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是日息時分,婁止與唐律也回了客棧。
看著趴在床上熟睡的婁發財,婁止寬心了幾分。卻是憶及先前攬月亭的情景,十分不解。
曲家大小姐看著這不是甚跋扈性子,姿色絕代少有,那一身端雅清傲,加之敢愛敢恨的話語,婁止也是十分佩服的。這白故就算再不喜歡人家,也是不該當著那麼多人的面,說出那般絕情冷漠的話語。
「白某向來隨意風流慣了,今後定是少不了三妻四妾的。曲大小姐怕是受不了這等委屈的。」白故面上雖是笑著,眼中卻很是冷漠,竟是不惜貶低了自己,也是要拒絕曲家大小姐的心意。
曲家大小姐曲柔然本就十分自尊自傲的,因著自己心心念念之人這番話語,桃花眼中全然是強忍的淚光,惹得攬月亭中其他人不由心生憐惜之情,低聲說論著白故的不是。
「如此,我不介意。」半晌,曲柔然才出口,聲音泠汀似是冷澈的雪水,又帶著女子柔情。
「曲大小姐不介意願委身,我可是不敢娶的。」白故峻然眉頭微皺,目光瞥向一旁的曲老爺,「眾所周知,曲老爺愛女心切,便是不會委屈了曲大小姐。切莫要斷了我的逍遙日子。」手上漫不經心地輕擺折扇,看向曲柔然的眼神只讓她覺得冰冷刺骨,「曲小姐,先前我說過很多次了。我白故,心中無你,你還是另擇良人吧。」
「白故你別不知好歹!」曲家也算是燕城一大家,曲老爺見了愛女一顆真心被當眾如此踐踏,自是氣憤不過,卻又在下一刻驚呼,「柔然!」
曲柔然至情卻又至絕望,一時心慟難忍,暈了過去。
這曲老爺以詩才擇婿的鬧劇,才作罷。攬月亭看著熱鬧的人才又不歡而散。
「倒是對謹之不住,掃了興了。」白故也是未想到曲柔然在自己拒絕多次後,又一次當眾表示心意。其實自己也是不忍如此傷害一姑娘的真心,不過若是此次不回絕得徹底,給曲柔然留了星點希望,怕今後受到的傷害更大。
唐律便是看得出白故的心思,和然笑道︰「未有什麼,倒是墨卿放寬心才好,莫要過分執著于過去。別的,我也多說無益。」
白故眼底深沉,只點點頭,後稍作幾句告別寒暄,便安排馬車將唐律與婁止送回了客棧。
「謹之倒是與我說說怎的回事?這白二少見著倒是翩翩君子,不想說著話那般決然無情的。我現在還是一頭霧水。」婁止此刻坐在桌前,看著身旁輕抿清茶的唐律,墨黑的眼中帶著些疑惑。
唐律緩緩放下手中的茶杯,含笑轉頭看著婁止,出聲問道︰「若有女子對你作此番表白,你當如何?」
「我有心上人,自當是要回絕的。」不假思索地出口,婁止愣了片刻,若有所悟地一笑,「怕也同那白二少差不了多少,如此想來,倒是十分能夠體會白二少的心情。」
若換作婁止自己,便也會毫不留情地拒絕。心中只唐律,就容不下他人了。
婁止想及,寧越的眉眼微挑,鳳眸染上好奇之色︰「這般說來,白家二少已是有了心上人?」
唐律輕輕點頭,卻又是一陣嘆息,鹿眼蒙上哀色,聲音沉沉︰「卻是一個再也見不到的人了。」
婁止廳堂率如此說,鎖了眉頭︰「是那位姑娘已嫁人了?還是說,已不在人世?」
「她啊,便就是我來大祇的那年病故了。那年她才剛滿十八歲,若是沒有那意外,想來與墨卿的孩子都有好幾歲了。」唐律語中挾著濃濃的懷念之情。
十八歲的年紀正好,確是十分十分可惜的。
