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死了,變成鬼,鬼也是會死的。
幽都規矩,鬼在地府十年內就必須投胎轉世,否則有兩種可能。
要麼逼著你投胎,要麼讓你成為一個死鬼。
什麼是死鬼呢?就是食下幽都的曼陀羅花後,女鬼就會香消玉殞,男鬼則灰飛煙滅。
所以說,這年頭,做鬼也不容易啊。
今天早上我出門的時候,就听見有人說,昨天晚上有女鬼吃下了曼陀羅花,香消玉殞。
我唏噓了一下,隨口問身邊的大娘,「長得好看嗎?」
大娘滿是惋惜地道,「好看,可好看了呢。頭上戴著一根銀色的釵,穿著淺藍色的錦緞衣服,手里捧著一朵曼陀羅花,慢慢咽下了花瓣。大娘我就在旁邊看著,心里可難受了呢。叫她好好地去投胎,她卻不說話。」
我也跟著大娘嘆息,「唉,真是可憐……」我那個「憐」字還沒說完,忽然意識到了一件事情。
唐畫好像就是女鬼,好像頭上就戴著銀釵,昨天穿的好像就是淺藍色的錦緞。
我心猛地一沉,揪住大娘,急急問道,「她死的地方在哪里?」
大娘不妨我忽然這麼激動,差點被我扯得摔倒,「哎呦喂,姑娘你怎麼這麼粗魯啊。喏,就是穿巷的街口,忘川河畔。」
我忙道了謝,跑到了穿巷街口,忘川河畔。那里已經聚集了一群的人了,其中的一個,正是幽都專管治安的官兒。
「大哥,誰死了?」我急忙問道。
這個時候,我才發現,他身後還站著一個人,一身素淨的衣裳縴塵不染。這個人,我看來他整整兩世,又曾經在天上見過他,自然一下子便認出他是執繪上仙。
扶蓁也在旁邊。
看見這兩個人,我的心完全沉了下去。
很明顯,那死去的是唐畫。
難怪,昨夜唐畫走得時候那麼決絕,決絕到讓我想起赴死。
食下了曼陀羅花之後,再無輪回轉世,灰飛煙滅。從此後,世上再無唐畫。
我看著執繪。他的手里捧著一根銀釵,那是唐畫常常戴著的釵子。
他的臉上,並沒有我以為的恍惚,只是默然與哀傷,那種在宋繪身上經常出現的默然和哀傷。
「唐畫如宋繪所願,永遠忘記前世記憶,只求上仙安然順遂,平安喜樂。」我听見他緩緩地說道,說著說著,忽然輕輕地笑了起來,「好,你既如我所願,我也如你所願,安然順遂,平安喜樂。」
而後,他朝扶蓁點了一下頭,便手里拿著銀釵離開。
扶蓁朝我走了過來,我心里有些難怪,「怕是執繪這一生,都不會平安喜樂了。扶蓁……如果我沒有告訴唐畫過往的因果,也許唐畫不會死。」
他看著我,拍了拍我的腦袋,「這不怪你,這是他們之間的恩怨糾纏。」
也是,這樣的糾纏,從人間到幽都,從幽都到九天,如此往復,如此纏綿,最後又如此淒涼。
盡管結局非我所願,但是終歸,唐畫宋繪一事,終是了結。
我回到了「極」鋪的時候,看見了那日的那個男人。
深紫華服,玉冠束發,紅唇雪膚。
他抬眼望我的那一刻,我不由得心跳漏了一拍。
他看人的目光太凌厲了,而這種凌厲,是一種久居高位養成的凌厲。我覺得,這樣的人,生前一定是一個極其狠辣的角色,骨子里一定高傲無比。
我正想著,忽然听見他道,「公子如今可有時間听我的故事?」
這語氣不慌不忙,不疾不徐。
扶蓁一笑,和我一起在權衡的對面坐了一下,「願洗耳恭听。」
權衡卻直截了當地對扶蓁道,「希望听完後公子能夠予我一盞風燈。」
扶蓁笑意盈盈,從桌子上拿起一片削好的隻果,細嚼慢咽,「你且與我說說,我再看看是否予你風燈。」
權衡唇角一勾,鳳眸一挑眉,「原以為再也不會求人了,沒想到死後竟還要來求人。」
我適時地補充道,「你沒有求人,他不是人。」
權衡︰「……」
扶蓁︰「……」
「有些事情,很難啟齒。」權衡緩緩地道,「三天,給我三天的時間,每日半盞茶的功夫,讓我給你們說說我的故事吧。」
扶蓁一笑,白皙的手又拿起了一片西瓜,「行。」
白天的幽都鬼來鬼往,權衡開始說他的故事。而這樣的場景,讓我想起了一個人。很久很久以前,當我還是一個法力不好的小妖精時,在妖界,曾經有人對我說,「你願意听我的故事嗎?」
那人也對我說,「你要與我並肩嗎?」
最後,我听了他的故事,卻沒有和他並肩。
一剎那間,滄海桑田,不知故人安在否。
很久沒有想到他了,我不知道為什麼會在這個時候忽然想起了他。我唏噓了一下,開始听權衡的故事了。