地嘆了一口氣。
他與寧慎遠相識不過半年,寧慎遠心思深沉,他知道,寧慎遠有些不該有的心思,他也知道,他只是不知道寧慎遠那樣的人怎麼就那麼悄無聲息地突然死了。這一次南下,隨著手上的案子一步步解開,他有時候突然生出一種感覺,三年前寧慎遠的死只怕也與如今的事情月兌不了干系。
懷里的人動了動身子,莊凝扭頭看了一眼洪寶的睡顏,低頭輕輕地落下一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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洪寶一夜好眠,第二天醒來的時候迷迷糊糊了一會兒,後來便想起昨晚睡著之前听到的故事,捋了捋卻忽的睜大了雙眼。
那寧慎遠英雄救美什麼的該不是看上郡主大人了吧?
她捂住了嘴巴,覺得有些震驚,竟是忍不住猜想,若是那個寧慎遠沒有死,是不是郡主大人這會兒就嫁給了那什麼寧慎遠了?
她想笑,可又笑不出來,最後干脆想要找莊凝再問幾句,可舉目四望,屋內早沒了莊凝的身影。
「不會又要我等一天吧?」
覺得自己被誆了的洪寶忍不住捶了一下被子。
「一大早的看不見我也不用惱悶地那被子撒氣吧?」含著笑意的聲音響起,洪寶探了腦袋去望,一眼就看到站在窗戶外一身勁裝的莊凝正挑著眉看向自己。
洪寶輕啐了一聲,隨手扯下帳簾。
等換好了衣裳,一身男裝的洪寶耐不住心頭的好奇又眼巴巴地去尋莊凝,發現他早已端了早餐進來。兩個人面對面地坐著吃早飯,洪寶有一口沒一口地喝著粥,突然開口問︰「那個寧慎遠是不是喜歡你,你呢,你該不會也看上寧慎遠了吧?」
莊凝被她這神來一問差點兒沒嗆背氣,放下勺子,他鳳目微挑,瞥了洪寶一眼,沉聲道︰「胡說什麼呢?」
「你看看你倆是不是很像話本子里說的那樣,英雄救美,美人很該以身相許嘛。」見莊凝有些著惱,洪寶反而放了心,嘻嘻哈哈地打趣,「而且過了這麼久你還這麼緬懷他,嘖嘖,有貓膩!」
莊凝沒有錯過洪寶眼里一閃而過的狡黠,有些頭疼地道︰「寧慎遠並非什麼善茬,可是行事卻教人欣賞,我對他是英雄惺惺相惜,哪來的什麼美人兒。」
他想起寧慎遠會覺得惋惜,也不過是覺得如果他若還在人世,興許如今很多謎團都能迎刃而解,扳倒那人也會簡單得多。
洪寶握著勺子歪著頭看莊凝,眯著杏眼笑道︰「美人可不就在眼前嗎?」
莊凝學著她的模樣也眯起了鳳眼,只是臉上的笑意斂了,不溫不火地道︰「你眼前的美人兒不愛英雄,偏只愛紈褲。」
不是語帶調笑的打趣,低沉悅耳的聲音里滿是認真,仿佛說的是一句重若千金的誓言。
洪寶悄悄地紅了一下臉,梗著脖子應了一句︰「要想紈褲愛上美人兒,也要看美人兒今日能否滿足紈褲的好奇心呢。」
莊凝挑眉︰「那就請紈褲賜問?」
他乖乖配合了,洪寶卻端著粥碗撇開了臉,一邊喝粥,一邊輕飄飄地道︰「你說我听,我要知道的不多的。」
她想知道的只有什麼樣的莊凝才是真正的他和以後的他。
洪寶低頭喝粥,莊凝靜靜地看著她,微微沉吟也就了然了洪寶想要問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