婁止見唐律此番帶著失落的神情,也是不忍再問下去的︰「若謹之不願提起,我便也就不問了。」
唐律卻是輕輕一笑,望著婁止目光溫和流光︰「都已是過去這般久了,告訴你也是無妨的。」
八年前,唐律還是朗商不受寵的大皇子。便是因著不受寵,自是少了許多朝堂上的注目,做什麼也還是相對比較自由的。
恰逢都城破城的瀚書閣詩會,唐律本就好詩書棋畫,便不想錯過這賢才皆聚的盛會,當去看看。便是在那時,唐律結識了隨父兄前來朗商經商的白家二公子白故,以及女扮男裝的回生館醫女卓語飛。
說及回生館,在朗商甚至整個天下都是聞名的醫館。有著醫死人、肉白骨的盛名,諸國求醫的更是絡繹不絕。卓語飛就是回生館卓館主唯一的女兒,當是將來要繼承整個醫館的,除了那妙手回春的醫術,其才學,亦是破城出了名,許多王公子弟都不及。
唐律、白故、卓語飛,這三人論才學,倒算不相上下,恰好意趣相投說談甚歡,便交好到一處。
白故便是因此與卓語飛在逐日相處中,生了情愫。初始,白故都是以為自己是有龍陽之好,後才得了卓語飛的主動表白了心意,得知她是女兒身,少年意氣,更是非卓語飛不娶。
三年時間也是就颯踏之間,白故與卓語飛應是到了婚嫁年紀,卻是被破城周邊小城金阜的一場瘟疫斷了婚期計劃。
這疫病,來得不是時候。
作為朗商最大醫館,回生館自應有所動作的。卓語飛在白故陪同之下去了金阜診治疫病。
期間多生波折,最後瘟疫祛除,卓語飛卻是染病去了。
她就死在白故的懷里。
當時唐律已被遣往大祇,正是在去往大祇的路上,卻是連卓家小妹的最後一面都未見著。這也便成了唐律一生中少有的遺憾之一。
「提及謹之傷心事了。」婁止知道伊始,只覺揭了唐律傷疤,望見眼前之人的哀思神色,心中盡是對自己提到此事的懊惱。
「過去這麼多年,現在提起,想著卓丫頭那般張揚灑月兌的性子,又揣著濟世心腸,卻走得那樣早,不免惋惜慨嘆一番,」唐律待卓語飛,便是當作妹妹一般縱容著,二人關系也是極好的。唐律才又對婁止輕笑道,「你也無需多想,世事無常罷了。」
婁止隨意地端起方才唐律的茶杯,也不作甚覺著有些什麼,將杯中余下的茶水一飲而盡。扯開笑意︰「最初之時見了那白家二少,只覺他是個風流瀟灑的公子哥,倒是未想過他竟是這般痴情。」
唐律驀然憶起多年前的些個場景,眼中繾綣出笑意︰「他與那丫頭,實打實的歡喜冤家。二人作一處,耳邊盡是他倆的說鬧聲。」又長嘆一息,「墨卿看著隨性,實則死心眼得緊。為了卓丫頭終生不娶,也像是他會做出的事來。這份真心,著實讓人佩服。」
婁止听罷,俊臉靠近了唐律幾分,掛上討好的笑容來︰「我也是能夠為了心上人終生不娶的。」
本以為唐律會因此愉悅些,卻不想唐律眉頭輕蹙,神色少有嚴肅。
「身在皇家,作為皇子,不比尋常人家。這娶妻生子,也是由不得你的。」唐律聲音帶著喑沉,鹿眼沉澱幽峻杳深,婁止一時看不明白。
「便是那時候再說,」婁止當然知曉生在皇家的無奈,此刻因著唐律的話目色有些黯然。只一剎那,墨漆如海的鳳眸又轉而充斥著決然肆意,聲音中的凜意亦是讓唐律也不由一震。
——「我絕是不會讓所謂命運擺布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